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不錯,是朕糊塗了。衛玉陵不能追封為晉王妃,隻是聖旨已下……”
聖上話語松動,軒轅玦忙趁熱打鐵。
“父皇,其實對長公主這番請求有微詞的,不止是兒臣。現在外間都傳,長公主喪夫又喪女,已經瘋魔了,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聖上的面色又緩和了些許。
“父皇,小郡主救了兒臣的性命,兒臣心中感激。但是北疆的将士全都聽見了,她的遺願是葬在玉陵城,陪伴衛大将軍,而非葬入皇陵。”
言下之意,什麼追封為晉王妃,全是長公主一廂情願罷了。
聖上問道:“她死前,果真是這麼說的?”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傳召衛家軍的将士,或是定國公父子,他們當時都聽見了。”
聖上點了點頭,随即現出惱怒之意。
“既然是小郡主自己的遺願,朕自然要成全她。這道旨意收回,朕會重新下一道,追封她為一品郡主的旨意。在玉陵城,為她修一個郡主陵。”
有衛玉陵自己的遺言為證,長公主便是想生事,也無可奈何。
追封,修陵。
這已是上等的嘉獎,足以堵住悠悠衆口。
“多謝父皇!”
軒轅玦鄭重拜謝,聖上卻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
“你也别高興得太早。朕知道,你想冊立沈風斓為正妃。可她此番抗旨不尊是事實,朕若是給她這個恩典,朕的顔面往哪放?”
他眉頭微蹙。
“除了沈風斓,難道父皇還有比她更好的人選嗎?”
不僅是晉王正妃的人選,還是——未來皇後的人選。
聖上氣哼了一聲,“就憑她是孩子的生母,朕也會冊立她的,不過不是現在。等這件事過去,等朕冊封你為太子之時,便可将她一同晉封。”
軒轅玦隻是擡了擡眼,沒有過多歡喜的意思。
晚一些冊封無所謂,反正沈風斓是他的人。
隻是還要辛苦他一些時日,夜夜美人在側,看得到吃不到罷了。
聖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朕老啦。從前沒有對你明說,是怕你更加放蕩不羁,行事不知檢點。如今你已經收了性子,在朝中也廣積人脈。又在戰場上曆練了一番,朕也勿須擔心那麼多了。”
“兒臣明白。父皇用心良苦,若不是有父皇的處處用心,或許兒臣早就被人算計、陷害至死了。”
昔日的太子,便是聖上樹在顯眼的位置,給軒轅玦擋刀用的。
而今的甯王,亦是聖上一手放任起來的,給軒轅玦做磨刀石用的——
沒有争鬥,如何學會揣度人心,權衡謀劃?
聖上道:“你明白就好,也算不枉費朕一番用心。朕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不能再像小時候百般看顧你了。你要自己學會強大,照顧好你關愛的人。”
軒轅玦聽得這些話,隻覺不祥。
聖上從未用這種語氣同他說過話,一口一個自己老了。
就連他最在意的儲位繼承,也直接同軒轅玦攤了牌,表明了心思。
就像北疆戈壁上的白楊一樣,到了冬天,光秃秃的隻剩樹幹。
現在的聖上,就是那樣一番風燭殘年的老态。
他才去了北疆兩個月,這深冬的雪一飄,聖上竟越發蒼老了。
一時有些鼻酸起來。
“父皇要注意身子,遐時保養,少操勞些。”
這一二年來,聖上已經慢慢将朝政之事,下放給皇子們來辦。
先前是太子,現在就是晉王和甯王。
“好,你辦事,朕還是放心的。朕就等着和親之事一過,冊立你為太子,便可徹底放手。鎮日同你母妃賞花看畫,過些閑暇日子。”
聖上渾濁的目光中,露出向往之意,已經遮不住老态。
軒轅玦慢慢地退出了殿。
“李公公,你要多勸父皇保養身體,切莫操勞費心。這一個冬天,父皇看起來又衰老了許多。”
李照人送他出去,路上聽他這樣說,連連點頭。
“殿下放心,老奴時時勸着呢。說句不敬的話,人到了這個年紀,哪有不顯老态的呢?”
