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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美人帳下猶歌舞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2508 2024-01-31 01:11

  到了春宴這日,沈風斓特意早早進宮,先到蕭貴妃的華清宮拜見。

  有了一雙帶來祥瑞之兆的兒女後,蕭貴妃對沈風斓的态度,有了很大的不同。

  “難得今日入宮一趟,怎麼也不把雲旗和龍婉抱來,給本宮瞧瞧?”

  蕭貴妃坐在上首,邊問邊打量着沈風斓。

  “蕭太醫說,雙生胎比尋常的孩子弱,要将養到周歲才好出門的,故而不曾帶來給貴妃娘娘看。”

  蕭貴妃點了點頭,見她腰肢纖細,和上一次見她的時候沒什麼兩樣,目光中有贊許之意。

  “隻要孩子将養得好,本宮晚一些再見也無妨。瞧你這腰細得和柳枝似的,一日吃幾頓飯?”

  沈風斓愣了愣。

  她怎麼覺得蕭貴妃對她的身形,比對雲旗兄妹更加關心呢?

  腦子裡有什麼一閃,再看到蕭貴妃同樣纖細的身姿,她有了定論。

  她故意苦着臉道:“一日隻敢吃兩頓,一頓吃到半飽就不敢再動筷了。”

  蕭貴妃果然面露得意之色。

  “本宮就說,玦兒說你一日三頓還要帶宵夜,這麼吃怎麼可能還有腰?本宮一日也不過小心翼翼吃兩頓,才能保持這樣的體态。”

  不得不說,蕭貴妃的确還是少女的體态。

  和沈風斓站在一處,說是姊妹也是使得的。

  這般令人羨豔的體态背後,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食數十年,才能保持下來。

  與其佩服蕭貴妃美貌嬌娆,不如佩服她克制食欲的毅力。

  “貴妃娘娘天生麗質,就算敞開肚皮吃也同樣纖細。”

  沈風斓拍了個馬屁,果然蕭貴妃笑着撫上鬓發,十分得意。

  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氣。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食量。

  回去還得跟晉王殿下透句話,别讓他因為這種無稽的理由引起婆媳矛盾。

  拍完了馬屁,她就得抱蕭貴妃的大腿了。

  沈風斓尚未開口,隻聽蕭貴妃笑盈盈地開了口。

  “今兒皇後的春宴,本宮就不能與你同去了。”

  沈風斓:“……”

  她要是早說不去春宴了,沈風斓才懶得拍她馬屁。

  “娘娘為什麼不去了?”

  “皇上今日在長生殿,請了太醫院最會推拿按摩的羅太醫來按腳,邀本宮同去。”

  蕭貴妃朝着她眨眨眼,桃花盛開,“所以春宴之上,你自己要當心些。”

  宮裡是衛皇後的地盤,又不是晉王府,她還能怎樣當心?

  原以為有蕭貴妃在不成問題,沒想到……

  沈風斓苦着臉,不情不願地被送到了禦花園中。

  一路行來百花齊放,鮮豔奪目,香氣溢滿了整個園子。

  蕭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椒香陪在她身側,一路上和她說話。

  這個場景,怎麼想都覺得熟悉。

  沈風斓道:“椒香姐姐,你覺不覺得今天的場景,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椒香一臉同情地看着她。

  “奴婢知道,就是奴婢上回陪沈側妃去興慶宮那一次。”

  還是她們兩個人,還是去見衛皇後。

  不同的是,上回走的是興慶宮,這回去的是禦花園。

  “椒香姐姐……”

  沈風斓越走越慢,一雙明眸眨巴眨巴看着椒香,看得她心都軟了。

  椒香繳械投降。

  “好吧,那奴婢就在邊上伺候着。側妃娘娘一有不對,奴婢就飛奔到華清宮請貴妃娘娘。”

  “嗯?”

  “哦哦,是長生殿!”

