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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男從楚辭,女從詩經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5792 2024-01-31 01:11

  晉王府中,張燈結彩的天斓居,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好看。

  遠遠望去,仿佛海市蜃樓,在一片紅光中樓閣隐隐約約,美得不真切。

  溫暖如春的内室,幾枝俊骨梅花插在高頸青瓷瓶裡,幽寒的梅香淡淡萦繞。

  梅枝下,一隻慵懶的肥貓窩在軟墊上,嗅着梅香打起了噸。

  身着家常小襖的妙齡女子,斜斜地倚在榻上,一手撐着頭,得意地看着榻上兩個新生兒。

  距他們出生已有幾日了,這幾日的變化,幾乎讓她以為孩子被人調包了。

  當初那樣皺巴巴、紅撲撲的孩子,現在變得又白嫩又香軟,叫人看着總是忍不住要親一口。

  哥哥生得弱些,雙頰白嫩如新剝的雞蛋,一雙又圓又大的杏眼,與沈風斓極其相類。

  妹妹倒比哥哥強健些,面頰粉嫩,隻是一雙眼睛生得細挑斜飛,俨然又是桃花眼……

  蕭貴妃桃花眼的基因真是頑強,一直傳到第三代還不肯罷休。

  甚至有越來越有邪魅氣質的傾向。

  她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幸好還有個兒子是像她的。

  糟糕!

  生産那日,是她自己說兒子醜,又說女兒好看的……

  沈風斓正想着這一茬,忽然覺得有些餓了,便朝門外望了一眼。

  梅枝旁,軒轅玦立在那處,嘴角噙笑。

  他近來,似乎總是常常笑着。

  沈風斓忙把手從孩子的小腦袋上收回來。

  “殿下幾時來的,怎麼不出聲?”

  軒轅玦走至榻邊坐下,看着襁褓中兩個熟睡的孩子,輕聲道:“見你正看得入神,不忍打攪。”

  沈風斓看什麼看得入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的臉低垂在陰影中,目不轉睛地看着兩個孩子,可沈風斓就是感覺得到……

  他在憋笑。

  “也該給他們起個名字好叫的,我這屋裡小貓兒都有名字。”

  沈風斓轉移了話題。

  府中下人都稱他兩個大公子和大小姐,皇家的規矩,男兒與女兒是分開序齒的,兩個都占了個長。

  不像沈府,沈府因為人丁稀疏,把男兒和女兒一同序齒。

  所以沈風斓雖是嫡長女,序齒卻是二小姐,排在了她大哥沈風樓之後。

  軒轅玦不滿地擡頭看了她一眼。

  她竟好意思提貓兒的名字?

  “他們兩一個是本王的長子,一個是長女。待年關過後開了朝,本王上奏書以請,也許父皇會給他們賜名。”

  能得到聖上親自賜名的皇子,多半是嫡長子,嫡次子都未必有這個殊榮。

  但他們兩畢竟是龍鳳胎,是為中原大地帶來第一場雪的祥瑞之子。

  也許聖上龍顔大悅,會願意為他們賜名。

  那麼将來……

  他看向沈風斓,眉眼裡都是笑意。

  孩子如果能得到聖上賜名,那是天大的榮耀。

  就算日後長子不會成為世子,一個由聖上賜名的庶子,地位自然也比一般的庶子高貴。

  長女就更是如此了。

  沈風斓對此是心懷期待的——

  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受些苦?

  饒是她嘴上說不喜歡孩子,也不能抗拒身為母親的天性。

  “不過,”軒轅玦不想掃她的興緻,“咱們可以給孩子起個乳名。”

  他們兩一起給孩子起乳名,這個場面,怎麼想都有些暧昧。

  沈風斓輕咳一聲,“哥哥生得像我,我來起名。妹妹生得像殿下,就由殿下來起吧。”

  生兩個娃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一人一個,公平得很。

  她拿起一本《詩經》,看軒轅玦兩手空空,又從旁随手拿了一本書給他。

  竟是《楚辭》。

  “錯了。”

  他将書遞給沈風斓,又從她手中抽走《詩經》。

  動作間兩人指尖相觸,暖意融融。

  “詩三百纏綿悱恻,楚之韻大氣雄渾,若論起名,還是男從楚辭女從詩的好。”

  沈風斓淡淡地哦了一聲,“有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斟酌詞句,編排押韻,格外地鄭重其事。

  氣氛猶如樓外大紅燈盞,溫暖和煦,全然抛卻了前些時日争執的不快。

  “離騷中有,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沈風斓拊掌笑道:“雲旗二字,氣勢雄渾,風中威揚,于男兒家正好。”

  雲旗,意為繪有雲霓的旗幟。

  鮮豔如火的雲霓戰旗,在獵獵狂風之中,高高揚起。

  不僅是氣勢雄渾,更是灑脫不羁,傲視蒼生的氣概。

  “好,做大名都使得了。”

  她哪裡是在給孩子起乳名,分明是借此景,抒幽憤之情。

  沈風斓合上了書頁,“那妹妹呢?”