都說聖上是天子,其實天子也是人,該老也會老。
所謂萬歲萬歲萬萬歲,真到了那一時,不會比别人多活一刻鐘。
“殿下,這是聖上命老奴給您的,說是給大公子和大小姐抓周禮用呢。”
說着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方精緻的錦盒。
打開錦盒小巧的搭扣,裡頭是一方指頭大的青玉朱印,上頭系着明黃的絲線。
那玉印上頭,竟雕刻着隐約的龍紋。
“殿下也知道,抗旨這事……殿下此番出戰隻能算功過相抵,聖上不好再大加賞賜。可他心中又疼愛孩子,隻能讓老奴私下把這東西給殿下。”
饒是不說,這方玉印帶着龍紋,又點綴着明黃色。
一擺出來,誰會不知,這是聖上所賜?
軒轅玦收了下來,袖在手中。
“替本王多謝父皇。”
他寬大衣袖中,手指牢牢地抓住那方錦盒。
那不僅是一方玉印,更是聖上的反哺,和遲暮的親情。
到了華清宮,宮人通報,蕭貴妃和沈風斓他們,都在暖閣裡頭坐着。
軒轅玦走到門口,隻聽蕭貴妃在教雲旗和龍婉。
“要抓印章,知道印章什麼樣子嗎?”
她一手接過椒香手中的貴妃金印,指着告訴雲旗。
“就像這個樣子的,抓了印章将來至少是封王拜将的人物,知道嗎?”
雲旗還不知道什麼封王拜将,隻是記住了金印的模樣,而後點了點頭。
“哎,真乖!”
然後想了想,又自言自語道:“龍婉該抓個什麼好呢?”
女德、女戒之類的,蕭貴妃自己都鄙夷,她更不想龍婉接觸那些。
龍婉将來至少是要封郡主的,甚至可能是公主。
天家貴胄,金枝玉葉,不必受限于什麼婦功婦德。
至于那些紡織女紅,隻要會就行了,也不必精良。
想來想去,竟不知該教龍婉抓什麼。
便問道:“龍婉,你告訴皇奶奶,你最想抓什麼?”
她不确定這個問題,龍婉會不會回答,但還是想問問她本人的意見。
龍婉在室中望了望,忽然看到軒轅玦站在門外。
“爹爹!”
她這一喊,蕭貴妃和沈風斓都轉頭看去。
“快進來,我們正在說,一會兒抓周禮要教他們抓什麼呢!”
蕭貴妃深居宮中,不能親自到晉王府,觀看他們的抓周禮。
故而她格外心癢難耐,恨不得雲旗和龍婉,抓到這世界上寓意最美好的東西。
軒轅玦笑着走進來,龍婉忽然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我要抓爹爹的腰帶!”
衆人皆是一愣。
他身上的腰帶,繡着四爪金蟒,鑲嵌紅頂寶石,是親王才可用的規制。
龍婉要抓他的腰帶,難不成,她将來能做女親王?
蕭貴妃愣完,而後哈哈大笑。
“好丫頭,真有志氣!大周開朝以來還沒封過女親王,你想試試嗎?”
龍婉懵懂地看着她,還未說什麼,隻聽見雲旗奶聲奶氣地開口。
“龍婉是公主,我才是親王。”
沈風斓一聽,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忽然感覺手下的觸感有些不對,細細一摸,雲旗口中有個什麼硬硬的東西。
她伸手一捏,雲旗乖乖地把東西吐了出來。
竟是一顆黃燦燦的杏脯。
“什麼時候偷吃的?下次不許再偷吃了,也不能說這種犯忌諱的話,知道嗎?”