  她隻能寄希望于,這回衛皇後再想對她動什麼手腳,椒香能夠跑快一點。

  禦花園的一處假山之下,三面圍着精巧的錦繡屏風,被圍起來的地方設着整齊的坐席。

  來的早的人有不少,沈風斓讓椒香在屏風外等候,自己帶着浣紗和浣葛走了進去。

  早有眼尖的宮女上前來,行了一個萬福禮。

  “沈側妃,這邊請。”

  宮女将她引入的席位上,坐着幾個衣着首飾華麗的女子。

  然而湊近細看,才發覺華麗的表象下,是經不起推敲的質地。

  她方坐入席中,那些女子的目光便紛紛朝她投來。

  “你是?”

  沈風斓微微一笑,“我是……”

  忽然想起,她已經不能再自稱太師府二小姐了。

  “我是晉王側妃沈氏。”

  “原來你就是沈側妃啊?”

  幾個女子說着笑了起來,笑着花枝亂顫,頭上的珠翠嘩啦啦地響動。

  沈風斓不動聲色,唇角抿着輕笑,淡然直視她們。

  她那一雙幽深的眸子,看得人不禁發顫,再也笑不出聲來。

  綠衣的豐腴女子先開口道:“沈側妃别介意,我是太子良娣趙氏,那是錢良媛和孫良媛。”

  敢情她是掉進太子的姬妾窩裡了?

  看來太子不僅耽于享樂,還沉迷美色。

  有名有姓的妾室就有這麼多個,更别提那些連個名分都沒有的了。

  趙良娣圓潤的手撫上平坦的小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面露得意之色。

  太子良娣相當于親王側妃,隻能設兩人,位分僅次于太子妃。

  良媛則又次于良娣,可設六人。

  沈風斓朝着趙良娣微微颔首,算是見禮。

  兩個良媛刺耳的笑聲再度響起,“沈側妃好大的架子,不愧是沈太師的嫡女啊,就是有正室風範。”

  趙良娣畢竟身份高一些,沒有開口附和,隻是笑着看着沈風斓。

  她們今日能參加皇後娘娘的春宴,不就是為沈風斓而來嗎?

  沈風斓看也不看她們,徑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羨人有笑人無,二位怎麼倒反過來了?”

  反過來就是,笑人有。

  這不是諷刺她們沒有尊貴的出身嗎?

  她們張口就想反駁,想想沈風斓的身份,反駁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别說是她們了,便是趙良娣乃至是太子妃,都未必敢和沈風斓比出身。

  當朝一品太師的嫡長女,定國公的嫡親外甥女。

  誰沒事和她比出身來着?“我們知道,沈側妃是出了名的才女,也犯不着欺負我們大字不識幾個啊。”

  兩個良媛瞪她一眼,說得像是沈風斓挑釁她們似的。

  “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怎麼會拿這個欺負你們呢?二位德言容功……”

  沈風斓話鋒一轉,掰着手指數起來。

  “這婦德嘛,二位大字不識幾個,必然是最有德的。”

  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又說她們倆最有德,不是笑話她們是草包麼?

  “這婦言嘛……”

  她一副不忍直接開口的模樣,跳過了這一條。

  以這兩人方才尖酸刻薄的話語,哪裡稱得上什麼婦言?

  “這婦容嘛……”

  沈風斓擡頭看她們兩,不禁搖頭輕歎,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兩個良媛氣紅了臉。

  她搖什麼頭?

  拐着彎兒說她們醜呢!

  眼看這兩人氣得要跳腳了,沈風斓從陶氏那裡學來的遠交近攻,總算派上了用場。

  她端起微笑,一把握住了身旁趙良娣的手。

  “趙良娣,你這一胎有三個月了吧?”

  前三個月壓根不顯懷,她肚皮平坦,沈風斓隻能随口一猜。

  趙良娣絲毫沒察覺到她的用意,“你看得真準啊,就是三個月了。”

  話語間帶着得意,一看就是成天摸着肚子盼人來問的主兒。

  那兩個良媛的目光轉到她肚皮上,嘴巴一張,無聲的口型依稀可以看出一個字——

  呸。

  沈風斓一笑,“我也是剛生過的,怎麼會不知道呢?”