  “哥哥叫雲旗,妹妹便叫龍婉吧。”

  他兄妹二人本是雙生,名字合在一句之中,更顯親昵。

  “殿下不是說男從楚辭女從詩?”

  “本王的女兒,未必要什麼溫柔婉約。”

  他将書放回案上,“京中高門之間已有流言,說今冬的第一場瑞雪是他兄妹二人帶來的,龍鳳呈祥。”

  沈風斓的心情有些别扭。

  一方面她樂得欣賞雪景,另一方便,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受人矚目。

  身為皇孫,在皇權的漩渦鬥争之中,越是矚目越是容易受傷害。

  這一點在軒轅玦身上,早就有前車之鑒。

  “殿下便是幼有才名,才會招來太子等人的忌憚,我不希望雲旗也如此。”

  不論軒轅玦是否能登上皇位,雲旗身上的祥瑞之名,都會讓他受人忌憚。

  “天斓居守衛重重,還有本王的貼身暗衛保護,諒那些人也不敢做什麼,本王身為人父一定會保護好他們。”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要想保護孩子不受傷害,隻能依靠軒轅玦。

  “隻要太子一日不倒,我就不能安心。”

  非但是太子,還有那夜派黑衣人前來殺她腹中胎兒的人。

  他們到現在,連幕後主使之人是誰都不知道。

  “後日就要開朝了,聽聞東宮也被解禁,到時候太子也會回到朝堂之上。”

  朝堂。

  那裡,才是他們的戰場。

  他離去時,背負惡名,一身狼藉。

  他再回來,必要害他之人,十倍償還!

  正月十二,開朝之日。

  軒轅玦換上朝服,将素日那些珠光寶氣的佩飾,全都卸了去。

  寶藍色四爪蟒袍,頭頂束銀白玉冠,腳踏月白掐牙皂靴,腰間不飾佩環。

  臨出門前,侍女為他系上了與衣裳同色的披風,他行走在雪地裡,似乎比寒梅更為氣度清冽。

  尚未出府門,不遠處侍女撐着傘疾步而來,走至跟前福身行禮。

  原來是浣葛。

  “殿下,娘娘命奴婢送東西來。”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包袱,一手解開,原來是一個小巧的手爐。

  “娘娘說,雪大天寒,望殿下珍重。”

  生産後的一個月,沈風斓都需要老老實實待在屋裡,美其名曰坐月子。

  若非如此,她是想親自送他出門的。

  在她眼中,他不是她的夫君,他們倆隻是被設計陷害、不能不在一處的同病相憐之人。

  可他此去是在為他們的孩子、為她而戰,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感覺,未免讓她有些喪氣。

  不。

  她還是能做些什麼的……

  軒轅玦收下了手爐,揣進披風的大袖中。

  “好生照顧你主子。”

  他大步向外走去,披風揚起落地的雪花,恍若淩雲。

  宣政殿上,朝臣分列左右兩側。

  久别朝堂的太子和晉王,分别站在兩側的首位,西巡撫恤災民的甯王尚未歸來。

  曆來開年的第一次早朝,都是最忙碌的早朝。

  年關期間,大量積攢未決的事務都會在今天提出,聖上的禦案前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

  索性年初一那日初雪降下,這場大雪斷斷續續降了數日,解決了幹旱的燃眉之急。

  除了這事,别的事大約也不甚要緊罷。

  不說衆臣子是這樣想的,就連沈太師也是這樣想的。

  鬧了大半年太子和晉王的事,如今聖上開恩允準他二人回朝,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幹旱結束了,前期的災情甯王也在撫恤了。

  于他而言,嬌妻在側,給他蒙羞的女兒,為皇室誕下了祥瑞的龍鳳胎。

  一切看起來都平和如初。

  聖上眼皮一擡,這連日大雪雖解決了他心頭之患,也讓他老邁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衆卿還有何事要奏?”

  向下首望去,兩排靜默無聲。

  李照人拂塵一打。

  他正要高唱“退朝”,左側官員末尾走出一個人來,讓他生生閉上了嘴巴。

  “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啟奏,具表彈劾晉王殿下,無故損毀長街小販的生計。”

  那人約三十年紀,着深紅色官服,腰間飾金帶,面貌忠直,言辭铿锵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樣貌,怎麼就沒點眼力見?

  别說他一個小小的從三品京兆尹,便說堂堂禦史丞管布,隻不過參了龍騎營過分維護晉王府,就被聖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這個詹世城倒好,直接參起晉王殿下本人來了?

  真是活膩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聖上蹙起眉頭。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來,聖上草草一看,說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晉王府門人來報,說沈風斓早産,他情急之下策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幾個小販的攤子。

  年關休沐時的折子太多,多半是說些賀詞的,聖上壓根沒去看。

  這詹世城職位又低,所以折子埋在了裡頭,直到今日才看到。

  “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門,什麼小攤小販之事也拿來奏!”

