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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回去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492 2024-01-31 01:12

  石鳳岐吃了一碗爽口的玉娘豆子面,回來時還準備給魚非池帶一碗,魚非池則是大魚大肉大吃一頓,隻給石鳳岐留了半隻燒雞擺在桌子上,然後便回房心情愉悅地睡去,由着旁人為她歎氣要歎斷腸,她渾然不在乎。

  待得夜深雪重,鵝毛般的大雪飛落,使邺甯城這座古拙粗砺的百年古都也生出了幾分柔美。

  邺甯城不同于商夷國的金陵,金陵城是奢華的,金雕玉砌的,有着一個大陸第一強國該有的氣派與雍容,像極了意氣風發的世家公子,無論何種貴氣這詞用在金陵身上,都是适合的。

  而邺甯更像是一位沉默的老人,他的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迹,顯得木讷而深沉,甚至還有些笨拙蠻橫,就像老人有時候會倔強不講理一樣。而藏于歲月痕迹中的古老智慧,都流轉在這裡的人們的心懷裡。

  魚非池不讨厭熱鬧,但更喜靜,她喜歡這裡古拙厚重的氣息,喜歡與邺甯城這老爺爺一般的城池對話,一個人悄悄地藏些感概于心口,不會對任何人訴說。

  所以她坐在穿着鬥篷,提着火爐,旁邊還有一壺溫好的清酒坐在雲客樓的台階上,靜靜與這老城對話許久,聽他在夜間沉重的呼吸,飛雪落于她腳邊,再悄然化去,形成一點小小的水漬,洇濕青石台階的地闆。

  然後她聽得門後一聲“吱呀”。

  “回去。”她說。

  魚非池未回頭,隻是給自己倒了杯酒,小小的瓷杯兒沒什麼講究,普普通通一隻白瓷小杯,在她青蔥般的指尖輕輕轉着,接了幾片雪,和着溫酒她仰頸而盡,她細長的手指真好看,她欣長的頸脖真好看,她哪裡都好看。

  南九赤裸的腳剛剛擡起,似隻玉雕的秀足,停在半空中,再慢慢收回去,沒能踏出門檻。

  “小姐,下奴……下奴可以救小姐。”南九的聲音很低,頭也深深埋着,似不敢直視魚非池略顯削瘦的後背,說來怪異,她後背削瘦,然雙肩卻平坦,未像那些仕女畫般中的美人兒一雙下垂圓潤的削肩。

  她這雙肩,似能接得住今日大雪,也挑得起明日狂風。

  你盡可将一切重擔放于她肩上,她定不會讓人失望,令人覺得心中安穩。

  “你家小姐還不至于如此無用,需要把自己的朋友送給他人做禁脔,換得平安。”魚非池笑聲道,拔了拔溫酒的木炭。

  “他不會放過小姐你的,他跟下奴說過,會不擇手段得到下奴,他會一直逼小姐你妥協。”南九除了一身好武功,并不是很聰明,沒有傳說中絕頂的智慧,所以他根本想不到還有什麼别的辦法可以幫到魚非池。

  他隻能用最笨的,最簡單的方法,來救他的小姐。

  魚非池拉了拉身上鬥蓬,撿了根腳邊的木枝在雪地裡随意畫着畫兒,笑道:“葉華明不是在逼我妥協,而是在逼你,你看,你這不就已經妥協了嗎?”

  是啊,誰能逼魚非池?葉華明能逼的,不過是南九罷了,今日他來茶樓裡也不是要跟魚非池說有戲可看,隻是想告訴南九,想要救魚非池,便去求他,像個下賤的奴隸那般,跪在他身下,求他!

  他幾乎要成功了,如果不是魚非池過份了解南九的話,以南九的武功,他今日出了這雲客樓,不會有任何人知曉。

  南九往後退一步,輕輕跪在地上,柔美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連帶着那奴字烙印都有些發顫,似在時時提醒他的身份一般,他微啞的嗓音說道:“小姐,下奴有罪。”

  “你的罪是什麼?”魚非池倒來了興趣,也不叫他起來,隻轉身抱着膝蓋看着他。

  “未能保護好小姐,還使小姐受辱,下奴罪該萬死!”

  “要我說,你的罪是你長得太好看,一雙足又恰好入了葉華明的眼,我應該為你的容貌來定你的罪嗎?”魚非池笑道,“南九,你與我相識十餘年,我說過你不是我的奴隸,你是我兒時玩伴,此時摯友,你的罪,在于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朋友看,這真讓人難過。”

  “小姐……”

  “若你不把我當朋友,就這麼跪着吧,想跪多久都可以。”

  魚非池當真不是一個會勸人的好人,哪怕是一句好話,由她嘴裡說出來都是帶着冷色,她好像從來不會說動人的話,好像天生就這般冷心冷腸。tqR1

  她轉過身,繼續溫酒喝酒,喝得有些微醺,一片一片的飛雪好似都連在了一起,南九在她身後跪成了一尊雕像般的模樣,一動不動,幾松幾握的手是他的掙紮。

  他不是不把魚非池當朋友,他是不敢把魚非池當朋友。

  他隻把魚非池當恩人,當主人,就連兒女私情都不曾有,他是如此的純粹,又是如此的可悲。

  眼前漸漸朦胧之時,漫天飛雪裡有人披風戴雪而來,白色的袍子在雪地中翻飛,夾幾分風雪的冷冽冰寒氣,他笑容溫柔又深情,呵出了些白霧将他的臉籠得越發迷離,他走到那紅泥小火爐前,彎身聞了聞酒香,又側頭笑看着醉得有點迷糊的魚非池:“等我嗎?”