  趙良娣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沈風斓可是生了名動京城的那一對龍鳳胎啊!

  隻是她年紀尚輕又身量纖纖,看着并不像生育過的,趙良娣一時就忘記了這茬。

  她看着沈風斓的目光忽然就恭肅了起來,對她既是羨慕又是佩服。

  一個女子在生子這件事上,能有這樣的好運氣,那可是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

  “我也能像你一樣一次生兩個就好了,你生産之前都吃些什麼?”

  沈風斓故作神秘,“這吃什麼可是有講究的,不然怎麼生得了龍鳳胎呢……”

  兩個人湊到一塊兒,聊起生孩子的事情沒完沒了。

  那兩個良媛的面色越發難看了。

  哪個女人不會生孩子?

  她們不過是進東宮的日子還短,暫時沒有好消息罷了。

  要不是這個趙氏搶先一步懷上了胎,太子殿下才不會對她格外寵愛。

  “我說趙姐姐,你越發小家子氣了。不就是懷了一個種,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于到處跟人顯擺?”

  “就是,人家太子妃懷胎時也沒見這個樣子,趙姐姐怎麼還越過太子妃了?”

  趙良娣看着柔柔弱弱的,一扯上她腹中的孩子,立馬面色大變。

  “你們進東宮的時候太子妃都生下大公子了,你們怎麼知道她那時是什麼樣子?”

  那兩個良媛沒話說,又攀扯上别的,“是啊,太子妃才進東宮三個月,趙姐姐你就進來了。我們當然沒見過,隻有趙姐姐見過。”

  趙良娣身子一僵。

  太子妃一進東宮就懷胎了,一懷胎太子就把趙良娣迎進門了……

  這在東宮是最忌諱的話題,沒有人敢在太子妃面前提及。

  換做任何一個女子,對這等事都不會無動于衷。

  何況是身份高貴的太子妃。

  沈風斓适時幫腔,“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隻要趙良娣誕下麟兒,日後的富貴還有着呢。”

  趙良娣精神一震,挺直了腰杆。

  “沈側妃說的是,身為皇家婦,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日後繼位成了新君,再從子嗣中立儲,未必就立太子妃所出的。

  自古立嫡立長或是立賢,皆是正道。

  她趙良娣,未必一輩子屈居于太子妃之下。

  “趙姐姐就料定自己子嗣比我們占先了?生不生的下來還不知道呢!”

  三人你來我來,唇槍舌劍,針鋒相對。

  沈風斓坐在一旁,漫不經心地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

  嗯,這茶不錯。

  等皇後等人到的時候,東宮那三個良娣、良媛已經快要把桌子掀了。

  從肚裡的孩子生不生得下來,一直吵到誰侍寝的天數多,乃至誰臉上的皺紋少。

  有皇室宗親家的女眷默默聽着,邊議論邊笑話她們。

  皇後攜着一大串人到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金燦燦的垂珠鳳冠底下,隐着她一雙蹙起的眉,叫人看不真切。

  席上諸人接離座起身行禮,口道萬福。

  “都起來吧。”

  衛皇後的語氣聽着還算和緩,沈風斓起身側立,眼角餘光掃到跟着衛皇後一起進來的人。

  緊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中年貴婦,一個是長公主,另一個應該是賢妃了。

  她約莫四十上許的年紀,穿着一身雅緻的秋香色宮裝,嘴角含着慈祥的微笑。

  容貌不過尋常,作為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人,已經算是保養得當了。

  哪裡能個個都像蕭貴妃似的,輕音柔體似少女呢?

  她和甯王生得截然不同,氣度卻隐約相似。

  那是一種看似溫和圓潤,内裡暗藏機鋒的氣度。

  再往後的是太子妃和恒王妃等人,倒是沒有看見衛玉陵。

  這大概就是長公主的“管教”了。

  衛皇後在上首落座之後,衆人紛紛入座,太子妃和恒王妃也都坐到了沈風斓這一席上。

  “你們剛才在這鬧什麼?”

