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紛亂不安邯鄲夜,錯綜複雜世人心
一場精心安排的晚宴,讓成王趙丹平複了心中的煩亂和不安。直到夜幕垂落,見威太後有些困倦,趙丹姐弟三人才起身告辭,結束了這難得的歡宴。
但這注定是一個紛亂不安的夜晚,讓邯鄲城内許多的人寝食難安,平原君趙勝就是其中一個。
主持完平陽君的葬禮,趙勝剛剛回到府中,列國使臣便紛紛前來拜訪。平原君趙勝,自父親趙惠文王時代直到現在,已經兩次為相,兩次罷相,又多次出使列國。他與各國的使臣可謂十分的熟悉,他了解每個使臣的為人和性格。一整天的談話下來,列國使臣的表現雖然各有差異,有的憤怒聲讨秦國,有的悲痛平陽之死,有的惋惜長平之敗,但他們話裡話外都透露出一種支持趙國反擊秦國的意願。
但就是列國這種毫無條件的支持态度,讓趙勝感到了一絲不安。夜色已深,送走了最後一批使臣和訪客,回到房中,他默默沉思,想找出這一絲不安的根源。
被平原君召來共同陪客的内史大夫趙奢見趙勝坐在案上呆呆出神,便揮了揮手,輕聲吩咐侍女和仆人退下。屋中漸漸沉寂下來,趙勝若有所覺,擡頭環視,見堂中隻留下了趙奢、李同、容盛、連康、趙叢和趙悝等親信家人。
趙勝舉杯相敬趙奢說道:“奢大夫忙完了秋收上計,片刻未歇,就被我叫來府中幫忙。趙勝心中有愧,敬大夫一杯。”
趙奢呵呵一笑,回敬趙勝說道:“長平戰敗,秦軍逼迫甚急。君上為國操勞,憂心如焚,寝食不安,我等又豈敢置身事外。能為君上略盡綿力,我等甘之如饴。”說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趙勝陪飲一杯,輕聲歎道:“馮亭攜上黨來歸,諸臣遲疑,是我全力勸谏,大王才下定決心,接收上黨、決戰秦軍。長平之敗,責任在我啊。”
趙奢搖頭苦笑說道:“我等都知道,秦王早有一統六國之心。秦軍東來,趙國正當其鋒。我們接不接上黨,秦趙早晚一戰。秦強而趙弱,趙國隻得苦守而矣。兵法有雲,久守必失。即使沒有長平之敗,趙國依然勢如危卵。而接收上黨,是反擊秦國的難得良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君上又何必自責。而且長平戰敗之後,我大趙君臣同心,士民同仇,反倒是弱而彌堅。如今列國皆有危機之感,同懷合縱之心,趙國局勢,反比長平戰前更加有利。”
趙勝略一沉吟,長長歎息一聲說道:“列國自春秋以來,相互征伐了數百年,相互之間仇怨頗深。蘇秦合縱之議雖好,卻難以施行。長平戰後,我奉王命,出使齊魏韓楚,各國君臣都是含糊其辭,能拖就拖,沒有派來一個援軍。可今天,列國使臣齊聚邯鄲,卻衆口一詞,皆欲派兵助趙抗秦,我心中卻絲毫沒有喜意,隻有擔憂和恐懼啊。”
李同插言感歎道:“我還以為隻有自己有這種錯覺呢。卻想不到君上也有此憂。”
趙奢點頭說道:“我陪君上與諸國使臣寒暄了一天,也有同感。諸位使臣聲稱,隻要秦軍再攻趙國,必然派兵助戰。這些反常舉動,不由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李同知道趙奢要以事寓事,便十分湊趣地接言問道:“不知是什麼故事,能讓大夫憂懼如此?”
趙奢與李同微笑緻意,緩緩說道:“有一富足之家,家主過世,七子争産。其嫡子勢大,庶長子力雄。其餘兄弟以前沒少受庶長子欺壓,可卻在此時全力讨好、鼓勵庶長子出面,與嫡子争産。每當庶長子力盡,心有降服之意的時候,其餘兄弟都會出手幫他重樹信心,再次上陣。最終,這庶長子被嫡子所敗,而那嫡子也是筋疲力盡,被其餘兄弟趕出了家門。兩虎相鬥,便宜群狼。君上所憂,可是擔心我趙國将來,與這庶長子結局一樣嗎?”
趙勝雙目一亮,點頭說道:“不知這庶長子,如何能夠避開嫡子所害,還有争得家産的機會嗎?”
趙奢搖頭說道:“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除非那嫡子利令智昏,目光短淺,竟然與他結盟,先把其他兄弟趕走。”
趙悝忍不住問道:“兩強結盟,先滅其餘,再争其産,不也對嫡子有利嗎?”