  聖上鼻子眼裡一哼,對彈劾晉王之人,下意識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見聖上動怒,仍舊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錯。并非錯在将小攤小販之事上奏,而是錯在未查實真相就上書禦前。”

  他衣擺一拂,跪地朗聲道:“臣于初一那日,聞得晉王殿下因府中側妃早産,一路快馬經過長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攤子。”

  “因晉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時義憤填膺,便将此事上書禦前,而後才知此并非真相。”

  這個詹世城真是膽大包天,連晉王殿下素有狂名這種話,都敢宣之于口?

  聖上看了軒轅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彈劾的不是他一樣。

  他忽然有興緻,“那你說說,真相是什麼?”

  “臣是前日才知,原來晉王府的人事後到了長街,将那些攤販損壞的物品全都五倍賠償。有受傷之人,湯藥費全記在晉王府賬上。”

  “隻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尴尬,“臣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奏折早已送進宮中去了。”

  有人輕聲嗤笑,笑這個詹世城有勇無謀。

  也有人頗為驚訝,想不到從前狷狂不羁的晉王殿下,也有這般體恤小民的賢德……

  他們微微低着頭,默不作聲地觑着上首的軒轅玦。

  隻見他嘴角噙笑,淡若浮雲出岫,又似寒梅淩霜。

  從前那個一身張揚狂放的晉王,仿佛一夜之間洗去鉛華,變得質樸淡然。

  那雙邪魅迷離的桃花眼,随着淺笑的弧度微微彎起,也不再似從前那邊透着不正之氣。

  ——而今的晉王殿下,似乎與從前的晉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着,他月白皂靴大步一邁,站到殿中,對着聖上一揖。

  “父皇,兒臣從前任性妄為,的确聲名不佳。詹世城身為京兆尹,為京城百姓鳴冤,合情合理。”

  詹世城彈劾了他,他反要為彈劾他的人說情?

  聖上撚着胡須細想,慢着,詹世城……

  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勳,是你什麼人?”

  “回聖上,”深紅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長兄。”

  詹世勳是在玉陵之戰中,與衛大将軍一起犧牲的副将,死後被追封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勳的幼弟,為何不向朕禀報,襲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勳身後無子,聖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遺腹子,皆可承襲此爵。

  堂堂一個軍侯爵位,比他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貴多少倍。

  “無功不受祿,此爵屬于真正皿戰沙場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禀報聖上!”

  什麼?

  這世上竟有這樣的蠢人?!

  放着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甯可當一個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師微微眯起眼,偏過頭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着殿外雪光,詹世城筆挺如劍的腰杆,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退朝之後,詹世城被李照人帶去了禦書房,此事成為了官員之間最新的談資。

  衆人紛紛議論他的愚蠢。

  為幾個平民翻了攤子而上書禦前,此第一蠢也。

  在沒有靠山沒有幫手的情況下彈劾皇子,此第二蠢也。

  有個白撿來的軍侯爵位不要,非要當個微末之流的京兆尹,此第三蠢也。

  向着宮外退散的人潮中,蠢字頻頻從一衆官員口中蹦出。

  隻是嘴上那麼說着的時候,心裡都有些酸澀,有些嫉妒。

  聖上,好像就喜歡這麼蠢的臣子……

  衆人朝前頭看了一眼,沈太師大步走在前頭,無人敢與其并肩。

  當初他還是小小翰林的時候,見着皇子們如避猛虎,不敢與其有半分交好。

  旁人都想與未來的新君交好,就他一個被皇子賞識還退避三舍的,那時衆人也都笑他愚蠢。

  沒想到最後,他就憑着不肯結黨的這股蠢勁兒,被聖上攫升為一品太師,從此平步青雲。

  這還能叫蠢嗎?

  是蠢還是扮豬吃老虎,實在發人深思……

  大殿之外的長廊,軒轅玦與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圓潤的面龐消瘦了許多,倒比從前精神了些,他下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隻是他神情萎靡,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像是慘遭打擊。

  軒轅玦微微颔首,“太子殿下。”

  太子擡眼看到他,這才強打起精神。

  “四弟啊。”

  他肚子朝後一縮,盡量把身體站直,免得在玉樹臨風的軒轅玦面前,顯得太過委瑣。

  都知道晉王府出生了一對龍鳳胎,帶來了祥瑞之兆,聖上才允許晉王回朝的。

  偏偏也解禁了東宮,讓他回朝了。

  這顯然就是他沾了晉王的光,哪裡能叫人高興得起來?

  “四弟關在府裡也不叫人省心,這是從哪裡把這個詹世城挖出來的,替你造名聲?”

  這個詹世城,先是一副忠言直谏的模樣,将矛頭直指軒轅玦。

  太子以為是意外之喜,正要幫腔作勢,想不到詹世城話鋒一轉,就變了味兒。

  等他說完那些話,滿朝文武看晉王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有一個甯王賢名在外,怎麼,現在連放蕩不羁的晉王,也要裝賢王了?

