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上輩子林齊盛反反複複說了許多年,說買房子的錢是江烨出的，等他老了，房子是要給甯甯的。

　　但真到他不行了，這話又變成,錢是女兒女婿孝敬他們的,房子是他的名字,他愛給誰給誰。

　　江甯不在乎這些,但林文B覺得被欺騙,原來那些話不過是哄着她的,讓她以為父母心裡知道她對他們好。

　　這次林齊盛答應要寫甯甯的名字,林文B坐在那裡，一時都沒回過神來。

　　林文俪先笑了,她得意的看了眼哥哥姐姐,爸爸驢脾氣上來的時候，就隻有她能勸得動：“那好了,大家開開心心過個年。”

　　夏秀珍笑得合不攏嘴,她湊到林文B身邊：“文B啊,你小舅小舅媽也剛買了房子,這次我們買房，總要買得比他們好點吧？”

　　大舅在村裡，日子過得苦。小舅的日子過得好點,雙職工家裡隻有一個孩子，小時候他們每個月都要問小舅借錢，月頭還月尾再借，過年去割塊豬肉都要借錢。

　　越是借得多,夏秀珍跟哥哥嫂嫂的感情就越淡。

　　林文B隻看了母親一眼，扭過頭去,母親前半輩子都沒過過好日子，三個兒女各自成家，也就隻有林文俪過得好點。

　　她不斷向子女索取，是因為從丈夫那裡沒得到過。

　　林文B心疼母親年輕的時候沒有一件好衣服好首飾，每年都會給她買新的，可給她買了，她又總愛送人。

　　送了轉頭再問女兒讨要，“你給我買衣服”“你給我買手镯”。

　　林文B為這個不知生過多少氣，要是原來幫過她家的送了也就算了，就當是還小時候的人情，可有些隔着七八個彎，她送人圖什麼呢？

　　還是江甯說：“就因為原來沒有，才想讓人知道，她現在有了。”那時候夏秀珍都快八十了，“本來這錢也要花，就當花錢買她高興。”

　　林文B看母親歡歡喜喜，在一邊拆她帶回來的大紅羊絨圍巾，抖開來披在身上，一摸“真軟啊，文B，這個好貴吧？”

　　林文俪看标價牌：“這麼貴啊，媽，你明天就戴這個，人家來拜年讓她們都看看。”她也拿出個紅盒子，裡而是條金手鍊，也給母親戴上。

　　馮蘭知道大姑子小姑子肯定要買東西，也早就準備好了，那邊婆婆的眼睛一看過來，她就笑嘻嘻拿出個金戒指：“媽，這是我和衛東給你挑的，你看喜不喜歡。”

　　夏秀珍六十出頭了，為了一根圍巾一條手鍊一個戒指，笑得孩子似的開心。

　　晚上回去的路上，林文B一路都不說話。

　　江烨一個人滔滔不絕：“我還當你爸咬死了不同意呢。”不寫他的名字，他就不要，最後還是三家攤。

　　他同意寫外孫女的名字，連江烨都沒料到，但他想一想又明白了，老頭子今年都快七十了。

　　江甯就算要動房産，怎麼也得大學畢業之後吧，還有十多年呢，他都不一定能再活十多年。

　　林文B還是不說話。

　　江烨看了她幾眼，問：“怎麼？房子都寫了甯甯的名字了，就當是我們花錢給女兒買房，再說了，你在這邊開分公司呢，鬧得難看了，對你沒好處。”

　　老城這麼大，各個廠子裡都有熟人，父母的崗位給子女頂上，越是這樣，越是要名聲好聽。

　　臘月二十九夜裡，街上幾乎沒車，馬路兩邊都懸着紅燈籠，林文B望着紅燈光影，重來一次，她明白是明白了，但有些情緒依舊在心頭湧動。

　　江烨在紅綠燈前停下，兩個女兒在後車座上睡得跟小豬一樣，他回頭看一眼孩子，突然說：“要是我媽還在，她要什麼，我都給她買。”

　　房子、衣服、首飾，什麼都行，他什麼都能買。

　　林文B轉過頭來，她借着紅燈微弱的光，看江烨臉上的表情，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頭。

　　江甯半夜醒了，房間裡台燈亮着，她床邊被圍了一圈枕頭。

　　擡頭去看另一張床，也圍着一圈枕頭，床邊還放了兩把椅子，江甯迷迷糊糊叫一聲：“媽媽。”

　　沒聽到媽媽的回答，她又一歪頭倒在床上睡過去了。

　　第二天江甯是被媽媽拍醒的：“快起來了，妹妹都醒了。”

　　江甯一睜眼，就看見圓圓坐在枕頭堆裡，小臉懵乎乎，腦袋上軟毛翹着，她立刻就爬起來，跳到對而床上，親妹妹的小手。

　　“别玩啦，刷牙洗臉。”牙刷毛巾都是從家裡帶來的，連牙膏都給已經擠好了。

　　江甯用的兒童電動牙刷是林文B專門托鐘雪買的，甯甯太愛吃糖了，已經有長蛀牙的苗頭，她刷牙很惜力氣，給她買了電動牙刷她倒能乖乖刷幹淨。

　　江甯刷了一嘴泡沫，突然問媽媽：“媽媽，我昨天晚上叫你，你怎麼不回答我呀？”

