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婚事辦得雖不是草率,但也真不隆重,兩列隊伍,高舉幡旗,那醜得驚世駭俗的太子石俊顔騎在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一身喜服,自宮門裡走出來。
百姓平日裡不多見太子,他平日裡多是無能地窩在宮裡,鮮少出來吓人,今日得見,若不是因着他霸占着東宮太子之位,實在無法收獲旁人半點尊重。
與其說這是一場娶親,不如說,這是石俊顔走出皇宮,像一個真正的太子那般成熟起來的轉折點。
石鳳岐的馬跟在石俊顔後方一些,如同最忠誠的護衛守在他身邊,一身白衣在這片喜慶的紅色裡極為紮眼,又因着他生得好看,大家倒甯可将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些,有人竊竊議論,這位無為山裡出來的弟子地位當真不凡,如此隆重的場合裡,他能站太子身側,若他日後也成無為七子,不知是不是會來這大隋國輔佐石俊顔。
這樣的疑惑商向暖也有,所以她目光有些憂慮,若石鳳岐最後真的落根于大隋,那對與大隋比鄰而居的商夷,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韬轲寬尉她:“石鳳岐跟七國中許多皇室關系都極為交好,不說别的,隻說後蜀國的卿白衣,便是與他交命的友情,誰人料得準,他最後到底會去哪裡,又或許他哪裡都不會去。”
“說得也是,但心裡總覺得不安,韬轲,若有朝一日,你對上石鳳岐,你有把握嗎?”商向暖問他。
韬轲的手握了又松,最後再握緊,隻道:“不知道,他很強。”
這話讓商向暖更覺不安,偏頭看了看,看到了遲歸卻未見魚非池,便問道:“你小師姐去哪裡了?”
遲歸扁扁嘴,有些不滿:“小師姐跟南九在前面,說是要站在石師兄看得見的地方,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看着還看不夠嗎?”
商向暖聽着一笑,拍了拍遲歸腦袋:“小屁孩兒。”
遲歸更不滿,他哪裡是小屁孩兒了?
太子的隊列走過了街頭,這街上有塊牌坊,矗立百年,上書“厚德載物”四大字,聽聞這四個大字是二三十年前隋帝親自題上的,但百姓仔細琢磨着一想,那隋帝似也沒幾分厚德,這牌坊便有些沽名釣譽的嫌疑。
石俊顔看着那牌坊越來越近,心中不安越來越盛,手也握緊了馬缰,忍不住回頭看石鳳岐。
石鳳岐沖他微微一笑,輕點了下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滿城喧嚣的人聲吵鬧,夾雜着鑼鼓的聲音熱鬧密集,魚非池聽在耳中有些恍惚,漸漸的這些聲音離她好像越來越遠,越來越飄渺,她跟南九慢慢走在人群裡,一點點跟着石俊顔的隊列,始終與石鳳岐并排而行,潔淨的白衣很容易辨認尋找,石鳳岐隻需目光一掃,便能看到她。
一塊紅綢,彎起弧度,揚得極高,冬天裡蒼白的日光穿過這紅綢,一片并不刺眼的光暈開,落在魚非池眼中,她平靜又澄澈的雙眸裡,倒映着一片紅色。
“南九!”石鳳岐喊一聲。
“叮!”石鳳岐提槍。
“當心!”石俊顔喝喊。
南九足尖一移,輕易而靈活地将魚非池擋在身後,腰間佩劍如出水龍吟,發出清亮的劍顫輕吟聲,他腰身半低,一手持劍,一手輕按着後方,陰柔面容上盡是肅殺,護得她周全無雙。
石鳳岐不知何時趕到太子隊列最前方,橫立于當場,年少的兒郎他手握玄色長槍,槍尖有紅色長纓,槍身橫放,他接住黑衣刺客劈向石俊顔的刀,發出兵器相撞時的刺耳聲響。
石俊顔握着馬缰,雙拳緊得發抖,像是恨不得将這馬缰死死勒進肉中,盡是疤痕的臉上有些猙獰的扭曲,目光焦灼看着石鳳岐背影,那一刀距離石鳳岐頭頂不過兩指距離。
人群慌亂,想不明白那毫無異色的牌坊後邊怎麼就突然冒出了這麼多的黑衣刺客,也想不明白誰這麼大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要刺殺當朝太子,他們隻是驚慌得四處逃蹿,沒時間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
而在人群裡的學院三弟子被擠得無法脫身,最後隻能彼此一對視,手握手互相借力,踩着衆人頭頂一路奔向那喜氣洋洋又殺氣凜凜的太子處。
刺客一擊不成,并未退走,反而是刀刃一偏,順着石鳳岐的長槍往下,斬向了石鳳岐的手掌,石鳳岐冷笑一聲,長槍在他手中如活物有靈,槍身在他掌心一旋,便是破風聲陣陣,直逼得那刺客倒退數步。
“恭候多時了。”石鳳岐長身而立,槍尖點着對方。
“受死!”刺客揮刀而來。
不止他一個,而是很多很多,這些潛藏于人群中的刺客一時間都蒙上了黑色面巾,從不同的地方刁鑽而出,揮舞着各式兵器,撲殺着今日的新郎倌太子。
好在向來貪生怕死的太子帶着的人手都不弱,此時扔了鑼鼓丢了幡旗,拿起兵器之後也能與那些刺客拼上個一二,未使得石俊顔受半點傷,他甚至還能穩坐于馬背之上,輕輕撫着馬兒的頸脖,安撫着坐騎的焦慮不安。
“小師姐,小師姐!”遲歸這些日子跟着南九練武還是有些成效的,至少像這般混亂的時候,他能擠得開人群,向魚非池奔過去,他不在乎石俊顔這個大隋太子的死活,那跟他沒有關系,他在乎的是小師姐若在這裡受了傷,他定是要跟石鳳岐拼老命,是石鳳岐撺掇小師姐來這裡的!
