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宗渭打發走了小兒子,帶上幾個信任的人手,去了鎮國寺。
曹正允從曹宗渭這裡拿了信,吩咐廚房做了些糕點,便帶着小厮去了族學那邊找曹正麾。
一直等到曹正麾下了課,曹正允便使人把他喊了出來,拉倒偏僻無人的地方,道:“哥哥,我想夫人了。”
提起賀雲昭,曹正麾表情有些怪異,努努嘴,抱臂道:“你想她,跟我有什麼關系?”其實……他也有點想再見賀雲昭,那日她的彈弓射的可真準,他想問問,怎麼才能射的那麼好。
“哥,今日先生家去了,我難得自由一天,你想辦法帶我去見夫人好不好?”撒嬌這項本領,曹正允可是運用的爐火純青。
曹正麾一臉嫌棄道:“你自己不會去嗎?幹嘛要讓我帶你去?”
曹正允拱手央求道:“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麼去嘛。”畢竟隻是個小孩子,怎麼能自己做主去别人家作客?
曹正麾側了側身子,道:“我也沒辦法去,我和忠信伯府又不熟。”
“但你和忠信伯府公子是同窗啊!同窗不該相互走動嗎?況且他常來咱們家裡,咱們為什麼不能去程家?你把我帶上好不好?”
曹正麾沒有一口答應,雖和程懷仁是同窗,實際上他們倆關系并不特别親近。
程懷仁今年虛歲十六,和曹家大房長子年紀相近,因着兩家的關系,他們兩個走的比較近,同曹宗渭的兩個孩子關系反倒一般。一直以來程懷仁頗得曹宗渭照拂,以前也常來程家玩耍,曹正麾雖然不和他親近,關系也算得上友好,要去忠信伯府裡作客,倒是沒什麼問題。但之前程懷仁做的那些事,讓曹正麾不齒,要去這種人家裡
作客,心裡多少有些不願意。
曹正允見曹正麾似乎松動了一些,便扯着他袖子繼續道:“哥,去了叫夫人教我們射彈弓,好不好?”
……這小崽子還是挺有眼力見的。曹正麾抿了抿唇,道:“好吧,我也好久沒去過忠信伯府了,就去玩一玩吧。”順便問問賀雲昭,怎麼把彈弓打的更準。
兩人說定後,曹正麾回學裡找了程懷仁,玩笑之間提出去他家中作客。
程懷仁一口答應了,他們兩個雖然私交一般,明面上關系還是可以的。最近曹宗渭似乎對他不如以前那般熱心了,程懷仁有心修複兩家的關系,遂非常高興曹正麾能去他家做客。程懷仁認為,這是個好的預兆,忠信伯府的産業大多數都掌握在他手裡,如果武定侯還像以前那樣護着他,就算下場成績不好,了不起到了二十歲再去國子監再混幾年,若還考不上舉人,熬死了親爹,他
就是伯爺,便可以去吏部領職了。
忠信伯府,遲早都是屬于他的!程懷仁在這邊白日做夢,曹正允正在武定侯府廚房盯着人做糕點,之前他要的那些糕點一樣都沒拉下,廚房的媽媽帶着手下的人全部忙活起來,趕在小少爺離家之前,把糕點都裝進食盒裡面,讓他帶走了
。
曹正允坐着自家馬車,提着食盒沒有放手,在族學門口坐等曹正麾。
曹正麾出來見了侯府的馬車,便同程懷仁打了聲招呼,走了過來。
曹正允撩開簾子一角,笑嘻嘻道:“哥,可以走了吧?”
曹正麾上了馬車,對車夫道:“走吧,跟着忠信伯府的馬車。”
程家的馬車已經出發走在了前面。
曹正麾見曹正允提着一個大食盒,不用打開屜子都能聞到其中的香甜味,他皺眉道:“你這帶的什麼?”
曹正允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訓曹正麾道:“空着手去作客,你好意思嗎?我可不好意思!”
