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車站的旁邊就有一個銀行的網點,盼盼快步走了過去,銀行的大堂裡開着暖氣,一進門就讓盼盼覺得凍僵的身體暖和了過來。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在箱子的最底層摸出兩張銀行卡。
把銀行卡都插進自動取款機裡查看,果然如盼盼想的一樣,一張卡裡有一萬塊的餘額,這應該是年前領的最後三個月的工資。
她每隔三個月都會給家裡彙錢回來,年底的工資會在回家過年的時候再交給家裡。另一張卡裡的餘額卻隻有五千塊,這就是她出外打工四年自己身上所有的積蓄了。
想起剛才在行李箱中看到的那台嶄新的手機,盼盼在心底自嘲地苦笑一聲。這台手機是給弟弟買的,花了她接近兩千元,箱子裡其餘的禮物也都是用她自己存留的錢買的,所以每年到了年底她身上的錢就所剩無幾了。
想到這裡,盼盼隻取出一千元,其餘的依舊存在卡裡。取完錢盼盼就轉身回了車站,準備坐車回家。
盼盼家在永平鎮上,離着市轄區并不遠,去往鎮上的班車半個小時就有一輛。
盼盼到了車站時,剛好有一輛停在那裡。這些班車現在都是私人承包的,售票員站在車門前正在大聲的招攬着客人:“去永平的,上車了……”
見盼盼過來了,售票員很是熱情,甚至伸手幫她把行李箱擡到了車上。車上的人還沒有坐滿,盼盼挑了一個後排的座位坐下。剛剛坐好,前面隔了好幾排座位上的一個中年婦女就沖着盼盼大聲喊道:“你是陳建設家的三妮是吧?”
盼盼一愣,立刻就明白這是遇到熟人了,趕忙笑着點頭:“是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我回家少,都不認識了。”
“我是莊東頭的,你得喊我大娘。你一上車我看着就是你,這在大城市呆着就是不一樣,看你打扮的這麼洋氣,差點沒認出來。後來一想這不是盼娣嗎?長得和你媽,你姐她們一個樣。”
盼盼一聽臉色就淡了下來:“大娘,你記錯了,我叫陳盼盼。”
“對,對,對”女人哈哈笑了兩聲“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是不能喊小名了,都是大閨女了。你這是剛剛回來?那天見了你媽還聽她念叨你呢。”
車上的人不多,這會都在聽着兩人說話,盼盼無意成為焦點,就隻簡單回了一句“是,我今天剛回來”,就低頭打開背包裝作找東西。
果然車上的人自己就議論開了,盼盼聽到有人低聲在詢問這個大娘“這是誰呀?”
說是低聲,但村裡人嗓門都高,她們以為已經壓低了音量,可是隔了四五排座位,盼盼依舊聽的清清楚楚。
“這是俺莊上陳建設家的閨女。”
“陳建設?您莊上不是有好幾個嗎?是哪一個?”
“家裡有四個閨女那個”。
“哦!”滿車的人頓時都恍然大悟。
盼盼坐在那裡苦笑,她們家就是這麼有名氣,隻要說起家裡有四個閨女,全鎮的人都知道是誰家。
家鄉的方言習慣把村子叫做莊子,盼盼家所在的村叫做陳莊。陳莊顧名思義姓陳的占大多數,盼盼的父親是家裡的老大叫陳建設,母親也是附近村子的,叫于鳳珍。兩人也是經媒人介紹認識的,她媽長得漂亮,人也精明能幹,她爸老實本分,做事也任勞任怨。那會爺爺奶奶都還在,家底也厚實。
父母剛結婚的日子過得很是讓人羨慕,可是随着家裡一個個的閨女出生,頓時變了樣子。
八十年代,國家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可是農村幾千年重男輕女的思想哪有那麼容易就轉變。大姐和二姐出生時,一家子雖有些不高興,可還能接受,畢竟她奶奶也是生了兩個閨女後才生了三個兒子。
那個年代,計劃生育抓得緊,她媽躲躲藏藏兩年,到她出生時,她奶奶徹底黑了臉,直接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做盼娣。結果依舊沒盼來弟弟,她媽也有些失望,賭氣給妹妹取名勝男。誰知妹妹出生後沒多久,她媽又懷上了,這下終于得償所願生了她的弟弟。
有了長房長孫,爺爺奶奶才算滿意,即使因為計劃生育,她家被罰了好幾萬塊錢,一家子也覺得值了。
他爺爺還專門找了算命先生,花錢給弟弟取了個據說有大富大貴之像的名字,叫陳俊傑。
從小到大盼盼就是家裡最被忽視的一個,她從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都是穿姐姐穿小的。其他方面就更不用說了,家裡有了好吃的從來都是先緊着他弟弟,其次是妹妹勝男。
四個閨女裡她媽媽最偏心的就是勝男,隻因為她媽覺得小女兒的出生給她帶來了兒子。
小時候盼盼其實有些内向,她總是沉默的躲在人後,真正改變她性格的是她小學的校長武老師。盼盼至今記得那個漂亮的女老師,她媽第一天帶着她去學校報名的時候,就是武老師接待的。
武老師負責統計每一個孩子的姓名,家庭情況。她媽給她報名時,說她叫陳盼娣,武老師一聽就皺了眉頭。