  看着太子一臉戒備的模樣,軒轅玦輕輕一笑,“難道太子殿下以為,本王能收買得了一個視軍侯爵位如蔽履的人?”

  太子愣了愣。

  這個詹世城的确是一副難以收買的模樣。

  他戒備的神情絲毫沒有放松,龇牙咧嘴道:“父皇從小到大都誇你聰慧,誰知道你用了什麼法子?沈側妃那樣天大的醜聞,如今不也成了你的助力了嗎?”

  說到這個他就生氣。

  一開始他揭露這件事,就隻是想給軒轅玦潑一盆大髒水,讓他失寵于聖上。

  沒想到陰差陽錯,倒把沈風斓這個身份貴重之人,推到了軒轅玦的陣營裡。

  沈風斓可是沈太師唯一的嫡女,她的身後還有一個定國公府撐腰。

  這兩方要是站在軒轅玦那一邊,那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最最可氣的是,沈風斓多災多難的,竟然還能生下一對龍鳳胎?

  偏生孩子出世又下了第一場雪,人人都說這初雪是龍鳳胎帶來的祥瑞。

  一系列的巧合,真是讓軒轅玦白撿了一個大便宜!

  不但當初那件醜事徹底壓了下去,還多了一對為他增添名望的兒女。

  早知道是這樣,他甯可自己把沈風斓娶做側妃,那可是一個天仙兒似的人物……

  軒轅玦收起了笑意,面色如雪,眼神冰冷地散發出寒意。

  那件事發生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與太子對話。

  沒想到他絲毫沒有設計害人的羞愧,反而還以此來諷刺他。

  “這天大的醜聞,當中不也有你太子一份麼?”

  昔日天大的醜聞如今成了好事,軒轅玦的這句話,像是插在太子心上一樣難受。

  太子幾乎跳腳,“這是本宮棋差一招,誰知道沈風斓會生下龍鳳胎?下次你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軒轅玦借機試探,“太子殿下如此忌憚沈側妃腹中胎兒,竟然不惜派死士潛入晉王府,大火焚林,刺殺本王和沈側妃?”

  這下太子真的要跳腳了,聲音陡然拔高,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軒轅玦!你不要污蔑本宮!你府裡的大火跟本宮一點關系都沒有,誰知道是不是你縱火自焚?”

  軒轅玦眼神冰冷,像是不信他的話。

  不遠處一隊經過的宮人,聽到喧嘩聲停下了腳步朝這裡看。

  太子咬牙切齒,壓低了聲音,“本宮做過的事,就算在父皇面前不敢認,在你面前又有何不敢認?這宮裡連三歲小兒都知道你我的關系!”

  反倒是軒轅玦,他也對自己做了那麼多不光彩的事,不知道他敢不敢認?

  “汗皿寶馬,還有本宮的心腹譚三,你的這些陰謀詭計,你認是不認?”

  軒轅玦看着太子氣急敗壞的模樣,忽地輕笑出聲。

  “何來陰謀詭計?難道汗皿寶馬不是太子殿下私騎的?難道譚三不是仗着太子威名,故意沖撞晉王府車架的?”

  “你你你……”

  太子有理說不清,“本宮私騎禦馬不假,可是馬怎麼就死了?譚三有意沖撞,到底沒撞到馬車,沈側妃怎麼就喊肚子疼?”

  汗皿寶馬一案,太子被罰禁閉東宮。

  譚三一事也已結案,判了個流放漠北。

  太子完敗。

  軒轅玦沖他一笑,眼裡盡是邪肆,“這能一樣嗎?”

  他正了正頭上的玉冠,擡腳向外走去,隻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這些不過是對太子,送本王一個沈側妃的回禮罷了。”

  他的聲音淡淡地傳來,帶着一片風雪,叫太子心生寒意。

  聽軒轅玦的口氣,他這回禮還打算繼續送下去……

  良久,他狠狠地一腳踢在廊柱上。

  “呸,得了便宜還賣乖,想當儲君就直說!”

  一個沈風斓加一對龍鳳胎,這不是便宜是什麼?

  說得好聽是報複他,還不是找個借口奪他儲君之位嗎?時近正午,雪漸漸地小了。

  浣葛站在天斓居院門底下,看着幾個小厮掃雪。

  竹掃帚在積雪的地面上,留下細細的劃痕,雪粒時不時被刮起。

  浣葛瞧得有趣,冷不防聽到腳步聲,探出頭去看。

  覆蓋着厚厚積雪的長廊,潔白一片,一抹寶藍色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殿下來了!”

  浣葛朝裡頭喊了一聲,立刻有人進去通傳,又有人到廚房去知會——

  殿下午膳的時辰過來了,自然得備着膳。

  沈風斓正坐在榻上看書,時不時在紙上寫寫什麼,忽覺得眼前投下了一片陰影。

  “殿下?”