曹正麾無言以對,白了弟弟一眼,道:“那也沒有送吃食做禮的!咱們家的禮單上什麼時候寫過糕點在上面?”
曹正允噘嘴道:“我也沒見過禮單,我咋知道有沒有!”
曹正麾明白了,他弟弟哪裡是想去見夫人,根本就是想找個借口吃甜食!
曹正允才不會告訴曹正麾,他不是想找借口吃甜食,他是想找個借口和夫人一起吃甜甜的東西,自己吃有什麼意思!
……
哥倆兒一刻鐘多的功夫就到了忠信伯府,随程懷仁一起從西南角門進去,先去前院,曹正麾便道:“該拜見下老夫人和夫人才是。”
程懷仁知道謝氏不見人,便道老夫人身子不好,不便打擾,隻帶他們兩個去見夫人就是。
曹正允提着籃子按捺住興奮,繃着小臉跟在後面,入了程家二門的那一刻,天曉得他有多麼想蹦起來,終于可以見到夫人了!
程懷仁事先就派人去修齊院打了招聲,等他們到了正院的時候,賀雲昭已經正襟危坐在中間裡邊,吩咐人準備了茶水吃食招待他們。
程懷仁來此自是為了晨昏定省的規矩,遂同賀雲昭請過安後,便道明了曹家兄弟倆的來意。
曹正麾規規矩矩作揖行禮,也請過安,便坐下了,眼睛總不自覺地打量着賀雲昭,心裡想着怎麼才能開口向她請教打準彈弓的法子。
曹正允年紀最小,最後一個行禮,他把食盒提到賀雲昭面前道:“一點心意,請夫人收下。”文蘭要過來接食盒,賀雲昭一擡手,叫她退下,親自接過食盒,差點沒笑出來,這些東西她可沒那麼愛吃……曹正允看着不曉事,小心思還是有的。這便是稚子的可愛之處,他所有的心思她其實都心知肚明
。
食盒還有些分量,賀雲昭把食盒放在桌上,道:“怎麼不叫小厮提着?你一路拿過來累不累?”
曹正允搖晃着小腦袋道:“不累的,給别人提着我不放心。”自己的心意,他得親自送到賀雲昭面前才好。
程懷仁看着這一大一小三言兩語裡透着的溫情,居然有些嫉妒了,什麼時候他的嫡母待别人的孩子也這般關愛了,賀雲昭可是忠信伯府的夫人,隻是他一個人的嫡母!
無名怒火燒着程懷仁的心,他冰冷着一張臉起身道:“母親,兒子同曹公子還有舉業上的事要交談,便不打擾您了。”
賀雲昭颔首道:“去吧。”
曹正麾看了程懷仁一眼,默默道:我可沒說要走啊!關鍵的話我還沒問呢!
但主人家的都說要走了,曹正麾也不能不走,隻好跟着起身,同賀雲昭道别。
曹正允倒是坐着紋絲不動,待曹正麾喊他一起走的時候,他才擡眼道:“我不走,哥哥你和程公子聊的東西我還沒學到呢,我就在夫人這裡坐會兒,等你們說完來再來尋我就是。”
……早知如此,程懷仁他就不走了。
但話已經說出來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程懷仁便隻能硬着頭皮和曹正麾一起走了。走之前,他們兩個都投給曹正允不同程度哀怨的眼神。
曹正允完全沒有感知到,隻等人一走,便跳下圈椅撲到賀雲昭身邊,興緻勃勃地介紹那些他帶來的糕點。
賀雲昭很體貼地把糕點拿出來,喂給曹正允吃。曹正允咬了一口,也推給賀雲昭道:“夫人也吃。”
賀雲昭隻略嘗了一口山楂糕,便不吃了,這味兒太酸甜了,她吃不了,倒是很合小孩子的口味。
曹正允見賀雲昭不大喜歡,又換了糕點要給她吃。賀雲昭勉強吃了一些,便隻能道:“我吃不下了,我喂你吃一些,但也不能吃多了。”
曹正允左手一塊蓮藕蜜糖糕,右手一塊紅豆棗泥卷,嘴邊都是白色的糕點屑,忽然悟過來,睜着大眼問她:“夫人是不是不大喜歡呀?”
