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日,是謝沛出嫁的日子。
之前五六天,二奶奶曹氏先到翠微居,轉達了太婆吳老夫人的邀請,請李苒在二十二那天,到曹府觀禮。
接着王舲打發人來問,她是到曹家觀禮,還是到謝家莊子裡看打女婿。
李苒叫進桑嬷嬷,詢問她的意思。
桑嬷嬷的建議幹脆直接:去曹府。
曹家和李家是親的不能再親的姻親,謝家雖說未來是一家,可這會兒畢竟還沒嫁過去。
李苒讓人傳了話給王舲:她打算去曹府觀禮。
二十二日一大清早,王舲就到了長安侯府側門外,和李苒一起,往和曹府隔一條街的酒樓過去。
這是王舲的建議。
照王舲的看法,這看出嫁迎親,頭一條就是要看過嫁妝。
擡嫁妝的,照例要找年青齊整,精氣神俱佳的年青厮兒,連人帶嫁妝擡子,披紅挂綠,精神抖擻,喜氣洋洋,映襯着嫁妝擡子上閃閃的金器寶石,綢緞古董,連成一道喜氣無比的長長的富貴之河,實在好看。
李苒和王舲上了二樓雅間,推開窗戶,遠遠的,就看到了嫁妝的喜氣長河,被人流簇擁着,緩慢的流過來。
這過嫁妝,确實象王舲說的,好看極了。
擡嫁妝的都是年青好看的後生,一身新衣黑底紅邊,踩着鼓點,走兩步頓一頓,以便沿途的閑人能夠看清楚他擡的是什麼東西。
李苒看的笑個不停。
怪不得從謝夫人到二奶奶,對嫁妝這麼執着,這風光大嫁,确實少不了一份這樣的嫁妝。
“阿娘說,阿沛的嫁妝比表姐多了差不多三成。”
王舲站在李苒旁邊,邊看邊介紹。
“阿娘說這是托了你的福,外婆現在高興得很,阿沛收拾嫁妝的時候,外婆看一遍添一點,越添越多。
還有魯國公府,也添了不少東西,表姐添了一趟,柳夫人又添了一趟,都闊綽得很呢。
你看那一擡,那枝珊瑚,是杜王妃添的。
杜王妃添妝那天,阿娘也在,就說她,明明跟曹府才是親家,怎麼倒跑到阿沛這兒添妝來了?
杜王妃說,姻親歸姻親,添妝歸添妝。”
“是看着你和阿沛的情份添的妝吧?”李苒看着王舲笑道。
“我看她就是心情好,反正她們王府有得是銀子。”
王舲大方笑道。
李苒想着謝澤那些莊子,嗯了一聲。
謝澤從不理會産業财産,還有那麼多莊子田地,河間郡王府隻會更多,确實是有得是銀子。
嫁妝過得差不多了,李苒和王舲從酒樓出來,往曹府過去。
曹家大姑奶奶、河間郡王府世子夫人曹氏和二姑奶奶、長安侯府曹二奶奶,帶着幾個族中媳婦兒,站在二門裡迎接貴客。
看到李苒和王舲下了車,曹二奶奶笑迎上去,曹夫人忙吩咐一個婆子:“快去請四姐兒,六娘子和四娘子來了!”
李苒微笑着,看着王舲先和曹二奶奶寒暄了,又和曹夫人說笑了幾句,才和她一起,剛進了月洞門,曹四娘子就提着裙子,急急迎出來。
有了曹四娘子,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四姐姐好,六姐姐好,六姐姐還有幾天就要出嫁了,咱們說好了,我是一定要去打女婿的!
四姐姐家女婿我也要打!
唉,六姐姐家女婿我打得下去,四姐姐家女婿,我覺得我肯定打不下去!
我剛才正在看三嫂的嫁妝,都是好東西!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你們來晚了,新房院子已經守着門不讓人進了。
不過三嫂的嫁妝實在太多了,新房院子放不下,就擺在旁邊的院子裡了,要不要去看看?”
曹四娘子的話就沒停過。
“我們是看好了嫁妝才過來的,你還是先帶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好好喝杯茶,吃兩塊點心,看了一上午嫁妝,累壞了。”
王舲不客氣的推着曹四娘子笑道。
“看嫁妝還累啊?我看一整天都不會累。
那咱們去荟芳閣,大家都在那兒呢,那兒離正堂近,等新娘子到了,咱們跑快點,搶個最好的地方看熱鬧。
這一回是我們家娶媳婦兒,也就是請女婿那一場最好看了!”