  他還穿着朝服,想是剛進府就往天斓居來了。

  一隻小巧的手爐镂金雕玉,被他輕輕放在桌上。

  “本王上了朝才明白,什麼叫珍重。”

  怎麼也想不到,剛剛開朝就有這麼一出好戲。

  還和自己有關。

  詹世城這麼大的事,她竟然瞞着自己就辦了,弄得他哭笑不得。

  沈風斓淡淡一笑,合上了書,竟是《孫子兵法》。

  她可真是雜學旁收,雅俗共賞。

  今天看的還是唐傳奇志怪,明兒看的或許就是老莊了。

  “殿下既然能猜到是我做的,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出,叫做聲東擊西?”

  軒轅玦略一想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今日這一出重在詹世城,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聲東擊西,聲的是晉王殿下,真正擊的是詹世城。

  沒有這一出,聖上永遠不會知道,還有詹世城這個人的存在。

  “雖然此事與殿下無甚挂礙,還是得提醒一二,好叫殿下心裡有個數。”

  畢竟詹世城站出來,口口聲聲說的可是他啊。

  軒轅玦坐到榻上,拿起沈風斓寫寫畫畫的紙,翻來覆去地看。

  竟然看不出一個連貫字來。

  “你是怎麼找出這個人來的?”

  沈風斓道:“大哥如今在翰林院領職,年關休沐時,他還時常到翰林院中翻閱卷宗。”

  沈風樓是個為官嚴謹的人,不會躺在沈太師的功勞簿上吃老本。

  這也是他入仕區區幾年,就能得到朝中和地方一片贊譽的原因。

  當然,和他為人處世的态度也脫不開關系。

  軒轅玦贊許地點點頭,“高軒無論是才還是德,都堪為百官表率,隻是年紀尚輕罷了。”

  将來雛鳳清于老鳳聲,他的前程比沈太師更加遠大。

  “大哥在翻閱卷宗之時,看到了這位詹世勳副将。不,應該稱他武威侯。而後想到了京兆尹詹世城,與他有數面之緣。”

  沈風樓在滄州任的是縣令,京兆尹相當于京城的府令,二人都是地方父母,在為官的心得上有互通之處。

  沈風樓對武威侯一事有些好奇,尋了個空兒拜訪了這位京兆尹,從他口中得知了他上書彈劾晉王之事。

  “殿下是知道的,我大哥那個人,幾乎就沒有人不喜歡他,不願意與他攀談的。”

  一個人說起話來總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誰不喜歡這樣的人呢?

  “所以,這位京兆尹就對高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沈風斓眉梢一挑,“其實也沒什麼,這位詹大人的确忠正耿直,就是沖動了些。大哥不過是把殿下的善後之事,稍加潤色告訴了他。”

  沈風樓有這種能力,可以絲毫不讓他察覺到他的目的,還能聽進去他的勸告。

  詹世城絲毫沒有懷疑,反而對他的告知感激莫名,兩人一起誇獎了幾句晉王殿下宅心仁厚、知錯就改之類的話。

  ——當然,在這些誇獎之前,他們還讨論了晉王殿下從前的聲名狼藉。

  這一點,沈風斓是不會告訴軒轅玦的。

  “你要讓這個詹世城出現在父皇眼裡,難道就是覺得他忠正耿直,不忍心直臣明珠蒙塵?”

  她還沒出月子,會有這種憂國憂民的閑心?

  軒轅玦自然不信。

  “就算我不讓他出現,終有一日,他還是會出現的。”

  真正的明珠,永遠不會蒙塵。

  她隻是讓這個時間,提前了一些罷了。

  “詹世城的忠正耿直,和我父親的忠正耿直,是不一樣的。殿下要打壓太子,詹世城可用。”

  軒轅玦點點頭,放下了那張鬼畫符的白紙。

  真正的忠直是先天下之憂而憂,而非如沈太師一般,純粹站在君王的陣營裡。

  詹世城,他是站在百姓利益上的忠。

  “今日在朝堂上,他直言本王從前名聲不佳,但本王還是替他開脫了兩句。”

  對于這樣的人,他也有幾分惜才之意。

  “那就好,想必這位詹大人,經過此事後也會對殿下大有改觀。”

  軒轅玦的手一滞,“你要他為我所用?”

  “不僅是他,以殿下如今的手段和眼界,大可以籠絡更多的青年才俊,到你的麾下。”

  君王已老,沈太師這一幹臣子,也都老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能夠大展宏圖的,是如詹世城這樣的年輕一代。

  “包括高軒,甚至是陳宜正?”

  宜正是表兄陳執轼的字,執轼宜正,意為為人處世要持心公正。

  沈風斓想到陳執轼的信中,屢屢流露出對晉王的敵意,不禁搖了搖頭。

  “他二人是我的兄長,自會為我考慮。會不會為殿下謀事,尚未可知。”

  正因為他們是沈風斓的兄長,所以她不希望他們成為軒轅玦的棋子,用來争權的棋子。

  她自己最痛恨受人逼迫,又怎會逼迫他們支持軒轅玦呢?