賀雲昭抿唇想了想,還是如實地點了頭,她其實是可以為了小孩子開心而說謊,但她知道小孩子是很聰明的,你的表情和心情他們都能觀察體會到,與其撒謊讓他們存疑,不如表達真實感受。
曹正允頓時沮喪地放下手,兩塊糕點也不往嘴裡塞了,委屈地低着頭道:“可是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吃食呢,我想把好吃的都給夫人。”
賀雲昭一愣,沒想到曹正允是這個意思……大概對衣食無憂的他來說,這些糕點就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了,他願意把最喜愛的吃食分享給她。
靜默了一會兒,賀雲昭才開口解釋道:“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就十分開心了,但我半下午喝過一碗綠豆湯,還吃了些清粥,實在吃不下了。”
曹正允恍然大悟,圓潤的小臉绯紅的可愛,道:“原來是這樣,想想也是,這麼些糕點,莫說夫人一個人吃,就是再叫上我爹,其實也吃不下。”
是這麼個道理,但是為什麼要叫上曹宗渭?賀雲昭記得,他貌似不怎麼吃甜食吧?
曹正允在這裡吃了一小食盒的糕點,賀雲昭擔心他不消食,便不許他吃了。曹正允也見好就收,平常家裡曹宗渭管的嚴,這些東西都不許多吃,在這兒能貪嘴已經是沾了賀雲昭的光,自然不會不聽夫人的話。他将要舔了手指上的碎屑,賀雲昭便握着他的小手,俯身拿帕子給他擦
幹淨了。
曹正允打量着賀雲昭的面容,夫人可真好看呀,可能他喜歡她除了因為她善良,也因為夫人很好看吧!
看癡了一瞬,曹正允情不自禁在賀雲昭額頭上吧嗒親了一下。
賀雲昭嗔他一眼,捏了捏曹正允的臉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曹正允沖賀雲昭頻頻眨眼,笑嘻嘻地道:“夫人,綠豆湯還有嗎?”
賀雲昭随即明白怎麼回事,便把屋裡的兩個丫鬟都打發下去了,讓文蘭去廚房重新煮了綠豆湯放涼了稍微冰鎮下再送來。
丫鬟出去後,賀雲昭便把門關上,帶着曹正允去次間裡邊,問道:“你父親可是留了什麼話?”
曹正允把貼身藏着的信拿出來給賀雲昭,道:“父親叫我帶來的,還不許叫人看見。”
信封不薄不厚,賀雲昭沒急着拆開,道:“你告訴你父親我收到了就行了。”
曹正允點點頭,拽着賀雲昭的袖口欲言又止。
賀雲昭垂首看見袖子上的那隻小手,白白嫩嫩的,手背上還有幾個窩窩,肉肉的很可愛。
“怎麼了?還想吃糕點?”
曹正允鼓着嘴巴搖搖頭。
賀雲昭便猜想是想喝綠豆湯的緣故,摸着他的脖子試了試他後背的溫度,道:“綠豆湯還得等好長一段時間,我也沒法子變一碗給你,若是渴了熱了,吃點西瓜好不好?”
曹正允繼續搖頭,隻是睜着大眼睛盯着賀雲昭。
室内放着冰桶解暑,比外面涼快了許多,曹正允身上并未出汗,臉蛋顔色也正常,看樣子不像熱着的緣故。
賀雲昭不明白了,曹正允這是怎麼了。
兩人相視許久,曹正允最先憋不住了,鼓起勇氣問賀雲昭:“夫人,您最喜歡的人是誰?”
賀雲昭一怔,曹宗渭不會讓一個小孩子來問這種問題吧?