沈風斓闆起臉來教育孩子,蕭貴妃看着心疼,便柔聲同雲旗解釋。
“公主和親王是聖上的孩子,你這樣說,會讓人以為你爹爹有不臣之心。好孩子,下次不能說了,知道嗎?”
軒轅玦卻深深地看了雲旗一眼。
“雲旗也不算說錯。”
蕭貴妃驚訝地看着他,沈風斓卻很快會意了過來。
“聖上同殿下說了?”
其實在确認甯王之母是樓蘭女之時,她心中已經清晰,聖上真正屬意的人選是誰。
如今朝中的風頭,不是晉王,便是甯王。
樓蘭為禍大周北境多年,有一半樓蘭皿統的甯王,是絕不可能成為大周皇帝的。
那就隻能是晉王了。
回頭細想聖上對他的種種寵愛,這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他本就具有一個帝王的實力與氣魄,更重要的,是一顆坦蕩仁心。
“你們在說什麼?聖上同你說了什麼?”
蕭貴妃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兩人當着自己的面,在打什麼啞謎。
“母妃不知道,甯才人是樓蘭女嗎?”
蕭貴妃不禁驚愕。
樓蘭女?
當年的甯才人,不是聖上在民間遇到的小家碧玉嗎?
竟是樓蘭女……
“我還記得,那個甯才人知書達理,識文斷字。她生得容貌婉約秀麗,着實不像樓蘭女子。永巷那場大火之後,聖上并未将她葬入皇陵,我以為隻是因為聖上懷疑她與侍衛有私情……”
原來不僅如此。
更因為那是一個樓蘭女子,大周人最為鄙夷的——胡人。
她忽然後怕,又慶幸起來。
當初在後宮之後,她和甯才人,同樣深得聖寵。
但若細細計較起來,聖上寵愛她還是更多些。
她的位分更高,住的宮殿更奢華,生的兒子也更聰慧……
倘若甯才人不是樓蘭人,而是一個普通的漢人女子,那聖上還會寵愛自己更多嗎?
這種幾十年後幡然醒悟的僥幸,令她深深膽寒。
軒轅玦道:“兒臣隐隐記得,那時宮裡很多人謠傳,甯才人并非自焚而死。而是母妃……母妃可知道此事原委?”
蕭貴妃輕聲冷笑。
“她當然不是自焚而死。甯才人看起來溫柔淡然,其實她骨子裡是個堅韌的人。身上背着與人私通的污名,她是絕不可能就這樣不明不白自盡的。”
她與甯才人接觸并不多,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沒有互相羨慕嫉妒的心計。
或許正是因為,彼此都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她對甯才人的為人更有把握。
“那場火分明就是,與她同住一宮的賢妃所為。事後她将髒水潑到本宮頭上,衛皇後也因為嫉妒我得寵,任由這等流言在宮中傳播。”
當時蕭貴妃還年輕,被人潑了這樣的髒水,氣得夜裡都睡不着。
還好聖上從未疑心過她,對她恩寵一如往常。
沈風斓暗暗思忖,蕭貴妃的話,倒是和甯王不謀而合。
“母妃既然知道是賢妃所為,為何不向聖上檢舉她?”
蕭貴妃歎氣道:“知道是知道,卻拿不出實證。一把火把什麼都燒沒了,想找證據談何容易?更何況,我一直隐隐覺得,聖上也是知道的。他隻是沒有說出來……”
“或許是因為,人死都死了,還是一個命如草芥的樓蘭女,所以聖上不願追究罷。”
這樣說來,聖上明知是賢妃所為,還把甯王交給賢妃來撫養,實在是殘忍。
讓一個孩子,管自己的殺母仇人叫母親。
聖上對甯王,從頭到尾,竟是一絲愛護也無。
隻因為他的身體裡,流着樓蘭人的皿……
“好了,别說這個了。你的意思是,聖上已經向你表明,他屬意你為儲君嗎?”