隻是很無奈,今日圍觀看熱鬧的老百姓很多,使這熱鬧繁華的邺甯城主街更顯擁擠,這會兒沒有人疏導百姓離開,大家四處亂跑,更顯得混亂,而遲歸的聲音也淹沒在一片片尖叫聲中,魚非池根本什麼也聽不見。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混亂的人流中,是所有大亂中的不動如山,好似周遭一切都不能侵犯她那方安靜的世界,她在這動亂的時刻,靜得如同一畫,守得她這方安靜的人是南九。
他在魚非池的身邊奮力與刺客搏殺,鮮皿揚起飄過他臉頰,染紅他青衫,他一聲不響,用手中的劍把這方世界辟出來,安穩無恙地将魚非池放進來,誰也靠近不得半點。
有備而來的刺客遇上了恭候多時的石鳳岐,便是一場不相上下的武力較量,無甚表情,眼神平靜的魚非池内心卻在掐算,若按最好的情況來說,解決這些刺客隻需一柱香時間,若按最糟的情況來算,怕是今日難得勝算。
而決定情況最好或最糟的關鍵,不是别人,而是商向暖與韬轲。
這兩位商夷國的貴人。
魚非池不求他們出手助石鳳岐一臂之力達成最好,隻求他們不要火上澆油做到最糟,這也是石鳳岐為什麼一定要魚非池站在他身側,不要離他們兩個太近的原因。
今日這混亂的場面,實在太方便神鬼不覺地出手殺人,而不留下半點痕迹了。
未出魚非池所料,韬轲的手已經悄然捏上了石俊顔一個護衛的死穴,隻需一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他,為刺客制造方便,他們殺死石俊顔又能更輕松一些。
隻是他手下剛要用力,便被商向暖攔下,她對韬轲搖搖頭:“還沒到這種地步,韬轲。”
“長公主……”
“今日這一切都在石鳳岐與魚非池預料之中,他們一定還有後手,若你這裡犯下錯事,我怕他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商夷國。”商向暖的話裡藏着些私心,她不過不是想這麼快就看到韬轲為了商夷而與衆人敵對而已。tqR1
也是不該,她堂堂大隋國長公主,竟在這一路上,與商夷國未來最大的兩個敵人,結下了情誼。
韬轲看着她,竟似如釋重負一般的出了口氣,笑聲道:“好,韬轲聽命。”
他也不想,隻是若在這裡殺了大隋國的太子,便是對大隋國的一記沉重的打擊,而他不料錯,太子若死,石牧寒必要受牽連,到那時大隋國皇室凋敝,國運必将衰敗!
商夷國對大隋已經提防了很多年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韬轲他身為商夷國臣民,不可能坐視這樣的機會在他眼前溜過。
他沒有錯,各為其主罷了。
兩人向魚非池望去,正好也看到魚非池望過來,魚非池對着他們二人緩緩一笑,輕點了下頭,謝過他們二人,未将一切變至最糟。
“你看,我就說過,她什麼都知道。”像是為了讓自己的私心顯得更兼具大義一些,也像是為了安撫自己這個長公主的失責,商向暖輕聲說。
“反正都已經到這地步了,不如我們幫一把,也算是賣個人情給石鳳岐。”韬轲笑了一聲,白袍袍角一揚,他一雙手掌變化奧妙無窮,取人性命不過眨眼之間。
“小姐,這個人很強。”南九突然對魚非池小聲說道。
魚非池點點頭:“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強,南九,你有把握赢他嗎?”
“八成把握。”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