曹四娘子繼續叮咚不停。
李苒聽的笑個不停。
有個曹四娘子這樣的,真是又喜慶又熱鬧。
……………………
城外謝家别莊裡。
沈老夫人和謝老爺子送走謝沛,看着謝夫人代替謝沛的母親王夫人上了後面送嫁的車子,慢慢舒了口氣,回頭看着一直垂手侍立在身旁的長子謝嶺和媳婦邵夫人,淡淡道:
“我和阿沛翁翁年紀大了,累了這一天,就不多留你們了。”
說着,看向跟在身邊的婆子,“你替我送送他們。”
謝嶺一直垂頭垂眼,聽着沈老夫人的話,長揖到底,直到沈老夫人腳步聲很遠了,才直起上身。
邵夫人風姿極好的福了一福,目光從拄着拐杖,走的頭也不回的沈老夫人,斜向一直彎腰長揖的謝嶺。
等謝嶺直起上身,邵夫人推着他轉過身,“走吧。”
謝嶺垂着頭,走幾步,回過頭,看向沈老夫人消失的方向。
邵夫人側頭看着他,等他看好了,才和他一起,接着往外走。
在莊子二門上了車,邵夫人将車簾掀起,看着車子駛出山莊,看着謝嶺頹唐的往後靠進靠枕裡,才擡手放下車簾。
“下個月阿澤成親,不知道老夫人要讓誰站到父親和母親的位置上。”
邵夫人倒了杯茶遞給謝嶺,帶着笑,閑閑道。
“阿澤說過,我抛下他和阿潤那一刻起,他和阿潤,和咱們的父母情份,就斷得一幹二淨了。”
謝嶺神情更加晦暗,欠身将茶杯放到小桌子上。
“這皿脈之親,譬如抽刀斷水。”
邵夫人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那是妄想。”謝嶺微微蹙眉看着邵夫人。
“你知道嗎?阿澤能找到心儀之人,現如今又要娶她進門,從皇上,到謝家,人人都很高興,可最高興的人,是我。”
邵夫人看着謝嶺,謝嶺眉頭皺起,“怎麼說起這話?”
“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我從來不求人,也從不妄想。
從前,那件事之後,我就跟你說過,抛下阿澤和阿潤,不怪你,也不怪我,隻是咱們碰上了那樣不能兩全的時候,無奈而已。
當時,你隻能如此,是不是?要麼抛下他們,要麼抛下我,你是選擇了我而已。
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盼着,盼着有一天,阿澤能遇到一個象你的我這樣的女子。
到那時候,他就能體味你的心情,然後,總有一天,他能體味到你的難處,象你抛下他和阿潤那時的難處,那份不得已。
阿澤和阿潤,”
邵夫人頓了頓,聲音低下去。
“要說痛心,還能有比咱們更痛心的嗎?不過是,不得已。”
“不會,他不會遇到那樣的時候。”謝嶺聲音雖低,卻很堅定。
“女人生孩子,就是頭一關。”
邵夫人的話頓住,眼睛微眯,透着濃濃的懷念之意。
“你還記得嗎?生阿澤時,穩婆說我胎位象是不怎麼好,我很害怕,我當時和你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記得,你當時怕得很,怕不能兩全時,阿娘會保全孩子。”謝嶺聲音極低。
“我本來就是個不受歡迎的媳婦兒,要是能難産死了……”
“阿娘不是那樣的人。”謝嶺打斷了邵夫人的話。
“你當時讓我放心,說你甯可與世間一切為敵作對,也一定要護下我,唉。”
邵夫人低低的,滿足的歎了口氣。
“你做到了。
阿澤是你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他和你一樣,重情深情。
等到有一天,他體味到你曾經經曆過的,你做過的選擇,知道甯可抛下世間一切,也舍不下那位姑娘是何種滋味,他就不會再怨恨你我了。”
“不會!阿澤已經把他這輩子的苦都吃盡了,從此往後,他必定平平安安,萬事順遂。”
謝嶺語氣堅定。
“我也希望不會。”
邵夫人輕笑。
“不過……嗯,但願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