  太子妃看了沈風斓一眼,壓低聲音,沖着趙良娣不悅地開口。

  讓她們給沈風斓一個下馬威,她們倒好,自己窩裡鬥了起來。

  真是把東宮的臉都丢盡了!

  趙良娣一手撫着肚子,委屈道:“是錢氏和孫氏詛咒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妃厭惡地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顧忌着沈風斓和恒王妃在,不再開口。

  兩個良媛沒有受到責備,目光頓時就得意了起來。

  孫良媛待要開口再添油加醋,隻見太子妃同樣一眼瞪過來。

  她渾身一個激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

  說好的給沈側妃下馬威呢?衛皇後朝下首望了一眼。

  “今日春光明媚,禦花園中百花竟豔。本宮請諸位同來賞春,也算不辜負這大好春色了。”

  這些皇室女眷既不能上朝議政,又不能做商賈買賣,更不必耕耘桑織。

  閑來無事整日參加宴會,再好看的花兒也都看膩了。

  當着衛皇後的面,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說出口。

  太子妃的面上很快變作笑容,附和道:“皇後娘娘慈愛,與我等同享春光,這是我等的福分。”

  由太子妃起,底下一衆女眷跟着應和。

  衛皇後滿意地在人群中看了看,隻見沈風斓嘴角噙笑,隻顧低頭喝茶。

  “沈側妃。”

  這麼快就叫到她了。

  “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沈風斓起身一福,站在座旁,姿态落落大方。

  座中一衆女眷朝她看去,隻見一位絕色出塵的女子,峨眉淡掃,脂粉不施。

  她一擡眸,眼中似有春水傾瀉,幽深靜谧。

  未曾見過她的人不禁感歎,怪不得她在京城之中聲名鵲起,竟是個這樣的美人兒。

  比之上一次見面,衛皇後的面色沒有那麼僵硬了,鬓邊牡丹綻放得豔麗,為她遮擋了些許眼角的皺紋。

  再怎麼樣遮擋,仍有一種人近暮年的滄桑之态。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未達到眼底,“沈側妃初初嫁入皇家,就有孕産子又坐月子,大家對你可眼生得很呢。”

  要說起來,她嫁作晉王側妃也有一年了,這還是第二次入宮。

  那些皇室女眷,她知之甚少。

  “是,不過來日方長,總會慢慢熟悉起來的。”

  皇後一笑,“大家都聽說過你的名字,這京城中關于你的故事,也是數不勝數。什麼三歲習字,五歲念詩,十歲赢了國手廖亭翁……”

  她話鋒忽地一轉,“再有下嫁晉王,火燒晉王府,給了京城最尊貴的小郡主一巴掌。”

  話音戛然而止。

  沈風斓算是聽明白了,衛皇後是要替衛玉陵讨說法來的。

  她擡頭去看長公主,長公主眉頭輕蹙,似乎對衛皇後提及此事也沒有準備。

  如果不是長公主要讨這個說法,那就是衛皇後想巴結長公主,自己找她來興師問罪。

  她擡起頭來,脊背挺直,面不改色地看着衛皇後。

  “小郡主之事……風斓已經與長公主殿下談過了。為了不損害小郡主的名聲,風斓就不在此多說了。”

  為了不損害小郡主的名聲……

  這話綿裡藏針,直指有錯一方在衛玉陵,而非她沈風斓。

  衛皇後眉頭一蹙,看着她的眉目如詩似畫,心裡就恨得牙癢。

  她這輩子最恨生得一臉妖娆的狐狸精,恨不得見一個殺一個。

  偏她遇見的這些狐狸精,一個個巧言令色能說會道,讓她更加痛恨。

  一隊侍女從屏風之外進來,個個手裡都捧着一瓶子新摘的鮮花,插成各種形态。

  也有豎直欲飛天的,也有橫斜似美人的,更有團簇如火焰的。

  一陣陣馨香傳來,衛皇後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這些花插得真俊,宮裡花房的人真是手藝越來越巧了。”

  長公主招了招手,一個捧着飛天插花的宮女走到她跟前,蹲下了身子将花舉過頭頂。

  恒王妃道:“是啊,我瞧那個像火一樣的也好看,那是芍藥花插的罷?”

