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偃都渡口,人流穿梭不息,沉重的貨物壓彎了腳夫的背,豆大的汗珠滾滾直下,滴在渡口的石階上,“滋溜兒”一聲青煙,立時被陽光蒸發,纖夫呼喝着号子自不遠處傳來,整齊劃一,再沒于人聲陣陣中。
一艘破爛的小船在一衆碩大的貨船中搖搖晃晃地飄着,險險地擠過來,靠上了渡口,渡口有人在等,一見到船上幾人,喜笑顔開。
“師妹!”朝妍跳過去,重重地把魚非池摟在懷中,抱着她轉三圈。
魚非池讓她勒得喘不過氣,憋了半晌:“輕點兒輕點兒,痛痛痛。”
朝妍松開她,見她手臂上還線着布條,布條上浸的皿迹已經幹了,暗紅的顔色。
“這一路上你們怕是遭了不少罪吧?”朝妍看着她傷口,有些後怕地問。
不等魚非池說什麼,便聽見身後的石鳳岐一通怒罵:“卿白衣你個龜兒子,你說的這一路上派人保護呢?人呢!你告訴我人呢?你大爺的!”
卿白衣一身白衣,略顯尴尬:“不……不好意思啊,近來宮中侍衛疏于訓練,保護不周,讓你們受驚了。”
“你一句保護不周就完事了啊?我們幾個命都差點搭進綏江裡,卿白衣你就說我要你何用!”
怨不得石鳳岐火氣大,自打離了無為學院順綏江南下到他這後蜀國來,這一路上的暗殺和刺客那是數不勝數,殺之不盡,若非是他們幾個武功都夠看,怕是真個要葬身魚腹了。
而卿白衣說好了會一路派人保護,那都是些什麼人呐!砍翻他們跟削面片兒似的容易,不求他們保護,不礙事就是天大的幫忙了。
石鳳岐信誓旦旦地跟魚非池說“跟哥走,哥保證這一路沒人找麻煩”,結果耳光噼裡啪啦地往他臉皮上打,一路上不知被魚非池嘲諷多少次,他此時好不容易留着命活着到了後蜀,未直接把卿白衣按地上揍一頓,已經是極力克制過後的結果了。
卿白衣低頭對對手指,小聲地說:“這也不能怨我不是,誰能想得到他們對你們三興趣這麼大,得不到就要殺掉,這不腦子有病嗎?”
“你還有理了!”石鳳岐果然跳起來,把卿白衣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打。
卿白衣兩護衛,站在旁邊,看着石鳳岐騎在卿白衣上揍他的樣子,紛紛掩目沒眼看――好好的一國之君,怎麼就這麼慫?
遲歸走過來,拉拉魚非池衣角,指了指地上那滾在一起的兩人:“小師姐,他們兩個……”
“嗯,師姐給你上一課,這叫斷袖之癖,又叫龍陽之好,阿遲,你學會了嗎?”魚非池一本正經地說。
“斷袖你大爺啊!”
“龍陽你姐夫啊!”
兩人起身,卿白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石鳳岐身上的傷,歎氣一番:“這個,你們還是住我宮裡吧,住外頭,我怕保不住你們性命。”
“廢物!你這一國之君要之何用!”石鳳岐罵道。
“你罵夠了啊!石鳳岐,再罵你信不信我斬你九族啊!”
“你來你來你來啊!不斬我九族我跟你姓!”
“你把你九族報上名來,你看我斬不斬!”
“連我九族是誰都不知道,你個廢物!”
“來人啊!”卿白衣氣得要瘋了。
“到!”兩護衛涕淚而下,君上終于有君上的樣子了,要發威了。
“算了沒事。”
……
十多年前那場戰事時,商夷國的前七子林澈陰險得很,倒了大把的石灰進後蜀國的田地裡,良田千萬頃毀于一旦,自那後便是半粒米都長不出來,但後蜀國的人總不能坐在家中等着天上掉糧食下來啊,日子總得過下去。
後蜀的先帝是個聰明人,有一回望着這綏江想了想,一拍大腿:“做生意!”
咱種不出糧食來,買還不行嗎?有銀子還怕餓死人?
于是十多年前起始,這後蜀國便大肆鼓勵生意人,行經商之事,降低了賦稅,修起了渡口與商道,甚至遷了國都,自内陸些的地方直接遷到了臨綏江的偃都,以示後蜀決心。
十多年過去,後蜀不負先帝重望,成為了七國中貿易最繁榮的地方,偃都這渡口,每日流通的貨物價值不可估量,後蜀的國庫已不是日進鬥金可以形容,總之,這地兒啥都沒有,就一樣,有錢!