得到軒轅玦的點頭,蕭貴妃大喜過望。
“那就好,那就好。聖上在我面前,從未漏過口風,我也沒有問過。如今我也算放心了,不必再為此事擔憂。”
軒轅玦笑着看向沈風斓,“父皇已經重新下了聖旨,追封小郡主為一品郡主,在玉陵城修陵安葬。還說,等晉封太子之時,便會一道冊立斓兒為太子妃。”
“真的啊?”
蕭貴妃顯得比沈風斓還要高興,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
“實至名歸,這原是你應得的。”
堂堂一品太師的嫡女,做了這許久的側妃,算是委屈她了。
好在這份委屈,很快就要結束了。
沈風斓對着軒轅玦微微一笑。
他說能解決衛玉陵此事,果真順利解決了。
聊了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蕭貴妃又催着他們,快些回府去。
“聖上這道旨意下去,抗旨不尊的事情便煙消雲散了。今日的晉王府,必定熱鬧非常。你們快些回去準備吧,别讓我的小孫孫受委屈。”
說着又抱着雲旗和龍婉親了親。
“等抓周完了,就立刻派人進宮禀告與我,聽見了嗎?”
這話是對軒轅玦說的。
他哭笑不得,隻覺得自己在蕭貴妃眼中,早就沒有雲旗和龍婉重要了。
果然,兩人回到晉王府時,府門外水洩不通。
一見晉王府的馬車回來,各家的車轎立刻讓開道路,讓他們先行。
浣紗在馬車外頭,朝着裡頭小聲禀告,“殿下,娘娘,國公府和太師府的轎子也在。”
“舅舅疼愛他們疼得什麼似的,必定是親自趕來了。他老人家出征一趟,想是累壞了,還親自來做什麼呢!”
沈風斓急急忙忙,說着就要扶着浣紗的手下馬。
竟好似不曾聽見,太師府這三個字一樣。
她一下車,果然國公府的轎子裡鑽出了人來,正是定國公夫婦。
“舅舅,舅母。”
沈風斓上前福身行禮,打量着定國公的面色,見他精神奕奕這才放心。
“舅舅一路辛苦,何必親自前來?您便是不來,一會子我也會抱着孩子去國公府看望您的。對了,轼表哥怎麼沒來?”
沈風斓一到他們面前,就像是未出閣的調皮閨女一樣,活潑熱鬧。
定國公笑道:“你表哥去京郊犒賞大軍了,下次再見罷。哥兒和姐兒抓周的大禮,我豈能不親自來看看?喏,你父親也來了。”
他朝沈風斓身後一示意,她轉過身去,果然看見沈太師站在她身後。
小陳氏和木清華身子不便,未能前來。
在他身旁,沈風樓含笑宴宴。
親爹站在眼前,沈風斓卻看不見,眼裡隻有定國公。
沈太師不禁面色有些不自在。
他倒沒有什麼底氣發怒,畢竟定國公比自己更心疼沈風斓,比自己更像她的親爹。
這一點,沈太師服氣得很。
“父親,大哥。女兒一時情急沒看見您,還請父親見諒。”
當着無數賓客的面,沈風斓禮數周到,沈太師這才緩和了面色。
“無妨。你舅舅出征辛苦了,你身為外甥女,關切他的身體也是應該的。”
軒轅玦慢慢從後頭走上來,衆人朝他拱手行禮。
他施施然拱手回禮,“嶽父,舅舅舅母,裡面請。”
這稱呼驟然改了,衆人皆是一驚。
定國公捋了捋胡須,面上帶笑,沈太師尤為高興。
兩人畢竟年老經事,神情還算把持得住。
陶氏笑得臉上開了花似的,看着軒轅玦的眼神,就像打量自家的新媳婦一樣。
一大家子謙讓着進了府,隻留下身後的賓客談話聲音。
“聖上的旨意改了,說是追封小郡主為一品郡主,還要葬在玉陵城。小郡主也算仁義,臨死并沒有提什麼非分的要求,還要在玉陵城陪伴衛大将軍呢!”