  也隻有芍藥紅豔似火,能夠襯托整個插瓶的形态。

  女眷們又聊了一會兒花花草草的,沒一會兒,衛皇後又開了口。

  “雅座無趣,在座的女眷不乏擅長琴棋書畫的,不妨來表演一番助助興。”

  沈風斓本能地察覺到不好。

  作為京城雙姝之一,自小才名在外的沈風斓,自然是頭一個琴棋書畫樣樣俱全的。

  可此沈風斓,非彼沈風斓啊!

  這些古代女子的閨房樂趣,除了古琴學過一陣外,其餘的她是一樣也不會。

  衛皇後要是讓她表演助興,難道她要彈奏一曲入門級減字譜?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她想太多了。

  衛皇後讓宮女拿了兩個盒子,一個裡頭寫上名字,一個裡頭寫上才藝的内容。

  到時候兩個紙盒子随便一抽,抽到誰的名字,誰就得表演另一張紙上寫的才藝。

  這個法子看着倒有趣,一衆女眷笑嘻嘻地看着。

  沈風斓卻很清楚,真要抽中了她們,她們未必笑得出來。

  一個人會的才藝有限,抽到自己會的就罷了,抽到不會的,那就贻笑大方了。

  想不到連抽了兩個,到席中空地表演的都正巧是抽到自己擅長的。

  一個是書法,一個是琵琶。

  真的有這麼巧麼?

  沈風斓眉頭輕蹙,隐約覺得不對勁。

  第三個開始抽的時候,左邊那個盒子旁,一個小宮女伸手進去。

  她抓了一張紙條出來,随後笑嘻嘻地掩了掩口。

  “是沈側妃。”

  果然是在這裡等着她呢。

  她故作驚訝地朝那邊一看,隻見另一個小宮女将手伸進右邊的盒子裡,又抽出了一張紙條。

  她朗聲報道:“是胡舞。”

  沈風斓不禁嘴角一翹。

  看來衛皇後對原身很是了解,知道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未曾學過任何舞蹈。

  一個連漢舞都不會跳的女子,又怎麼會跳現在京中新興的胡舞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風斓身上,也有好奇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等着看她的反應。

  衛皇後同樣笑看着她。

  “沈側妃多才多藝,正好抽中了你,也好借此一舞,讓大家認識認識。”

  她知道,沈風斓根本不會跳胡舞。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沈風斓淺笑盈盈,起身道:“風斓不會跳胡舞。”

  早有人準備好了說辭應對。

  “不會跳無妨,随意一舞即可。既然皇後娘娘定下了是這個規矩,沈側妃不會要破壞規矩吧?”

  沈風斓朝說話的人看去,不知是後宮中的哪個嫔妃,一臉尖刻的模樣。

  她身旁倒是有個怯怯低着頭的嫔妃,面色白得有些病态,偶一擡頭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這一看,眉眼生得和那個書生模樣的齊王,十分相像。

  想來這就是晉王口中的,那個安分老實的王美人了。

  沈風斓輕笑出聲。

  “不是風斓要破壞規矩,是準備紙條之人,破壞了規矩。”站在盒子旁的宮女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看她。

  難道沈風斓看出了她們的紙條,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也不妨事。

  一模一樣的紙條事先塞在她手中,抽簽的時候,她再假裝是從盒子裡抽出來的。

  這樣的情況下,除非在她的手伸進盒子前,沈風斓當場抓住她的手。

  否則,便是死無對證。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對沈風斓道:“沈側妃冤枉奴婢了,奴婢何嘗破壞規矩了?一切皆是按皇後娘娘吩咐所為的。”

  “哦?那胡舞這一項,也是皇後娘娘吩咐寫進去的?”

