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何而來?
不同的經典,或許會有不同的解釋。
聖經:上帝說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物理:光是能量的一種傳播方式。
洛玄駕駛着孟鳥,飛行于天元門的上空,随着高度的攀升,他的精神力在急劇下降。如果這是在地球,即使因為肉身所限,無法突破引力,但隻要穿過大氣層,坐在航天器内回頭就能看見一顆湛藍水球,而遠處是太陽、金星、水星、火星……那麼,這是哪裡?
若是沖出了大氣層,又會看見什麼?
感官所及之處皆是茫茫白霧。無法回答了,他的精神力即将耗盡,孟鳥的光羽變淡,發出一聲悲鳴。洛玄順勢下墜。
……更妙的是,他居然還能感受到地心引力。
哨兵心想着,墜入了一個像山谷一樣的地方。
在自己精神力快枯竭前,洛玄猛地抽回了自己的精神力觸,孟鳥與其說“停”,不如說直接一個甩羽丢了下他,畢竟欠費還做出危險舉動的乘客誰都不喜歡。往柔軟的草地中滾了幾圈,哨兵很快發現自己連頭都要擡不起來了。
“白癡,”旁邊傳來一道涼薄的男音,“你當慶幸,若是直接降于那湖心裡,”洛玄順聲看過去,隻見到不遠處一塊大石頭上人影綽綽,“怕是連神魂都早被消融吸淨了。”
洛玄聞言一凜,提起剩餘力氣向那大石方向一躍,出了那草地範圍,頓感頭腦一輕,他凝神看去,這才辨出那并不是草地,那一根根柔軟搖曳的細長綠條,晶瑩剔透,中空有液體流淌,成片呈坪,無風自動,似是活物。
“這……是何處?”洛玄環視一周,但覺得此處美若幻境,點點淡綠熒光浮在空中,樹木幽深郁郁,他的目光在被那“草地”環繞的碧翠圓湖上停留了一秒,又轉到了他身旁,這位倚靠在大石頭上,方才出聲救他的仁兄身上。
此人有些面善,洛玄不由多看了兩眼,而後認出是夏婉卿領他去拜谒過的那位元嬰期大能的道侶——一名黑暗哨兵。隻見這位黑哨身穿一件玄色外袍,前襟大敞,露出一片瑩白如玉的健壯兇膛,而他也絲毫不以此介懷,披散一頭長直烏發,還是那副棺材臉,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他手上酒壺裡的酒,倒沒初見那日那麼木了。
就在洛玄以為這人不會再開口時,這人開口了,字音如珠石擊盤:“聚靈大陣。”
“聚靈……大陣?”洛玄喃喃出聲,帶一點不置信的懷疑,微蹙眉,他是知道這個名字的,也知道孟鳥栖息于蒼梧山山頂最深處的聚靈大陣……可從未想過,這大陣竟是這般模樣。
旁邊那人譏諷道:“可不是聚靈大陣麼,聚萬生之靈,養宙頃天光。”
此話初聽平淡,深入一想,洛玄的後背如一點一點攀上了寒意。聚靈……收集靈力的孟鳥……雖然一直吐槽每次駕駛孟鳥都要支付一定的精神力作為車費,他偶爾也會想想,一隻孟鳥一天汲取了那麼多人的精神力,不見它們進化,也不見它們升級,作為精神體,它們的主人是誰……它們消化的靈力又去了哪裡?
洛玄繞着湖,小心翼翼地走了幾圈。湖心安寂如瑰玉,淡淡的霧氣萦繞其上,若是靠近一些,嘗試着探出感官,精神力便如入泥沼,那晶瑩柔軟綠草款擺間一抽一個準,他按住太陽穴,拔出佩刀,一刀削去一些,刀刃穿過草莖,不能傷及分毫。這玩意兒長得就像全息遊戲裡的場景一樣,可确确實實又能作用在實體身上。
哨兵忽然有了一個極可怕的猜測,“那麼此地……如果有哨向犯了錯,重罪……會被如何?”
那人放下酒壺,側臉眼底映着那湖面,薄唇勾起一點似笑非笑:“你說呢?”
