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回到翠微居,沒再出去,早飯後,周娥一身素服出去,聽小雲閑話,也就比她早一刻來鐘才回到翠微居。
她這會兒再出去,周娥必定要跟着的,那就太折騰人了。
再說,她也沒什麼事兒。
第二天,剛入了哺時,周娥掀起上房簾子,探頭進去,看着李苒道:“今天外頭熱鬧。”
”嗯?好。“李苒立刻放下手裡的書,起身下榻。
”姑娘換身衣服吧。“付嬷嬷捧着身衣服,從周娥身邊擠進屋。
小雲和付嬷嬷一起,侍候李苒換了衣服,付嬷嬷看了看李苒頭上,頭發梳的很好,不用動了,換支發簪就好了。
李苒低頭看着自己一身鮮亮,有幾分納悶,她很少穿的這樣嬌豔亮麗,不過,也沒什麼。
出了院門,周娥看了眼李苒,“聽小曲兒?”
“好。”李苒也想去看看桃濃,幹脆應好。
周娥和車夫說了一聲,車子趕着車,不緊不慢往裡瓦過去。
桃濃看到了兩人,打發人過來遞了話兒,她今天要去試幾件新衣服,唱完小曲兒就得趕緊過去。
李苒和周娥聽完小曲兒出來,周娥想起吳嫂子的豬頭肉,李苒一聽也十分嘴饞,也想去看看吳嫂子最近怎麼樣了,和周娥一起,穿過小巷,到吳嫂子腳店時,卻看到腳店大門緊閉,燈火全無。
兩人納悶的從這邊看到那邊,又問了隔壁香燭店的夥計,香燭店夥計表示昨天還好好兒的,今天從早上起,就沒見開過門,也沒見過吳嫂子,許是有急事兒出門了?
周娥用力拍了一會兒門,裡面半絲動靜也沒有,兩人隻好掉頭回去,随便找個地方吃了晚飯,周娥提議去附近的小甜水巷逛逛。
京城一共六條甜水巷,全是妓館聚集的地方。
周娥的提議,甚至她主動邀她出來這件事,都讓李苒頗為納悶。
周娥從不對她的出門與否,以及行蹤提半個字的建議,象今天這樣明白提議出來逛逛,以及去逛逛甜水巷這種地方,實在讓她詫異莫名。
嗯,再看看再說,周娥是個坦蕩慣了的,多看一會兒,大約就能看出端倪了。
小甜水巷是所有甜水巷中,規格最高的那一條。
小甜水巷的街道很寬,兩邊的花樓間間都極其氣派奢華,每一家門口,都搭着彩樓。
彩樓大同小異,都是在正中高高供着位頭戴蛇冠,或是幹脆頭臉就是個蛇模樣的神像,神像是裝飾着珠寶绫羅,華美非常,神像外面,罩着碧籠紅紗。
神像兩邊和前面,擺滿了一對對活靈活現、不知道用什麼做的大雁,鴛鴦,龜魚等等,以及一個個縮小版的農家樂,用瓜果雕刻出來的人物花草等等等等。
擺得一派田園風光,宛如世外桃源。
李苒從頭一家起,就伸着頭仔細的看,看的驚訝極了,這一樣樣的東西,太精緻太好看了,那農家樂裡碧綠的禾苗都是真的,那些花草好象是用真的瓜果雕刻出來的,都是些精緻卻不能長久保存的東西。
“這是什麼?”李苒指着彩樓,看着周娥問道。
“彩樓。”周娥的回答簡潔到等于沒說。
“這是什麼?”李苒隻好指着中間的蛇冠或蛇面神像問道。
唉,逛這樣的地方,還是應該和六娘子一起,跟周将軍這樣的,就是盲遊啊。
“磨喝樂。”周娥瞄了眼蛇冠神像,很不屑的答了句,她對一切神像都是斜眼看。
“摩睺羅嗎?”李苒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有些眼熟。
“應該是吧,不是也差不多。”周娥擺了下手,她對這些從來都是不求甚解,大差不差就行,差了也沒事,又不會死人。
“那些呢?有名字嗎?”李苒再指着那些大雁鴛鴦、農家樂什麼。
“那個叫水上浮,這是谷闆,這些都是花瓜,這是果食将軍,那是種生,那是荷花。”
周娥手指點着,一口氣介紹下來,簡單明了。
李苒聽的想歎氣,好吧,大約周将軍也是隻知道叫什麼名字,這些到底是什麼,什麼來曆,有什麼說法,什麼作用,她也不知道吧。
李苒換一家再仔細看,看的興緻盎然。
“甜水巷平時就這樣嗎?還是就今天這樣?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又過節了?”李苒一連看了四五家,看着周娥笑問道。
在京城這大半年,李苒最大的體會,就是這兒的節日,是真多啊!
周娥被李苒這一句話問的,兩根眉毛挑的老高,手指從頭一家花樓劃到她們正在看的這家,再往回劃了一遍,“你不知道這是啥?”
“是什麼?你剛才不是說,花樓?”李苒順着周娥的手指看過去,再看回來。
她剛才問過她,她說是花樓!
“唉!”周娥一聲長歎,擡一隻手按在臉上,“今天是乞巧節,七月七。你竟然不知道。”
是她犯糊塗了,也是因為最近這位姑娘不大犯傻了,她就把她一無所知這件事給忘了。
付嬷嬷說今天是乞巧節,說長安侯府那乞巧會,她去了不好,不去,怕她總是會有幾分傷感時,她竟然一直點頭!