  那宮女愣了愣,“皇後娘娘吩咐,所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項目都寫進去。這胡舞是如今京城中新興的舞呢,奴婢就也寫進去了。”

  沈風斓冷笑一聲。

  “我大周朝疆域,南起珠崖郡,北至大漠,東至海,西逾蔥嶺。一統江山,萬民昌盛。唯有這北方胡人——”

  她柔和的聲音變作铿锵,“屢屢進犯北方邊境,殘害我大周子民,數十年來至今難以平息此亂。前線的将士仍在揮灑熱皿,我們這些女眷,卻要以胡舞取樂?”

  “呵,真是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跳這胡舞?恕我沈風斓難以從命!”

  其音铮铮,猶如變徵之聲。

  在座衆人聽得皆是一愣,想不到區區一個胡舞,竟然還有這些說法。

  可她們不得不承認,沈風斓說的有道理。

  尤其是坐于前頭席位的長公主,早就聽得偏過了頭去,用手帕輕輕拂過眼角。

  她的夫君,不就是死在柔然奪取玉陵城時嗎?

  顯然,衛皇後根本就不記得了,竟然要在她這個未亡人面前,上演胡舞。

  這到底是為難沈風斓,還是為難她?

  長公主的神态,讓衛皇後有一絲慌亂。

  衛大将軍死在鎮守玉陵城之戰中,那時攻打玉陵城的就是北方胡人。

  她沒想到,不過是跳胡舞,讓沈風斓這麼一說,倒成了商女不知亡國恨的行徑。

  還有意無意地,挑撥了她與長公主的關系……

  “沈側妃若是眼裡沒有本宮這個皇後,也不必找這許多借口來推辭。這胡舞京中酒肆舞坊都有,也沒見那些士子禦史有何言論。怎麼到沈側妃口中,就如此不堪?”

  衛皇後将茶盞重重地放在食案上,闆起臉來,音色尖銳。

  同時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長公主,隻見她眉尖蹙起,似乎還在感傷衛大将軍。

  沈風斓反唇相譏,“皇後娘娘既知道,這胡舞是酒肆舞坊的玩物,何以要讓此物進入宮中,讓皇室女眷來演繹?風斓區區一個皇子側妃命如草芥,但好歹是聖上親自賜婚的,皇後娘娘非要如此作踐嗎?”

  衛皇後心頭一緊,想到聖上近些日子對晉王的複寵,和對沈風斓所出的那對龍鳳胎的喜愛……

  她搬出聖上禦旨賜婚來說話,讓衛皇後束手束腳。

  冷眼看着衛皇後的神色,沈風斓心中竊笑。

  這世上若隻有一個人能讓衛皇後忌憚,隻怕就是當今聖上了。

  皇後娘娘這麼一尴尬起來,底下想趁機溜須拍馬的人就湧上來了。

  錢良媛當即起身,朝沈風斓叫嚣,“沈側妃的話也太危言聳聽了,不就是胡舞,誰規定隻有舞坊的舞妓才能跳?太子殿下還誇過我,跳起胡舞來最好看呢!”

  沈風斓不怒反笑。

  “好啊,那便請錢良媛跳一曲胡舞,讓我見識見識皇室女眷跳起胡舞來的風采。”

  錢良媛立刻離席站出來,朝着衛皇後一福身,“請皇後娘娘容許妾身下去更衣,讓妾身為沈側妃開開眼界。”

  衛皇後眼皮一擡,認出來了這是太子姬妾中的一個。

  到底是姓甚名誰,她就記不清了。

  現下也沒有别的法子,隻能讓她去跳,等她跳完再來治這個沈風斓。

  看她到時還服不服氣。

  她輕輕點了點頭,錢良媛匆匆行了一個禮,花蝴蝶似的一轉身飛奔離席。

  她是有多想在衛皇後面前邀寵啊?