“這是小名吧?上學必須要起學名的,怎麼能叫這個呢?還是叫陳盼盼吧。”
盼盼那時候已經懂事了,她隻覺得這個漂亮的女老師起的名字比她的名字洋氣了許多,當時就喜歡上了。她媽媽自然不懂小名和學名的關系,隻本能的對老師有一種敬畏心理,自然也沒有反對。
改了名字的小盼盼非常的固執,那時候,她告訴每一個喊她盼娣的村裡人她改了新名字。如果對方不改口,她就會一直和對方糾正,直到對方叫對為止。
武老師幫她改了新名字,也帶着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盼盼開始明白了太多與她媽媽說的不一樣的道理。
武老師告訴盼盼,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差,甚至通過努力可以比男孩做的更好。
漂亮的武老師就是這樣,她穿着白襯衫,黑裙子踩着高跟鞋姿态優雅的走過校園的每個角落。那時候武老師就是盼盼的偶像,她一心想要成為武老師那樣的人。
進了工廠打工以後,盼盼第一年回鄉,看到媽媽接過她給的工資時一臉驚訝的表情,心裡滿足極了。
她媽媽一直都認為,養女兒沒有用,都是給别人家養的。女孩不如男孩能幹活,女孩不如男孩能賺錢,最主要的是女孩撐不起一個家。
可盼盼卻覺得她做到了,她是他們家掙錢最多的,對家裡的貢獻也最大。
現在想來自己當年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即使她給家裡付出的再多,在她父母的心中依舊是兒子的事情最重要。
大巴車一路走走停停,到盼盼家村頭時已經到了中午。
正午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盼盼拉着行李箱往家裡走去。和她一起坐車的大娘很是熱情,下了車就開始說個不停。
“盼盼,聽你媽說你在南方一個月掙不少錢呢。”
“還行吧,比在家裡上班能多掙一些。”
“哎呦,你媽現在可是有福了,你們姊妹四個都省心,長大了也都能幫襯家裡。現在咱莊上誰家不羨慕你媽?”
盼盼笑笑沒有說話,她媽的心理很是奇怪。一邊在家裡不停地強調女兒不如兒子有用,一邊又在外人面前炫耀閨女能掙錢幫襯家裡。
盼盼現在想來,她媽也是性子要強的人,可能覺是以前生了閨女被村裡人笑話看不起。現在閨女大了不拖累家裡,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
大娘的家在村東頭,很快就到了“盼盼,來大娘家裡坐會吧?”
“不了大娘,我先回家了,以後有時間來玩。”
盼盼回到家裡的時候,一家人圍在茶幾前正在吃中飯。
她媽見她進屋先是一愣,随即笑開了:“盼盼回來了,怎麼沒往家裡打個電話,你爸好去村頭接你。”
“媽,昨天不就給你打過電話了嗎?不是和你說了今天到家。”
她媽被她這麼一說,也有些不自然:“這兩天太忙了,一早上都和你爸在大棚裡摘菜呢。你吃飯了嗎?沒吃快坐下吃飯。”
他爸陳建設也跟着說道:“快别說那些了,孩子回來了,趕緊讓她歇歇。”
“爸”盼盼和父親打招呼“我先回房換件衣服。”
“等會三姐”,陳俊傑趕忙咽下嘴裡的菜,起身說道“你給我買的手機呢?快拿給我看看。”
盼盼白了他一眼:“一會再說”,拉起行李箱就往二樓走去。
盼盼家裡的房子去年才翻新重建的,樓上樓下都是三間,弟弟和父母住在樓下,她和妹妹住在樓上。農村的自建房,二樓可不是舒服的房間。冬天清冷,夏天悶熱,遠不如一樓舒适。
陳俊傑惦記着他的新手機,也跟着盼盼走了過來,盼盼見了,就把行李箱扔給他“幫我把箱子拿上去。”
“盼盼,你弟還小呢,哪有那個力氣,你自己提上去就是。”她媽就是這樣,總是認為她弟弟是家裡最小的,幾個姐姐都應該照顧他。
“小什麼小?他今年都二十了,一個箱子還提不動。”
這下可惹到她媽了,“你那是當姐姐說的話嗎?就是到了六十歲,他也是你弟弟,總不能讓他反過來照顧你。”
盼盼早就預料到她媽會說這話,她可不慣着:“你不是整天說,我們姐妹幾個以後都要指望弟弟,都要靠着弟弟撐腰嗎?現在連個箱子都不能給我拿,我以後上哪裡指望他去。”
她媽被噎住,火氣更大了“你個小三妮,你今天吃槍藥了。你逮着你弟弟不放是想幹啥?我說的撐腰是這個意思嗎?一個箱子你自己不能提呀,非要累着你弟弟。”
“一個箱子就能累着他了,我能提他怎麼就不能提?”
“我給你提行了吧”于鳳珍憤憤的走了過來,邊走邊抱怨,“你了不起,我把你養這麼大,現在可有用了。回到家裡和什麼大功臣一樣,一家子都被你使喚的團團轉。”
盼盼瞪了弟弟一眼,威脅道:“你要是不提箱子就别想要手機。”
陳俊傑一聽,趕忙拎起箱子上樓“媽,我給我三姐拿上去,不用你,你快歇着吧。”
于鳳珍一聽兒子說這話頓時心疼極了:“你慢點,别累着了……”。瞅了一眼跟在兒子身後晃悠悠走着的三閨女,隻覺得她生的這幾個閨女沒個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