不過賀雲昭還真的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她最喜歡的人……倘若除開親情,隻算男女之情,她也隻對曹宗渭有些心動,對程懷仁的情,早在前世就磨滅的幹幹淨淨。
見賀雲昭半晌沒答話,曹正允頓感委屈,噘着嘴道:“夫人,這樣好不好……若是您最喜歡的不是我,那就喜歡父親,第二個再喜歡我,好不好?”
若是夫人最喜歡的人不是他們父子倆,那可就慘了!既然這樣,曹正允甯願賀雲昭最喜歡他父親。
賀雲昭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作答,這兩種喜歡,不是一回事啊!
若非要比較起來,隻是平常意義上的喜歡,那她當然最喜歡曹正允了,兒子比爹可愛!
曹正允哼哼道:“父親偏說您最喜歡的人不是我,才不是呢,夫人您說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賀雲昭,生怕從她嘴裡蹦出個“不”字。
賀雲昭抿着唇笑,甚至能想象到他們父子倆在家為她“争風吃醋”的樣子。她記得,這一世在鎮國寺裡第二次見到曹宗渭的時候,他還誤以為她有什麼心思呢,到頭來卻是他先動的心。
那一次,他下手可不輕,把她的下巴都被捏痛了。本着有仇必報的心态,賀雲昭兩眼亮晶晶地告訴曹正允:“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她想知道,曹宗渭聽到這個答案會是什麼反應。
曹正允當即樂得蹦起來,一把抱住賀雲昭道:“我就知道夫人最喜歡我!我就知道!”他一定要回去向父親炫耀!
賀雲昭拿出九連環給曹正允玩了一會子,她則在一旁打絡子,随手穿了一個玉珠子和一隻銀老虎,給他做佩飾。
絡子将将打完,賀雲昭拿在曹正允身上比了比,丫鬟敲門進來道:“少爺和曹少爺來了。”
“叫他們進來吧。”賀雲昭幫曹正允把絡子系在了腰上。
曹正允脆生生地道了聲謝。
程懷仁和曹正麾兩個心照不宣地進來,說是讨論完了課業的事,預備喊曹正允回武定侯府了。
程懷仁從出了修齊院的門就一直不爽快,曹家小子憑什麼霸占他的嫡母?難道他沒母親嗎?
曹正允還真沒母親。
但這也不是曹正允有資格跟程懷仁搶嫡母的借口!曹正麾當時與程懷仁略論了兩句也有些心不在焉,說好了一起來問夫人怎麼打彈弓,憑什麼隻有曹正允一個人能和夫人獨處,他卻要裝模作樣去聊課業的事?他非常不想聊四書五經,他想玩彈弓,學騎射
!
兩個人就是這麼興緻缺缺生硬地交流了幾句,便各自翻找了兩本書看,但還覺着枯乏無味,彼此交流了眼神之後,便心領神會意見統一地來這邊要把曹正允帶走了。
曹正允隻好依依不舍地拜别了賀雲昭,十分誠懇道:“與夫人相處受益頗多,晚輩以後還要來叨擾。”
曹正麾嘴角一抽,這臭小子打起官腔真是一套一套的,他刻意拆台道:“你是在口腹之欲上受益吧……”
賀雲昭差點笑出聲來,這哥倆感情還是可以培養的好的,想當年,她和哥哥兩個也常拌嘴,長大後,賀雲京不也疼她像眼珠子一樣麼。
曹正允瞪了曹正麾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在說“你懂什麼呀”!
賀雲昭微笑道:“武定侯府和忠信伯府也算世交,兩位小公子要是不嫌寒舍簡陋,夏日園子裡風景還是很不錯的,可以常來玩。既可以和仁哥兒一起精益舉業之事,也可以感受下暑趣。”
曹正麾知道這個意思,反正就是他來了就和程懷仁一起好好看書,曹正允來了就好好玩呗!
不!幹!他也要去園子裡體會下賀雲昭口中的暑趣!
曹正允也聽懂了其中意思,欣喜道:“一定一定!”賀雲昭把沒解完的九連環給曹正允帶上,便讓程懷仁把他們哥倆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