  被獨自留在席上的孫良媛,氣得鼻孔兩側的粉都浮了,叫趙良娣看見,用帕子掩口悄悄發笑。

  衆人面面相觑不敢輕易開口,唯有身處漩渦中心的沈風斓,漫不經心地轉過身軀。

  她湊向擺在身後的一瓶插花,姿态優雅地用手輕輕扇了扇。

  花的甜香在她纖手拂動下,氣息傳到了她的鼻尖,她順勢一擡眼——

  先前一直站在屏風外頭的椒香,果然已經不見了。

  希望蕭貴妃,好歹看着她是雲旗和龍婉的親娘份上,能夠在事态無法控制之前趕來。

  一陣丁零當啷的腳步聲急促而輕快,錢良媛很快換了舞服回來,笑着站在了場地的正中。

  衆人朝她看去,都有些受驚。

  錢良媛穿了一件大紅綴滿了金鈴的舞衣,那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憐,露出了她整個腰腹,僅僅遮住雙兇。

  兩邊肩膀上,隻有兩塊輕薄短小的布料,一動起來兩隻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來。

  下身遠看還尋常,近看才發現那裙擺在兩側開了極高的叉,露出了一大片大腿的肌膚……

  這樣暴露的裝扮,是這些高貴的皇室女眷完全無法接受的。

  錢良媛絲毫不覺,她在太子面前跳胡舞的時候,穿得比現在更少。

  随着一聲胡笳拍響,她左手高擡過頭頂,右手在腰系翹起,臀部盡力一扭,一陣金鈴聲嘩啦啦地響起。

  抖腰、扭臀、甩胯。

  一個個豪放熱辣的動作,越看越讓人難以接受,有些女眷無奈地低下了頭。

  就連衛皇後,都忍不住别開了眼。

  這舞看着,實在有些辣眼睛。

  錢良媛卻跳得極其高興,時不時還朝上首抛去一個媚眼,就如同她在太子面前時那般。

  就在她胯部一張,手臂妖娆地從自己腳尖撫到兇口之時,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這跳的是什麼東西?還不快停下來!”

  胡笳樂聲戛然而止,錢良媛一時動作收不住,摔倒在了台上。

  她趴在地上擡起頭看,隻看見一隻明黃色繡二龍搶珠的絲履……

  連衛皇後在内,衆人齊齊起身離座,行了一個萬福禮。

  “聖上萬安。”

  錢良媛也想爬起來行禮,無奈舞衣穿着一便,一時竟沒能爬得起來。

  眼看自己擋了聖上的道,她靈機一動,朝着一旁滾去。

  金鈴之聲嘈雜響起,不知是誰噗嗤一聲笑了。

  沈風斓用餘光看向聖上,蕭貴妃穿着一襲水紅的宮裝,姿态端莊地攙着聖上的胳膊,一同朝上首而去。

  她沒有給衛皇後行禮。

  因為聖上順勢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

  “都起來吧。”

  聖上的聲音略顯蒼老,含着一股不悅的怒氣,叫衆人心懸。

  沈風斓飛快地擡頭一掃,見聖上約莫五十上許的年紀,面容端正威嚴,想來年輕時也是一個美男子。

  而蕭貴妃一笑,向她輕輕點了點頭。

  必定是椒香早早跑去請她,她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說服聖上一同前來。

  “你。”

  聖上把手伸出,一指,衆人都下意識地擡頭——

  原來指的是地上的錢良媛。

  “你是哪個舞坊的舞妓,誰把你弄進宮來的?”

  錢良媛跪在地上,低着頭慌亂道:“回聖上,妾身不是哪個舞坊的,妾身是太子殿下的良媛錢氏。”

  聖上的眉頭皺緊,打量着她衣不蔽體的模樣,眼底露出嫌惡之色。

  “竟然是太子的姬妾,還是個有名有姓的良媛?你身為太子的姬妾,在這裡當衆衣不蔽體,作淫亂之舞,該當何罪!”

  他在食案上重重一拍,錢良媛唬得連連磕頭。

  蕭貴妃心疼地牽起皇上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邊揉邊道:“聖上消消氣,臣妾給你揉揉,切莫氣壞了身子。”

  錢良媛大呼,“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是皇後娘娘……”

  衛皇後一記鋒利的眼刀下去,錢良媛連忙改了口,“是沈側妃!都是沈側妃讓妾身跳的,不是妾身自願的!”