唉,這姑娘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是乞巧節!看樣子,乞巧節的規矩,她也是半分不知。
她跟付嬷嬷,白操心了!
“這乞巧節,也跟中秋一樣,都是各家關着門,一家人一起過的?”李苒看着一巴掌按在臉上,滿身懊惱的周娥,笑問道。
“嗯,付嬷嬷……也算正好,讓你見識見識咱們京城的乞巧節,整個京城,最好看的乞巧樓,都在這條街上,看過這條街,你就算見識過京城的乞巧節了。”
周娥的手從臉上抹下來。
“多謝你,還有付嬷嬷。”李苒看着她,低低謝了句,接着往前看。
一條小甜水巷逛到底,李苒滿足的歎了口氣。
周娥說得對,這條街上的乞巧樓,真是各具心思,争奇鬥豔,好看極了。
李苒站在巷子口,看着周娥,沒等她說話,周娥的嘴角就開始往下扯了,“從萬壽觀回去。”
“嗯。”李苒轉過頭,不看周娥那一路往下撇的嘴角了。
從小甜水巷到萬壽觀不算近,李苒上了車,到八仙樓前,才下了車,和周娥一前一後往萬壽觀過去。
剛到萬壽觀大門前,李苒就看到了站在那棵大槐樹前面的謝澤。
看着李苒三步兩步跑過來,謝澤嘴角帶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手裡托着用紅綠絲繩紮着,十分漂亮的一束翠綠,遞給李苒。
“種生。”李苒伸手拿過,托在手裡仔細看。
“不能吃。”謝澤嗯了一聲,又補了句。
李苒擡頭看了他一眼,她都叫出名字了,難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吃嗎?
而且這個東西,真的能吃,還十分好吃。
李苒握着那束種生,和謝澤信步往前。
“王家六娘子定給了霍文燦。”走過那家面館,謝澤突然說了句。
“嗯,六娘子覺得挺好。”李苒仰頭看着謝澤笑道。
謝澤側頭垂眼看着李苒,片刻,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
這小丫頭這份小聰明……
“六娘子覺得好還是不好,有什麼要緊。”
“嗯,我也覺得挺好。”李苒想了想,帶着幾分小心,答了句。
謝澤站住,低頭看着仰頭看着他的李苒,片刻,轉身接着往前。
“謝沛和曹家的親事議定了。”
“嗯。”李苒被謝澤這再一句,說的有些拿不準他什麼意思,隻低低嗯了一聲。
謝澤側頭看着她,“累了?”
“沒,是你走得慢。”李苒被謝澤這跟剛才全不搭界的一句話,說的簡直有點兒懞。
她懞,也是因為他平時極少說話的。
“小甜水巷好玩嗎?”謝澤轉進了那條橫巷子,再問道。
“嗯,那些乞巧樓漂亮極了。”李苒看着手裡的種生。
她覺得她手裡這把種生是所有種生中,最好看的那一束。
“你不用乞巧。”
“嗯?嗯。”李苒反應過來,笑起來,“我什麼都不會,也不想學,是不用乞巧。”
謝澤腳步微頓,側頭看了眼李苒,轉頭回去,嘴角露出絲絲笑意。
出了橫巷子,謝澤站住吩咐石南搬兩椅子來。
石南從小飯鋪裡錯了椅子桌子,又沏了壺茶,放到桌子上。
李苒和謝澤坐下,謝澤欠身倒了杯茶,推給李苒,自己再倒了一杯,端起來慢慢抿着。
李苒也抿着茶,看着眼前已經有了幾分蕭瑟之意的荷花荷葉,心情愉快。
“謝家聯姻魯國公府,是謝家費了心思求來的,結親曹家,大約是意外之喜,謝曹這次聯姻,太子覺得很好。”
喝了半杯茶,謝澤再次開口,聲音沉而緩。
“嗯,魯國公府,”李苒頓了頓,“當時也是看着你吧?”
謝澤側頭看着李苒,笑意隐隐,片刻,嗯了一聲,“魯國公心機深沉,就是過于算計了。”
“謝家已經交到你手上了?”李苒看着謝澤,有些猶豫的問了句。
“嗯,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謝澤往後靠在竹椅背上,臉色微沉。
“你不想回到謝家。”李苒聲音極低,“就象我不想回到李家。”
謝澤側頭看着她,好一會兒,似有似無的嗯了一聲。
“我也不喜歡這個世間,象周将軍,她軍功卓著,可她為什麼不能開府建衙,象長安侯府那樣,就因為她是個女的,真不公平,為什麼人一定要歸到家歸到族裡,一個人活着,為什麼不行?還有,為什麼女人就一定要穿裙子,一點兒都不方便。”
李苒伸直雙腿,撫着長長的裙子,一邊說一邊歎氣。
謝澤聽的眉梢挑起,片刻,斜睨着李苒,哼了一聲,“你這是勸我呢?”
“不全是。我真是這麼覺得,不過,沒辦法是不是,所以就不想這些了。”
“嗯。”好一會兒,謝澤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李苒也不說話了。
一壺茶喝完,謝澤站起來,“回去吧。”
“嗯。”李苒跟着站起來,過去上了車,看着謝澤擡手沖她揮了下,笑顔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