  魚非池半醉半醒間又是搖頭又是點頭,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等他,隻是指了指身後的南九:“把他打暈了扛上去。”

  “南九啊?我可不一定打得過,艾司業都打不過他。”石鳳岐接住她手裡快要掉落的酒杯,想着她若是愛描唇脂就好了,這酒杯上便會有她的唇印,勉強着,也可以一親芳澤。

  “我讓他不反手。”魚非池醉笑一聲,搭着石鳳岐的肩站起來,搖搖晃晃挂在他手臂上,對着南九傻笑:“不準反手,讓他打你!”

  南九擡頭,低頭,再點頭。

  石鳳岐看着好笑,這世上聽話的奴隸有很多,但大概是沒有像南九這般死心塌地聽話的了。

  他扶着魚非池的腰半抱着她往裡走,一記手刀打在了南九後頸上,真個将他打暈了扶着他回房睡下,再下樓時,魚非池癡癡望着桌上那半隻燒雞,咂巴了下嘴:“有點餓了。”

  “給你帶了吃的。”石鳳岐端上那碗從玉娘那處帶回的豆子面。

  魚非池攪了攪碗裡的豆子面,熱氣氤氲了她的眼,她心間忽然柔軟,醉眼惺忪地望着石鳳岐,抓着他手臂:“石鳳岐。”

  “嗯?”石鳳岐專心替她拌着面,那些可愛翠綠的蔥花在他的攪拌下,歡快地在面條裡雀躍翻滾。

  “你會做皇帝嗎?”她突然莫名其妙問了一句。

  石鳳岐的手頓時止住,險些連筷子都沒握穩,他雖無甚表情變化,但是魚非池握着他手臂,能感受得到,衣衫之下他的肌肉陡然虬起,一道道,一條條,滿是力量與剛硬,他提起了全部的戒備。

  “為什麼這麼問?”石鳳岐使自己的聲音與平時無異,看似自然地反問一句,甚至還能有些笑意。

  魚非池眸子半眯,咬着半張下唇,看了他一會兒,笑道:“沒什麼,随口問問罷了。”

  然後便接過石鳳岐手中的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豆子面,像是真的餓極了一般。

  石鳳岐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動作,低聲對她說:“我不會做皇帝,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這一回,輪到魚非池的手僵住,半晌未擡頭,隻輕輕拿開他的手,繼續吃着面條:“豆子面要涼了。”

  樓上幾位司業耳朵靈敏,聽着下方兩個弟子的對話,好生心驚肉跳了一番。

  老教胖胖的身子在房中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玄色的袍子都快要舞出一片花兒來:“完了完了,這丫頭不會是知道了吧?”

  老授也搓着手有些焦慮的模樣,端起茶杯卻不喝茶立刻又放下:“說不好啊,我跟你講,這丫頭心思通透着呢,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麼鬧,唉呀我好慌!”

  “就是說啊,咱們這個事兒,是不是不該瞞她?好說是樁姻緣呢!”老教一拍大腿上的肥肉抖三抖。

  艾幼微大司業他氣定神閑喝口茶,悠然說道:“你們兩個這麼擔心,下去跟她說啊?不敢說在這兒急個屁啊,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多大點事!”

  “你不怕,你不怕你手抖什麼?你抖什麼你說!”老授指着艾幼微顫抖着端茶的爪子罵道。

  “我怕什麼?我是她司業!媽的,鬼夫子這老不死的玩意兒,瞞天瞞地瞞誰不好,瞞着非池這丫頭,到時候她要是一發脾氣鬧翻天了,媽的這鬼差事可就真沒法兒玩了!”艾幼微破口大罵,全然不顧司業形象。

  “要不……咱說了?”

  “找死啊!這會兒她知道了她不說,就說明她沒打算揭穿這件事,咱就當不知道,操他大爺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作孽啊,好好的丫頭……這……作孽啊!操他大爺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風雪又一晚,蓋去了司業們的心驚與魚非池那些看似輕描淡寫的話,紅泥小火爐又一晚,炭熄酒涼灰燼成堆,燒盡了那一晚魚非池的小小沖動與心悸,玉娘豆子面再一碗,暖熱的高湯暖透人心卻暖不開冰天雪地裡的一個小小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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