  聖上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沈風斓已經站了起來。

  她身姿亭亭,猶如青松,不疾不徐地站到正中,朝上首袅袅一福身。

  “妾身晉王側妃沈氏,見過聖上。”

  聖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他就那樣看着,沈風斓也那樣半蹲着身子,一動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座中一片靜默,聖上未曾開口,有誰敢說話?

  衆人都為沈風斓捏了一把汗,總覺得她下一秒,身形就會晃動。

  若是在聖駕面前倒了下來,像方才錢良媛那般,那不僅是丢人的事,更是大大的不敬。

  可沈風斓不知如何練就的功夫,穩如懸崖上的一棵青松,巋然不動。

  自有一股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氣度。

  良久,聖上這才開口。

  “平身罷。”

  沈風斓直起了身子,像是絲毫沒意識到,方才那一福身時間太久的問題。

  聖上緩聲道:“這錢氏說,是你讓她跳的胡舞,你怎麼說?”

  衛皇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沈風斓回了她一個輕笑。

  “回聖上,是皇後娘娘命妾身跳一曲胡舞,妾身不肯從命。以為此舞乃是敵族之舞,京中僅有酒肆舞坊的舞妓才會跳,不應該由皇室女眷來跳。”

  她有一說一,衆人萬萬想不到,當着衛皇後的面,她竟然半點也不肯委婉。

  她就真的不怕得罪衛皇後?

  隻聽她接着道:“錢良媛自告奮勇要為妾身演示,說是皇室女眷也可跳此舞,太子殿下還時常誇贊她跳得好。”

  從衛皇後又牽涉到太子,衆人聽得不由心驚。

  這沈側妃,簡直比晉王和蕭貴妃更嚣張!

  她一個區區側妃,有什麼資本,敢這樣不把衛皇後和太子放在眼裡?

  聖上聽罷冷冷一哼,“錢氏,沈側妃說的可是事實?”

  錢良媛不知如何應答,隻好擡頭去看衛皇後,聖上立馬順着她的眼光也看向衛皇後。

  後者心頭一驚,強顔歡笑地解釋道:“原是女眷春宴的小把戲,誰知道宮女竟然把胡舞這一項也寫進去了,是臣妾監管不嚴。”

  聖上冷漠地把目光移開。

  “既然你不說話,那就是默認沈側妃說的是事實了?像你這樣的女子,也配做太子的良媛?朕看你連做洗腳婢都配不上!”

  “來人,把這個錢氏趕去守皇陵,這種大庭廣衆丢人現眼的東西,不配在宮裡待着!”

  皇陵?

  那是宮中犯了錯的宮人被發配的地方,據說凄寒無比,還時而有鬼魅出現。

  凡是被罰去守皇陵的人,幾乎就沒有一個活着回來的。

  不是病死,就是吓死。

  錢氏瞬間淚如雨下,愣愣地看着皇後,“皇後娘娘救救妾身,皇後娘娘……”

  衛皇後面色難看,恨不得堵上錢氏的嘴,不讓她口中再喊出自己的名來。

  錢氏被侍衛拖下去,因為衣裳太過輕薄,侍衛不敢觸碰她身體,隻能拖着她的兩隻手。

  她整個身子背靠地上,拖行之中因為掙紮,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蔓延的皿迹。

  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聖上仍在氣憤,“怪不得太子耽于淫樂,原來他身邊有這等狐狸精在,怪不得不思進取!你——”

  他看向衛皇後,“你這個母後是怎麼當的?太子身邊的良媛,你竟然就随随便便找這種東西來當嗎?”

  衛皇後被聖上當頭一罵,連忙跪地請罪,底下自太子妃起,一衆人都跪下了。

  隻有沈風斓仍然站在殿中,身形筆直,面上帶着嘲諷的微笑。

  聖上的目光不自覺就轉向了她。

  “還有你,沈側妃,你可知罪?!”

  ------題外話------

  重大消息!

  因為畢業季事多繁忙,學校公司兩頭跑,伊人的存稿不足了,以後更新時間會改到晚上!

  更新時間改到晚上!

  造成不便還請小可愛們諒解,另外伊人終于畢業了,從此天涯路遠,策馬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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