  他們要走怎樣的仕途,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軒轅玦聽得懂這層意思。

  哪怕沈風樓在詹世城的事情上,推了一把力,也不能說明他一定會站在自己的陣營。

  但至少,要打壓太子,他是願意出一份力的。

  ——這不僅是為他,更是為沈風斓。

  “太子陷害之仇我是定要報的,此外之事,我也管不得了……”

  沈風斓輕輕一歎,似是悠閑姿态,随口一說。

  細細咀嚼,語中之意,暗含着隐隐的警告。

  而軒轅玦隻聽出了一個意思——

  她仍未把自己,當成他的人。

  正月很快過去,沈風斓要出月了,府中也在議論雲旗兄妹的滿月禮。

  沈風斓聽芳姑姑講那些禮節,再看着兩個小小的孩兒,還是決定不辦這滿月禮了。

  孩子體弱,天氣又冷,這個時節把他們抱出去見生人,隻怕對孩子身體不好。

  總歸人人皆知他兄妹二人是早産,想來也不會見怪。

  這話傳到軒轅玦那裡,他道:“一并連宮裡也這樣回話,待孩兒壯實一些了,再送進宮給父皇和母妃看看。”

  數日前,他在一次早朝過後到禦書房請見,試探了一番聖上的心意。

  年事已高的聖上,看着自己久違的兒子,眼底那種滄桑叫他難以形容。

  這些時日以來,他曾在府郁郁寡歡,想來聖上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畢竟,是曾經那般疼愛自己的——父親。

  “兒臣給父皇請安。”

  他恭恭敬敬,直身跪下,一個頭磕到地。

  聖上遲疑了片刻,“坐吧。李照人——”

  屏風後腳步聲細碎傳來,李照人捧着一盞熱茶上來,笑道:“殿下請用。奴才知道您最喜歡滾燙的茶了,和咱們聖上一模一樣。”

  一句話牽動了父子二人的心思,各自愁腸百結。

  “多嘴。”

  聖上佯嗔了一句。

  李照人也知道聖上并非真的怪罪,隻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玦兒,你長進了。”

  軒轅玦會意到他所指之事,“踐踏市井攤販的攤子,原就是兒臣的不是,不過是将功補過,算不得長進。”

  聖上搖了搖頭,捧起熱茶啜了一口。

  “朕不是說這件事。”

  他所說的,是這些日子以來,軒轅玦的種種所作所為。

  比起從前來,他學會了收斂鋒芒,不再恣意縱情給人留下話柄;

  他學會了保護自己,不再像從前那般驕傲自負,以為厄運永遠不會到他頭上;

  他學會了用心,學會了用計。

  他就像作繭自縛的一隻春蠶,終于在一場驚雷之後,蛻變化蝶——

  這才是天家皇子,該有的風範。

  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就枉為皇子,枉為他看重的兒子了。

  聖上忽地話鋒一轉。

  “你要知道,父皇是保護不了你一輩子的。有些事情,不要覺得父皇疼愛你、信你,就可以。”

  軒轅玦捧茶的手一滞,細思他話中之意。

  他的意思是……

  “父皇,那件事,其實你是信兒臣的,是嗎?”

  當初禦前對質的時候,他說過自己并非酒後亂性,而是遭人下藥陷害。

  沒有人信他,一貫疼愛他的父皇不信,母妃也不許他争辯……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來他們并非不信——

  而是此事的關鍵,根本不在他們信不信。

  “父皇從小看你到大,你驕傲到從不屑于撒謊,難道朕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要讓軒轅玦自己解決此事。

  軒轅玦恍然大悟。

  那段時日裡,與其說他是為失寵于聖上而失落,倒不如說是為失去父親的信任而失落。

  在他的眼中,聖上先是父親,而後才是君王。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那份久違的親昵之感又回來了。

  “做了父親的人,果然就懂得審時度勢了。”

  聖上揶揄他,難得發出輕松的笑聲,在殿外值守的李照人聽得一清二楚。

  他精明的雙眼中,透出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

  “兒臣正是為了他們來的,倒把正事忘了。”

  氣氛融洽,他也不藏着掖着,就像從前那般把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父皇,兒臣想替雲旗兄妹讨個恩典。他兩個出身就比旁的孩子弱,怕不好養活,若得父皇金口賜名庇佑就好了。”

  雙生胎自然比單胎要難養活,何況沈風斓多災多難的,能把孩子生下來就不容易了。

  聖上望着窗外那纏綿不斷的瑞雪,緩緩點了點頭。

  這原是應該的。

  他忽然扭頭問軒轅玦,“你方才叫他們什麼?”