“長公主怕是傷心瘋了,聖上太過關心這個胞妹,才答應她的請求。哪有一個追封一個死人為皇子妃的?晉王殿下也太委屈了。”
“哎哎哎,你們方才聽見了沒?晉王殿下都改口稱沈太師嶽父了,這沈側妃晉封為正妃,那不是遲早的事了嘛!”
……
到來的賓客比想象中還要多,除了晉王府前院的正廳、花廳、偏廳都擺滿了席位外,連院子裡都搭起棚來宴客。
諸如定國公夫婦和沈太師,以及福王、恒王和齊王等人,自然是能坐在正廳之中。
餘下便是朝中官階品級高的官員和家眷,再往下品級低些的,便隻能排到偏廳去了。
熙熙攘攘,煊煊赫赫。
人都到齊了,隻缺了甯王一個。
“殿下,娘娘。甯王府派人來報,甯王殿下去準備迎接樓蘭使臣之事了,不得空前來,隻代為轉交了賀禮。”
莫管事從門外趕進來,低聲禀告。
樓蘭使臣要過了年關才來,還有很長的時間。
他用這個借口來推诿,無非是不想來了。
軒轅玦反倒笑起來,“知道了,下去吧。”
不來正好,他那些道謝之類的不過是場面話,甯王自然聽得出他的挑釁之意。
這要是來了晉王府,看見他們一家四口團圓和樂,少不得刺眼。
“吉時到!”
随着一聲高唱,正廳當中,擺上了一張碩大的圓桌。
桌上放滿了種種抓周的物品,擺得滿滿當當,隻留下當中一圈空隙。
定國公笑呵呵地推讓,“太師先請吧。”
他是沈風斓的父親,又是頭一遭來晉王府,自然得成全他的顔面。
沈太師也不謙讓,站了起來,從侍從手中接過賀禮。
那是一塊上好的桃花印,造型樸拙,頗有魏晉之風。
他親手将印章放在桌上,“這是老夫為哥兒準備的印章,希望他能抓到寶印,日後一生通達。”
衆人紛紛贊歎,這塊印章貴而不奢,着實是個寶物。
而後定國公和陶氏,也添上了物品。
定國公的是為龍婉準備的古書,陶氏則是為雲旗準備了一方上好的湖泥硯。
具是價值連城,精挑細選的寶物。
福王與恒王夫婦也添上禮,都沒有小氣。
一方面是兩個王妃打緊喜歡這兩個孩子,另一方面,這是要當着衆人展示出來的,豈能丢臉?
而後齊王、沈風樓和詹世城幾個,來往親密官員都添上禮,桌上已經擺得滿滿當當了。
隻剩下當中的一小塊地方,用來給雲旗和龍婉,坐着挑選物品。
軒轅玦最後取出聖上的賞賜,恭恭敬敬雙手捧上,放在了一處顯眼的位置。
衆人一看那上頭的龍紋,再看軒轅玦這般恭謹的态度,便知道是何人所賜了。
“開始吧。”
兩個奶娘各自抱着雲旗和龍婉,一走出來見到衆人,皆是笑呵呵的。
粉雕玉琢的容貌,一個像爹一個像娘,都是盛世美顔。
再配上那不怕生人的笑容,萌化了滿廳女眷的心腸。
若不是人多,她們恨不得上去摸一摸,也好沾染一些福氣,生兩個像這樣有福氣的孩子。
哪怕是傻的又怎麼樣?
生得這般讨人喜歡,又有帶來一場瑞雪的福氣。
便是傻的,将來也少不得躺在爵位上過日子。
恒王妃得意地上前,摸了雲旗一把。
她現在腹中懷着身孕,最需要沾沾這福氣了。
“二伯母,你做什麼一直摸我?”