趙勝揮手止住趙悝說道:“你這想法啊。就是奢大夫所言那般,利令智昏,目光短淺。明日起将史書《春秋》抄寫一遍,敢有錯漏,小心你的皮肉。”
“啊!”趙悝目瞪口呆,不想隻一句話惹來這無妄之災。他也不敢反駁,隻得吞下這自找的苦果,不再言語。
趙勝不理會趙悝幽怨的眼神,轉與趙奢繼續問道:“那庶長子應該如何破此死局呢?”
趙奢苦笑着歎息道:“短兵相接,力勝于智。這庶長子想破開這一死局,隻有滅掉所有兄弟才有可能。因為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都是笑話。再多的綿羊,想盡一切辦法,也打不過老虎啊。”
趙勝沉默良久,頹然問道:“再無其他辦法了嗎?”
衆人沉默,無人言語。
趙勝黯然自語道:“那就能堅持多久,便堅持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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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府中,趙玉也在為明天的朝會做着緊張的準備。她從墓地回來,就把趙政和孟氏母子叫到了書房,四人一直商議到夜燈初上,許多事情還是沒有結果。趙玉隻得讓春晴簡單地拿了些酒食來,先填飽饑餓的肚子,再繼續商談。
幾人各懷心事,這一餐飯吃的寂靜無聲,無滋無味。匆匆吃完,撤下餐盤,趙玉理了理孝服上的褶皺,面色清冷地與孟氏母子說道:“好了。你們母子也不必遮遮掩掩。說來說去無非是利益而矣。說句實話,平陽府這點家底,我趙玉從未看在眼裡。但應該留給阿政的東西,你們也不必再惦記。”
見趙高挺身欲言,趙玉不耐煩的揮手止住道:“你先聽姑母說完。明天的朝會,高兒可以和我一起去參加。你承襲爵位,遠赴代北撫軍之事,自有大王旨意,我也不再多言。君父的符信已交與了你,我能幫你的肯定會幫,李牧那裡,我可以寫一封信函給他,請他相助于你。府中财物,我以前取用了部分,但這是阿政應得的。剩下的一切,都留給你們。府中一些家衛和家臣,君父在時,就已經指派給了阿政,這些人我會帶走。其餘的人,全都留給高兒。就這般決定了,你們先回去吧。”
趙玉說完,從懷中取出一枚玉印交與趙高說道:“這是君父的令印,是他去秦國之前,暗中交給我的。府中一切,全由此印為憑,調動取用。今日我将此印也轉交給你,以後平陽府中一切,再與我母子無關。”
趙高遲疑地接過玉印,看了看趙玉冰冷的面容,心中略為不安地說道:“姑母何須如此。這,這。”
孟氏也連忙起身說道:“妹妹誤會我母子了,我們可真沒有争奪家産之心。”
趙玉不耐煩地将玉印塞入趙高手中,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們母子不願意離開邯鄲,我也不好勉強。但我和政兒是一定要走的。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我們兩家,還是各走各路吧。你們好自為之。晴兒,送客。”
趙高、孟氏母子既羞又氣,卻不敢與趙玉相争,隻得起身離去。
趙政坐在一旁,靜靜看着趙玉,隻見她兇中怒氣起伏,面色轉白,雙目微紅,眼中含淚。趙政連忙上前,坐到她身邊,用手輕撫她後背,為她順氣。
趙玉心中一暖,與趙政訴苦道:“這孟氏真是可惡。平時裝模作樣,故作柔弱,心地卻如此不堪。将好心當成驢肝肺,将我母子當成了什麼人。”
趙政輕聲安慰道:“她們母子一直生活在外父的庇護之下,哪知世間險惡。她們已經習慣了富貴,舍不得邯鄲繁華,就由着她們吧。路是自己選的,結局如何,無論好壞,都由她們自己承受,阿母又何必生氣。”
趙玉搖頭苦笑道:“你外祖和舅父将她們母子三人交托于我,阿母豈能眼看着她們走上絕路啊。不然,我管她孟氏死活。可高兒,是你外祖唯一的孫兒啊,我怎能讓父親絕了後嗣。”
趙政繼續勸慰她道:“生死有命,豈由我們常人所願。以後,我們多關注一些,如果趙高遇到危險,我們盡力相救就是了。”
趙玉頹然地點了點頭道:“隻能如此了。”
說完,趙玉輕輕摟住趙政,微笑說道:“是阿母要求過高了。不是所有人都象阿政這般聰明懂事的。”
趙政故意與趙玉談笑道:“那當然。我母親可是名揚趙國的邯鄲美人,我父親是賢名聞于列國的公子子楚,我想不厲害一些都不行啊。”
“呵呵。”趙玉聞言輕笑,十分得意的摟住趙政,心中煩悶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