洛玄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先看到了一點天空,而後看到了那靜谧的湖心……是化作了供給此處能量的養分了麼?所以,這裡的哨向的确不會失感……也不可能迎來什麼終焉了。一旦修道失敗,神魂将——
不,不一定。洛玄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他站起來,打算先去問問沈実的看法。他稍試感官,感到精神力尚未恢複,複坐下,腦中思索不停。
那麼這湖這草這大陣到底是什麼?孟鳥又從何而來?
“……請問您在此處……是做什麼?”洛玄去看那名黑哨前輩,語意尊敬地道。
黑哨視線依然望着湖上方某處:“吾麼?”他道:“吾在等死。”
洛玄:“……”
洛玄:“為何?”他問:“您不是業已成為黑暗哨兵了?”他說着,觀這人上下,怎麼看這人身體都非常健康,不像被疾病困擾的樣子……而且在他認知裡,黑哨應當是所有哨兵的夢想,哨協裡還有句戲語“不想當黑哨的哨兵不是好哨兵。”退一萬步講,能進入黑暗全界本身就代表了實力與榮耀,應當很爽才對。
他問出了自己的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黑哨聽了先仰頭大笑一陣,笑聲回蕩在山谷裡,莫名的孤寂:“白癡,”他不屑道,“那是你與向導綁定前。”
洛玄一驚:“此話怎講?”
他作了個揖,示意請教。
黑哨嘴角微挑,言辭稍緩,“這位小友,你若已與向導綁定了,吾勸你趁早死了這心。”似是便于洛玄理解,這人換入了些現代詞彙:“你當與向導綁定了,可緩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穩定魂元,貪圖疏導,以為可以就此輕松進階,視為捷徑。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諺,通往地獄的路總由鮮花鋪就。”
“若你曾用心體味、細細領會,那所有予你進境黑暗前的苦痛、忍耐、躁狂,爾等稱感官過載,均為錘煉,那方是大道,世人卻畏其良多。修行、錘煉,鍛體煉心,從來便不是甚麼輕松、舒适之事,孟子何曰,你背予吾。”
他命令道。
洛玄一怔,好在經過這麼多天文言文熏陶,還真被他想起一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他頓了頓,沉聲道:“……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黑哨接口道:“故人雲,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者,無不如是。”
洛玄退開半步,認認真真地向這人深深作了一長揖。
等攢夠了能飛離這裡至山腳的精神力,洛玄召來孟鳥,當他看到那孟鳥從湖心中浮起,由綠光織就,款步而來,行進間綠“草”蔓蔓,未傷其分毫,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聚靈大陣的化身,抑或說那方才打算吸幹他精神力的綠草也是聚靈大陣的一部分衍生。當他探入自己的精神力觸,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在飛行過程中,會被源源不斷抽走……或許是轉化為供給整個天元門的光能,或許用作它途。
可他别無選擇。
這個山谷隻有一處開口,便是向上,向那天光的地方。
他乘坐孟鳥,向上升途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湖水清澈幾可見底,一汪翠綠中長得像卦爻的幾道杠杠若隐若現。那黑哨仍是坐于原處,姿勢不變,洛玄倏爾察覺,這人這從開始到他離走,都未偏頭看他一眼,這人的雙目越過他的身形阻隔,注視的是他身後的那片天空。
他眼中波瀾平靜,倒映着蔚藍無邊,白雲朵朵。
他的嘴唇喃喃,洛玄讀出了他的唇語。
他說:
“……一念之差,而我,原本可以擁有那麼廣闊的天空……”
不再戀戀飛行時的景色,洛玄以極快的速度抵達了禦靈閣山腳。他熟練地攀上房梁,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通俗武俠小說裡描繪的某個角色。哨兵已經很久沒體會過感官過載是什麼感覺了,更不說與向導綁定後,才明白這世上有比感官過載還令人難受的事。按照那位黑哨前輩所說,唯由那每一次感官過載折磨裡悟出的,才能進入真正黑哨的話,他怕是錯過了,也不知能不能挨到解綁——路總是不走錯一回,未免豔羨他人的捷徑。洛玄收斂心神,注意聆聽下方。