雲旗小嘴一張,脆生生地問她。
恒王妃正要回答,忽然發覺,所有賓客的目光都朝她這處看來。
她用一種出大事的表情,看向沈風斓。
慘了慘了,你兒子竟然當着衆人的面,暴露了他會說話的事實!
沈風斓卻笑吟吟地看着她,絲毫不在意的模樣。
今日回府的路上,雲旗就問了她,抓周的時候該抓什麼。
“皇奶奶教的,是聰明孩子該抓的東西。可是娘親讓我裝傻,那我到底抓什麼好?”
沈風斓想着,便道:“你喜歡什麼就抓什麼,不必管聰明不聰明的。”
聖上都已經明說,要立軒轅玦為太子了。
他們這一家子注定萬衆矚目,再掩藏什麼,也沒有意義了。
索性大大方方地表露出來,他們就是神童,和父母一樣的神童。
叫别有用心者,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雲旗在衆人面前,正常開口說話,惹得一衆賓客嘩然。
不是說,晉王府這個大公子,是個傻子嗎?
怎麼才一周歲就會說話了,還如此流利?
這是傻子嗎?
這分明就是神童!
奶娘将兩個孩子放到了圓桌正中,廳中賓客不禁圍成了一圈,看他們抓什麼東西。
沈風斓不禁好笑。
這一桌子五顔六色的東西,印章倒占了一小半。
隻因這個東西寓意最好,故而大家都喜歡送這個,包括聖上和沈太師等。
雲旗和龍婉坐在桌子正中,朝四周看了一會兒,便各自爬行起來。
衆人屏聲斂氣,又是期待,又是好奇。
雲旗想起,蕭貴妃讓他抓印章,若是不抓,隻怕蕭貴妃聽說要傷心的。
他便在印章裡頭看了看,很快注意到了沈太師的桃花印。
這桃花印乃是用桃花石所刻,上頭有天然的桃紅色紋路,格外顯眼,所以雲旗一眼就注意到了。
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桃花印上,沈太師和定國公夫婦等人,都十分歡喜。
他們心中暗暗鼓勵着:好孩子,快抓這個!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雲旗果然抓住了那塊桃花印。
很快,他們便發現自己高興太早了。
雲旗抓起那塊印,拍了拍龍婉的小胳膊。
“龍婉,這塊印可漂亮了,你要嗎?”
龍婉好奇地眨巴眨巴眼,見桃花印漂亮,本想伸手接過。
可她忽然想起,自己在華清宮裡,說過要抓爹爹的腰帶的。
這桌子上,怎麼沒有爹爹的腰帶?
她氣得小嘴一努,“不要!就要爹爹的腰帶!”
轉頭看了軒轅玦一眼,他回府之後已經換了衣裳。
這件衣裳上頭,竟然沒有腰帶!
龍婉鼓起了小臉,“沒有腰帶,不開心!”
軒轅福昀站在人群裡,一聽龍婉不開心了,着急得什麼似的。
他在人群中觀望,發現隻有福王和恒王,系的是和軒轅玦一樣的蟒紋腰帶。
這樣一想,忙把福王朝圓桌那一推。
福王沒有防備,被他推得一個踉跄,差點整個人趴到了桌上。
他猛地回頭,正要質問是誰推他,看到的确是自己的寶貝兒子。
不禁一愣。
這一愣,龍婉已經麻利地爬到桌子邊上,拽住了他的腰帶。
“大伯伯,我要抓這個。”
福王被她小手抓住,低頭一看,隻見龍婉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
那一臉無辜的小模樣,叫人不忍心拒絕。
他這才反應了過來。
好啊,他的寶貝兒子,這是在坑爹呢!
知道龍婉想抓的是親王規制的腰帶,便把他推了上來。
他眼睛裡頭還有自己這個爹嗎?