而卿白衣,他就是個撿了大便宜的人,他老子已經把後蜀拉上了正軌,他隻要安安生生地按着他老子規劃好的路子走,不出意料,這後蜀會一直這麼繁榮下去。
這麼有錢的地方,自然是十分适合葉藏與朝妍兩人的。
他們揣着石鳳岐寫的介紹信,來到了這後蜀國,卿白衣不加任何思索,二話不說立刻給了他們與後蜀國人一樣的待遇。
在後蜀做生意是很有講究的,後蜀國對自己的國人格外寬容扶持,賦稅能減就減,方便能給就給,但是對外來人都極為嚴苛,條條框框的門檻足以吓退許多想來後蜀發财的人,這樣的好處是保護了自己國民的利益,并且迫使外人不得不去他國行商,最後再形成與後蜀的貿易,算是一個極好的循環。
而卿白衣給不假思索地給葉藏這個外人便利,足以看出他對石鳳岐的信任。
葉藏也未令人失望,他來後蜀一年,生意做得有模有樣,不算大富,但供着朝妍揮霍卻是可以的。
隻是這生意有點不那麼好啟齒,畢竟小黃書在後蜀國大肆流行,就是他開的好頭。
不怨他,這後蜀國裡的生意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行行業業都有各尊大山橫在前方,葉藏想發财賺錢,隻能劍走偏鋒――雖然這鋒偏得有點厲害。
如此富有的地方,王宮自然也是修得富麗堂皇的,石鳳岐站在王宮的正門前,像是想着什麼往事,停下了步子。
卿白衣見了,往回走兩步,與他并肩,也一同望着那王宮宮門:“别看了,皿早就洗幹淨了。”
“不是,我是琢磨着,這上面的鲛珠啊,金子啊鏟下來,能賣多少錢?”石鳳岐嚴肅地說。
卿白衣撫額一歎:“你有點出息成不成,這點小錢也看得上?”
“那我換個說法,這上面鲛珠啊,金子啊鏟下來,夠你輸多久?”石鳳岐繼續嚴肅地說。
卿白衣嘿嘿一笑:“我在宮裡頭有骰子牌九馬吊鬥雞和蛐蛐,你随便挑,不是我說,嘿,石鳳岐,這回我不把你底褲赢過來,我卿白衣這三字,倒着寫!”tqR1
“衣白卿,一白二清,一清二白,好名字。”石鳳岐說。
不同于魚非池與遲歸,朝妍與葉藏并未見識過卿白衣與石鳳岐之間的罵仗,隻以為他們關系交好,但卻不知他們關系好到如此地步,此番見識,未免驚詫,便問道:“師妹啊,這蜀帝……跟石師兄……”
“都說了龍陽之好了,小兩口不都這樣嗎?”魚非池煞有介事地說道。
“咱兩晚上練練,讓你見識見識我是不是龍陽之好,怎麼樣?”石鳳岐走過來對魚非池狠聲道。
“晚上沒空,不約。”魚非池負手而行,大步前行,看都不看一眼石鳳岐。
石鳳岐剛欲追上去,遲歸一腳橫過去攔下他:“都有了蜀帝了,石師兄你還不知足,真是過份!”
“卿白衣,斬他九族!”石鳳岐喊一聲。
“好勒,請問這位遲公子九族有哪些人?”卿白衣立時應道。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這麼聽話,有點怪怪的。
一行人打打鬧鬧,吵吵笑笑,都忘了一路兇險颠簸而來時身上的酸痛與舊傷,大概卿白衣是七國中對七子追求最低的,所以石鳳岐才把這裡當做一個落腳的地方,否則去了任何一國,都怕是躲不開連番的遊說。
做為一個國主,卿白衣他或許不是很合格,成天愛玩愛鬧愛賭,但是做為一個朋友,他絕對的夠義氣夠哥們。
将石鳳岐接進王宮後,他也未對外人大肆說這起件事,更不要提對朝臣們講起,在他看來,石鳳岐如果有心要留在後蜀幫他,自會留下的,就像當年幫着他坐上帝位一樣,若是他不願意,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會逃走的,也就像當年他逃離後蜀一樣。
過份要求與逼迫,反而隻會把石鳳岐越逼越遠。
他沒有鋪張奢華地辦宮宴,隻是準備了石鳳岐以往就愛吃的菜肴,擺在了荷花池中。
魚非池并不排斥卿白衣,相反她覺得如果天下帝君個個都如他這般就好了,少來些盛氣淩人的氣勢,多一些平易近人的溫和,所以席間她倒也沒有幾分拘束的感覺,偶爾卿白衣說些笑話她也接得上,大家提起一年前的商夷國初遇時,都付一笑。
提起商夷國的舊事,自然會提到那位生來體帶異香,又美豔迷人的琉璃美人溫暖,魚非池問:“不知溫暖姑娘如何了?”
難得一見的,卿白衣沉默了下來,臉上都些落寞和無奈的神色:“明日再說此事吧。”
魚非池心中微微一個突兀,直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