今日與往時不同,沈実那位特别拽的向導助手這會正一手拿着一份報告,一手拿着一枚玉簡,一臉嚴肅地閉着眼睛。洛玄知道她這是往玉簡裡轉錄信息,那玩意洛玄覺得跟外界的移動硬盤差不多,不同的是移動硬盤得插電腦上才能看,他們這兒的玉簡,直接探入精神力就能讀取了。因此比起玉簡中的文言文内容,洛玄總對那玉簡本身興趣更大,也不知那是個什麼材質,居然比外面的高科技還牛叉。
于是這天他沒下去找沈実,而是一路尾随那名向導,看她騎乘孟鳥七繞八彎地飛入一處山岬,洛玄沒敢跟太緊,那山峰上方顯設有嚴密監視,放出感官精神力約等于找死。他琢磨了會,用前幾天沈実教他的辦法,縮小實驗條件範圍——換到哨兵這兒便成了縮小查找圈,他找了個相對遠、又隐蔽的高度角,從高空往下用肉眼觀察了幾天,受到那地方精神屏障的限制,視覺不能放太遠,着實有些麻煩。不過還是被他看到了,某處有幾道白煙袅袅升起,縱使不大會兒就散了,白光下跟個雲霧似的,仍叫洛玄想起了上世紀工業化的一個标志——大煙囪。
他摸過去,廢了不少功夫,也沒想着會看見什麼,因此當真看見那具——數人高的鐵皮怪獸,锃亮的表殼在白光下以流線氤氲出一圈銀輝,閃爍微光的黝黑瞳眸,一點白底也無,泛着铮铮殺氣。
與幾年前幾乎他們都見過的gd五号機資料……那相似而又全然異樣的,龐大的體魄機械構造。
洛玄心神震極難言。
“機……機甲?”
作為一個成長在現代社會,受新中國體制下的現代教育長大,盡管中途出了一點岔子,覺醒為被稱作“哨兵”的一名感官異能者,洛玄認為自己大部分時候還算一個智商正常的人。說五好青年興許有點誇張,一朝來了這玄幻劇古裝拍攝現場也就罷了,當他以為自己好不容易從這世外大山村裡找回一點現代工業文明的曙光“電”,哪知這一看就是發育不健全的小農經濟,居然就跟他們建國初那“大躍|進”的奇觀似的,一步發展出了後工業文明,措不及防地令他一跟頭從玄幻劇場栽到了科幻現場。
将洛玄從思緒混亂中扯回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李先生不愧是當世諸葛再造,”那高冠頭髻的中年男子揚聲贊道:“這木馬流牛果令我輩歎為觀止!一放出去,外界怕是要四海皆伏!”
“文長老謬贊。”發話的是一名身着短袍窄袖頭頂安全帽的青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稍顯青稚的面容。洛玄一下便認出了他就是李樂,這孩子離家前修好了他爹的數碼相機,還留了張殺馬特發型的眯眼照。隻聽李樂話說的老氣橫秋,眼神卻顯示對對方的誇獎頗為受用,眉宇間的自信似要溢出:“不知另一位沈先生何時能解好靈獸大腦的對應編碼區域,給我送來?我這電極中樞植入系統可就等他了。”
中年男子聞言眼中閃過不屑:“指望他?他可比您慢多了。”
“我看了他的實驗報告,”李樂安撫道,“還是用心做的,或許就在最近了。”
“若是不成,隻得靠李先生了。”中年男子奉承道。
“哪裡哪裡。”
但待那人走後,李樂擡首望着他的“機甲”許久,忽地嗤笑一句:“這樣的人都能被稱作院士,無怪乎那外頭的國家要完。”
洛玄原本想躍下與他一談,聽他這樣一說沈実,那胖老頭雖毛病多多,動辄三四國語言混着用,還老健忘症,用各種公式折騰他,哨兵心裡已将對方奉為了半個老師,還有他口中的國家——他生生收住了自己的腿,直覺目前還不到與這位青少年見面的時機。
他不動聲色地離開,一如他悄無聲息地來。
哨兵這回不告而别的有點久,雖然以往也不是沒有一整夜都待在外面不回洞府的記錄,仗着哨向間有精神鍊接,反正到哪都有感應牽着,連尋常該有的報備都對向導省了。洛玄有點忐忑地溜了趟回洞府,旋即發現洞府裡連個影兒都沒有,更别提向導了。
他探出感官精神力逡了一圈,發現附近也沒有夏婉卿的蹤迹。
哨兵松了口氣,在後院裝模做樣地打了會劍,看看人還沒回來,劍鞘一收,挂回牆上去找李書文了。
不管如何,總算有點好消息了——對方兒子還活着,而且看起來過的還不錯。
可到了李書文門口一看,哨兵傻眼了。
整個李宅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