再低頭看了龍婉一眼,他的憤憤不平便緩和了些。
也不能怪軒轅福昀坑爹,像龍婉這麼可愛的小丫頭,他也控制不住喜歡。
于是胖臉一紅,果真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帶。
一旁的侍從連忙趕上,将備用的衣裳腰帶解下,遞給他重新系上。
龍婉手裡拿着腰帶,咯咯直笑。
見龍婉已經抓到了東西,雲旗也跟着笑了起來。
他一手抓着桃花印,一手又拿起了定國公送的書,在兩手裡看來看去。
而後略猶豫了一下,又把聖上所贈的青玉印收入懷中。
龍婉抓了一個桌上沒有的東西,雲旗一抓抓三個,這是怎麼說的?
沈風斓提醒道:“雲旗,你怎麼抓了這麼多個?”
雲旗擡起頭來,看着沈風斓,一臉猶豫。
“這個是皇爺爺送的,要是不抓,他會傷心的。”
他把那方雕龍的青玉印擡起,而後又擡起那方桃花印和古書。
“這是外公和舅爺爺送的,要是不抓,他們也會傷心的。”
他把東西都放在自己懷中,小手捧着小臉,老成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娘親,可以都抓嗎?”
“可以可以,有什麼不可以的?”
小小年紀的孩兒,就知道考慮長輩的心情了,委實令人贊歎。
陶氏和福王妃等人,索性越俎代庖,連聲答應他可以。
沈風斓和軒轅玦對視一眼。
孩子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聰明伶俐,真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呢?
禮官看着雲旗和龍婉,哭笑不得。
他還要報什麼吉祥話啊?
這麼聰明的兩個孩子在眼前,将來多少富貴前程,都可以想見。
但他還是根據兩個孩子抓的東西,高聲唱贊。
“大公子抓住印章和古書,日後必然承天恩祖德,官運亨通,并好學多才,必有一筆錦繡文章!”
衆賓客紛紛附和,歎為觀止。
雲旗抓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難為的是他那一片孝心,令人感動。
沈太師尤為感動,他這是頭一遭見他們兄妹倆,與他們并沒有什麼感情。
而雲旗還能把他考慮進去,真是又聰慧又貼心。
想到此處,不禁看了沈風斓一眼,想起她年幼之時,也是這般早慧。
那副消失許久的慈父心腸,又慢慢湧現了出來。
禮官頓了頓,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龍婉這一出了。
那條隻有親王品級能用的腰帶,被她抓在手中,應該說明什麼呢?
難道是,她日後能成為女親王,還是公主?
這可是犯忌諱的話,等晉王成了太子,那時才能說。
他便隻能含糊道:“大小姐抓住親王腰帶一條,日後必定大有作為,享上品爵位!”
親王之嫡女可封郡主,這也算是上品爵位了。
眼看沈風斓被晉為正妃在望,這句話說出來,倒也合情合理。
于是衆人又紛紛附和,誇贊兩個孩子天資聰穎,抓的都是好意頭。
沒有人敢不識趣地問一句,不是說,孩子是傻的嗎?
皇家子弟,為了避免被人觊觎,裝瘋賣傻裝病弱,都是尋常事。
正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大家心裡都有默契。
孩子被奶娘抱了起來,抓周的一應物件收起,大圓桌也撤了下去。
這才開始了宴飲。
那些女眷們卻不急着落座,個個都圍在沈風斓身邊,含蓄地表達了想摸摸孩子的意願。
鳳子龍孫金貴,聽聞雲旗和龍婉生得弱,讓不讓摸着實難說。
她們原本也沒有這麼想摸,今日一見兩個孩子的聰明勁,個個都發了瘋似的想摸。
适齡的少婦想摸完自己生一個,也跟雲旗和龍婉似的漂亮聰明。
那些不适齡的老婦人也想摸,期盼自己把福氣帶回家裡,添個像這樣的大胖孫兒。
如果是兩個,那就更好了。
沈風斓看着衆人期待的眼神,怎麼好拒絕?