　　林文B搓毛巾給圓圓洗臉，再給她換上小裙子，頭發還沒長長，但能夾上小花發夾了，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沒有啊，你是不是作夢了呀？”

　　江甯吐掉泡泡，覺得自己可能是作夢了。

　　今年年三十，這還是江甯第一次在賓館裡過年三十，她換上去年爸爸給買的洋紅色大衣，穿上小靴子，跟哥哥姐姐們去看電影。

　　“一定要跟着姐姐，不能跑遠知道嗎？”

　　電影院離賓館隻隔兩條馬路，林文B把女兒送到電影院門口，妍妍和小偉都是自己從家裡走過來的。

　　老城區走一走也就五六分鐘，她又叮囑林妍：“看完電影一定要把妹妹送到賓館，然後我送你們回家。”

　　連林妍都覺得大姑姑小提大作，她都十三歲了，平時去少年宮學畫畫學手風琴，都是她自己去的。

　　檢票員坐在放映廳前，一邊磕瓜子一邊檢票，擡眼竟然認出了林文B：“文B？”

　　林文B已經不記得她了，她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我呀陳紅，原來跟你一個車間的！你忘了啊？”

　　林文B想起來：“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我聽說你跟你老公去海市了，還聽說你開了個公司，回來過年啊？”

　　她前年好像見過林文B一次，那時候她還以為林文B去海市，是跟着老公跑工地了，人黑了一圈，衣服也穿得普通，這次再見倒有點年輕時剛進廠的樣子。

　　“嗯，我回來的過年的，你大年三十還上班啊？”林文B送完孩子就準備走，她跟江惠潔約好了一起去看房子。

　　“我們又不歇的喽。”陳紅算是有辦法的，眼看絲廠不行了，又找了個電影院的工作，她燙着大波浪，紋了眉毛，穿着過年的鮮豔羊毛衫。

　　看林文B也沒燙頭發，也沒化濃妝，就一件駝色的羊絨大衣，配裡的白色薄開衫，脖子裡而一條小絲巾，背個小挎包。

　　“你現在好洋氣哦。”陳紅說完又笑，“不過你以前在廠裡，就是最要好看的。”大家沒燙頭的時候，她先燙，什麼蝙蝠衫，填肩外套，全是林文B先穿出來的。

　　這麼看來，海市現在肯定流行這種簡單的打扮，果然比燙頭紋眉顯得年輕。

　　陳紅立刻覺得自己剛燙的頭發不時興了，紋的眉毛也老氣得很。

　　林文B笑了：“你不是也時髦嘛，高跟鞋子好亮啊。”

　　“你有事情要去忙啊？”

　　“對，回來給我爸媽買房子，離開廠裡也有好久不見了，我們有空再聊。”林文B說完跟陳紅告别。

　　嚯，都回來給爸媽買房子，那她這公司開得真是好了。

　　陳紅抓了一把果子花生糖，在放映廳裡找到江甯幾個，給了他們一把糖。

　　今天電影院在放李連傑的電影，而且是多部連播，陳紅放江甯他們出去吃肯德基，吃完再回來繼續看電影。

　　一直玩到下午，林妍把江甯送回賓館，她和小偉自己坐公交車回家。

　　江惠潔一邊看房一邊問：“嫂嫂，爸真給我買房子啊？”

　　“是啊，爸就是這麼說的，今天晚上吃飯，也會明講的。”林文B仔細替江惠潔考慮地段。

　　“但是……周俊峰家裡給他準備了房子。”江惠潔說完臉就紅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她跟周俊峰才剛談了三四個月，周家就把房子買好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他也有，你也有。”現在的女孩兒還沒有婚前财産的認識，林文B決定給小姑子好好灌輸一下，“你有自己的房子，你腰杆子就硬，别以為沒娘家媽可靠，你就好拿捏。”

　　“我知道爸爸是為我好，但幾個姐姐那兒……”江惠潔自己也知道，幾個姐姐偶爾也會因為父親貼補她零花錢，說些酸話。

　　林文B捏捏她的手：“今天晚上，爸爸有重要的事要說。”

　　江惠潔也猜到了，兩邊的家，可沒有一起吃過年夜飯。

　　“不給你，不要讨，給你的，你就拿！”林文B拉着她，“走，咱們再看看那邊的電梯房，要買就買高層，采光好。”

　　現在可沒有高層低層不同價位，一樣的價錢當然買陽光好的。

　　晚上的年夜飯，就訂在林文B他們住的賓館裡，她和江惠潔看完房子回來，江烨已經一覺睡醒了。

　　江甯自己換好衣服，又給妹妹穿小裙子小皮鞋，打扮妹妹，像打扮洋娃娃，還捏捏圓圓胳膊上的肉肉：“好胖呀，小胖人咕隆咚。”

　　江烨也換好衣服，他看老婆還這個打扮：“你買的新衣服呢？幹嘛不換上？”

　　林文B沒打算換，她掏出戒指盒，從裡而拿出鑽戒，套在手指上：“這樣行了吧？”

　　買的時候還覺得單一顆鑽石太素了，戴在手上還真是亮眼，江烨看了又看：“回去再買個鑽石的項鍊。”

　　一家人坐電梯去中餐廳，江烨在電梯裡說：“林老虎，預備發威。”

　　江甯今天剛剛看了電影《方世玉》，她扭頭就學電影裡的腔調：“我林老虎，以德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