  “沈側妃給他們起了乳名,男孩叫雲旗,女孩叫龍婉。”

  他撚着胡須點頭贊道:“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兩個名字起得都好,氣勢磅礴,倒是做大名的好。”

  “沈側妃也辛苦了,朕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了,便下旨為他二人賜名吧。長子軒轅雲旗,長女軒轅龍婉。”

  “謝父皇。”

  得了這一道聖旨,日後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

  孩子滿月這一日,晉王府未曾大肆宴請,還是有些客人按捺不住地來了。

  “定國公夫人和太師夫人、太師府大奶奶來啦!”

  沈風斓聞言一喜,正要起身出門迎接,便見她三人走了進來。

  陶氏與小陳氏攜手在前,走在後頭的女子微微低着頭,儀容姿态皆出自大家,隻是看起來略有些羞赧。

  這必是沈風樓新娶的夫人,木閣老的孫女木清華了。

  “風斓有失遠迎了,舅母、母親勿怪。”

  她上前行了一個福禮,小陳氏笑道:“無人時仍舊喚小姨母吧,省得你尴尬。”

  她二人隻相差兩歲,叫母親既尴尬又生分了,索性叫小姨母自在。

  沈風斓從善如流,口中應着“是”,心中暗道小陳氏也是個聰明豁達人。

  又禁不住拿眼去看後頭的木清華,“這位必是大嫂子了,勞煩大嫂子走一趟,原是該我先去拜見的。”

  木清華擡起頭來,看清沈風斓的容貌,一時有些忡愣。

  她早在閨中便聽聞,京城雙姝之一,便是她未來的小姑沈風斓。

  都道她天縱英才,美貌無雙,多少貴胄公子都心悅于她。

  她隻道是流言不可信,哪曾想,沈風斓真是個冰雕雪砌的人兒。

  不僅生得傾城絕色,那一雙漆黑的大眼,更有一番玲珑剔透的神采。

  “二妹妹客氣了,你身子不便,我做嫂子的應當如此。何況,妹妹的賀禮有心了。”

  她雖未能親自回去,參加沈風樓的大婚之禮,但精心挑選了賀禮讓人送回去。

  都是些既名貴,又不失意趣的東西,足見是費了心思。

  衆人一面說話一面落座,浣紗她們捧上茶來,又有人去催奶娘把雲旗兄妹抱來。

  陶氏在沈風斓身上摸了一把,不悅道:“才出了月子,怎麼又瘦成這樣了?”

  小陳氏嫁進沈府之時,沈風斓有回太師府過,那時陶氏見了她一面。

  那個時候瞧着和未嫁時差不多,身段依然窈窕有緻,看着并不像懷有身孕之人。

  原以為是那時月份小,沒想到她剛剛出月還是這幅纖瘦模樣。

  哪個婦人生産完坐完月子,不是肌膚豐腴大腹便便的?

  偏沈風斓這般清瘦。

  陶氏的臉色沉了下來,這樣一沉,國公府當家夫人的氣勢就出來了。

  “去請古媽媽來見我,我有話問她。”

  古媽媽出身定國公府,服侍了沈風斓的生母大陳氏一輩子,又不顧年老陪着沈風斓嫁到了晉王府。

  陶氏絕對信任她的忠心,她必得好好問問古媽媽,沈風斓究竟是過的什麼日子。

  浣紗見陶氏動了真格,悄悄觑了沈風斓一眼,應道:“奴婢這就去請。”

  木清華是晚輩,在長輩發話時不敢插嘴。

  小陳氏輩分雖高,奈何年紀小,也不敢造次。

  一時氣氛有些凝重。

  沈風斓扁了扁嘴,湊到陶氏邊兒上拉拉她的衣袖。

  “好舅母,怎麼就動怒了?您看,吓得我的貓兒都不敢打盹了。”

  她纖纖細指一伸,插着梅花的高頸青瓷瓶底下,果然有隻懶貓睜大了眼。

  一副熟睡中被驚醒的模樣,呆傻得可愛。

  木清華先掌不住,掩了口無聲地笑,随後小陳氏也笑了起來。

  “都做娘的人了,還撒嬌!”

  陶氏嘴裡嗔怪,面上卻笑出了細紋,仍然是那個寵愛她的二舅母。

  古媽媽從外頭急匆匆趕進來,忙向她們三人行禮,“老奴才在大公子和大小姐那裡,聽聞夫人奶奶們來了,忙着叫奶娘裹好了抱出來。”

  她側身一躲,身後跟的兩個奶娘各自抱着一個襁褓,上前來見禮。

  “起來起來。”

  見着一雙龍鳳胎,陶氏便把先前的話都忘到爪哇國去了,心裡眼裡隻有這兩個小東西。

  小陳氏和木清華都未曾生育過,見了更是心裡喜歡,都想抱到懷裡逗一逗。

  這是聖上親自賜名的龍鳳胎,帶來了瑞雪,誰都想抱一抱沾沾運氣。

  沈風斓閑坐着喝茶,看她們三人都搶着抱孩子,不禁打趣道:“本以為我一胎生了兩個不少了,沒想到還是不夠你們抱!”