她輕輕一點頭,高門女眷都極有默契,一個接一個地撫摸孩子。
兩個孩子咯咯直笑,小模樣格外可人,讓人舍不得放手。
“沈側妃喲!你真是!真是哪輩子修來這樣的福氣,生了這麼好的兩個孩子!”
聽這話聲,簡直是羨慕得要發瘋。
沈風斓被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隻是賠笑。
“過獎過獎,随便生生。”
等到那些女眷們戀戀不舍地回了座,沈風斓便命奶娘把孩子帶回去,好生照顧着。
軒轅玦趁人不妨,捏着酒杯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說她們摸了雲旗和龍婉,到底沾不沾得這福氣?”
“殿下沒聽說嘛,信則靈。這和燒香拜佛是一個意思,隻看各人誠心罷了。”
軒轅玦故作納罕狀。
“那要是福氣都叫她們摸走了,可怎麼好?不如我們抓緊時間,再生一個兩個……”
沈風斓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殿下當我是母豬嗎?還一個兩個呢,你怎麼不說一胎七八個?”
她拒絕得幹脆,軒轅玦不怒反笑。
“你可是答應了我的,等父皇晉封的時候,由不得你生不生。我便再做些時日的柳下惠,又何妨?”
呸,誰要你做柳下惠?
沈風斓暗暗嗔了一句。
而後她心中有了主意,勾起唇角來,笑得狡黠。
“那也隻瞧我高興罷了。”
到了晚間,他才明白,沈風斓說的瞧她高興是什麼意思。
用過晚膳之後,軒轅玦便去了外書房。
這兩個月他不在京中,有許多事情等着他處理。
浣紗伺候沈風斓沐浴,屋子裡燒得暖暖的地龍,将花瓣的香氣飄散得到處都是。
她每次沐浴都要把軒轅玦請出去,或是到外間待着,或是去雲旗和龍婉的屋裡。
再者是正房或者外書房,總之不能待在内室。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風,是個正常男子,都受不住誘惑吧?
就像沈風斓隔着一道屏風,見過他沐浴的場景。
連她一個女子,都差點把持不住,更何況是他呢?
卻沒想到,軒轅玦去了外書房,很快就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一陣帶着暖意的香風,從内室中飄散出來。
讓他不禁一怔,而後才意識到,那是沐浴的香氣。
這個時候,他應該自覺地回避到外間。
可他嗅着那股暖香,卻停不住自己的腳步,慢慢地朝内室走去。
屏風後頭,熱氣氤氲。
他站在門口,看到她的身影投在屏風上,曲線曼妙。
身前的起伏恰到好處,不是很洶湧,而是精緻如桃瓣的線條。
那隆起暮地收起,線條慢慢聚攏到腰間,柳腰纖細,不盈一握。
而後平滑地向下展開,可以想見,粉臀玉股的手感,必定細膩無比……
屏風後的人影,忽然從架上取下一件寝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
她慢慢從屏風後頭步出,背對着門的位置,取下了束發的發簪。
随着輕輕甩頭的動作,被盤在腦後的三千青絲,傾瀉而下,宛若流泉。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
軒轅玦一時看愣了,不想正巧被抓了個包。
他有些窘迫,不知該解釋自己是無意的,還是應該做些别的什麼。
答應過她,要到冊封的那一日。
為什麼他心潮澎湃,隻覺得按捺不住,一股躁動的情緒?
他轉過身去,身形略顯僵硬。
“你換衣裳吧,我先出去。”
一面說着,一面心中暗罵。
她那件寝衣是府裡哪個裁縫做的?
薄得曲線畢露,領口通透,露出大片肌膚。
這叫人怎麼忍得住?
沈風斓的聲音從他身後,緩緩地傳出。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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