  木清華先紅了臉,她畢竟是新媳婦臉皮薄,便推讓陶氏和小陳氏抱。

  陶氏先抱起了雲旗,那裡木清華推讓,小陳氏笑了笑,便抱起了龍婉。

  都說婆媳天生的仇敵,看她二人的情狀,倒是相處得很融洽。

  也難怪,兩人年紀相當,又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淑女,脾性習慣自然相投。

  陶氏細看雲旗的眉眼,又不住往沈風斓面上看,“哥兒和斓姐兒,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長大了必是翩翩佳公子。”

  小陳氏聞言湊上來一看,有些訝異,“婉姐兒和雲哥兒是雙生胎,倒是兩個模樣……”

  衆人把兩個孩子湊到一處比對,才發現不對。

  “雲哥兒像斓姐兒,倒是婉姐兒像晉王殿下。”

  陶氏年紀最長,經驗豐富些,“雙生胎多是生得一模一樣的,龍鳳胎就不同了,生得兩個模樣也是尋常。”

  話雖這樣說,自來懷了雙胎的婦人,都很難産下第二胎。

  一胎就生得筋疲力盡了,哪還有力氣生第二胎?

  多半是穩婆一狠心把孩子拖出來,有時生産的婦人能保住一命,運氣不好就隻能母子俱亡。

  近幾年京中有聽聞的雙生胎,大概也就吏部侍郎南家,那一對雙生姊妹了。

  沈風斓身子纖弱,又多災多難的,反倒平平安安把兩個孩子都生出來了。

  想到這裡,陶氏感慨道:“多虧是哥兒姐兒龍鳳呈祥,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

  沈風斓吃了多少苦,她這個做舅母的是最能體會的。

  她忽而又轉頭對古媽媽道:“古媽媽,你是我們定國公府的老人兒了,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一句,斓姐兒在晉王府過得好不好?”

  古媽媽冷不防叫她一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若說好,晉王殿下自大婚那夜就未曾留宿,靜清院的下人都敢編排閑話。

  還有大火焚林,黑衣刺客一掌,不省事的三小姐帶來小郡主……

  自然算不得好。

  若說不好,天斓居地段極佳,陳設精美,一對龍鳳胎平安落地,合府上下恭恭敬敬。

  就連晉王殿下,也溫聲細語,時常來探望。

  自然算不得不好。

  她略一思忖,笑着回話:“總算是龍鳳呈祥,苦盡甘來。”

  這話說得十分委婉,然則衆人都聽出了深意。

  不論從前沈風斓過的是什麼日子,此後她都會母憑子貴,一帆風順。

  這才是,她身為太師府嫡女該有的生活。

  木清華笑着開口打岔,“那日風樓帶我去桐醴院看仙鶴,順道參觀了一番。舅母、婆母,你們覺不覺得,天斓居和桐醴院有些相似?”

  木清華去過桐醴院一次,尚未走進,就被院牆上的美人藤吸引住了。

  她當時深深好奇,住在這樣一座美若仙境的庭院中的人,會是什麼模樣。

  今日到天斓居,這寒冬時節,牆外竟還爬着綠藤,更叫她印象深刻。

  她走近細看才發現那是常青藤,雖不如美人藤花朵嬌豔,好在一年四季常青。

  及至進了院中,又發現了許多處相似的地方,譬如梧桐,譬如仙鶴,譬如青石闆路……

  小陳氏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是了,我說這多寶格熟悉得很,原來是在桐醴院見過,隻是這個更大氣些。”

  “晉王殿下實在有心了,将天斓居裝飾得與桐醴院相似,又比那處更精美些。”

  聽聞沈風斓先前所居的是靜清院,位置偏僻,就在王府梧桐林的邊兒上。

  一夜大火把靜清院也燒得住不了人,所以晉王殿下新修了天斓居給她,又加派了許多侍衛防護。

  陶氏細想這一路走來的景緻,再看屋子裡處處陳設周到,樣樣器皿美輪美奂……

  她握住沈風斓的手,輕聲一歎,眼中似有感動的淚意。

  “舅母放心,我好得很呢。”

  沈風斓面上揚起笑容,笑意到達眼底,眼角眉梢盡是溫柔。

  ------題外話------

  今天更新一萬二,結束後明天會進入第二卷~

  昨天首訂伊人在評論區随機打賞了眼熟的小可愛,從妾身這本書還在首推、pk的時候一直在評論區活躍的,聊表我一點點心意。

  可能有遺漏和重複,腦子不好使,這就是我不搞活動的原因哭唧唧……

  喜歡妾身的小可愛們可以多在評論區冒個泡,也可以讓我機會對你們說一句——

  謝謝你的喜歡。

  上架後更新時間固定在上午九點左右,暫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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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歲,入内閣、定隴西,她是最年輕的輔政之臣;

  十七歲,掌六部、除外戚,她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

  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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