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下意識就要否認,又覺得太刻意,陌遙娘子觀察入微,眼神總有某種魔力,會生出被她看穿一切的感覺來。
說來孫德才是與她無關之人,便是叫人知道了也并無妨礙,隻不過她不怎麼喜歡這種被人看穿又逼問的感覺,像是别有用意。
“陌遙娘子看的仔細,畫中之人卻有幾分眼熟,不免多看兩眼。”
她這樣說,陌遙反倒不好繼續再問,“洛陽城中少見葉娘子這般豁然之人,我初來之時,亦像你這般,隻不過環境使然,難免随波逐流,如今見到葉娘子,便格外歡喜。”她自嘲一笑,“你不必多想,我與你無惡意,隻是想提點幾句,洛陽城裡人人都潇灑肆意,卻并非真豁達,你與他們相交還需多幾分城府才好。”
陌遙又在提點她嗎,她不過是見了一個孫德才,便這樣容易叫陌遙看穿,難保長公主也會注意到,如此一想,确是太過淺顯又不設防。
不過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葉長安并不覺得這是缺點,相反她并不想要随波逐流,活成他們那樣未免太累,她仍舊習慣直來直去的解決麻煩。
“還是多謝陌遙娘子提點,今日不早,我先回去了。”
陌遙目送她離開,嘴角的笑意久久停滞,她手指輕掃琴弦,滑出的音調不成個章法,卻如赤子般純粹,一如她心底所往。
“瑜娘,看來我們都該看開些,世道本艱難,我們又何必時時自苦。”
身後的女子緊緊握起了拳頭,身體不受控的顫抖,本是姣好的面孔,卻活生生成了惡鬼的模樣。
葉長安自井香出來,快步往秦府而去,不知何時起,秦府已經成了記憶中家的位置,她恍然覺得如此不太妥當,因為他們幾個不過暫時寄人籬下,秦府并沒有他們應有的位置。
這麼琢磨着,葉長安便想着是該尋一處住處了,先存兩月的月俸,如果官家那裡再給一份,應當夠他們幾個過活,如此一來,去宮裡教習到成了壞事變好事,洛陽城的開銷比得上她以前的數倍,不多掙點還真活不下去。
入平陽坊之前,會經過一處四方道,這裡平日沒什麼人,所以身後一但有人來,便會聽的一清二楚,腳步一深一淺,走路呼哧帶喘,不是二胖子又是誰。
呂二口近來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三天兩頭被南安郡公纏住,今日小祖宗開恩放他回來,他開心的好似出籠的鳥,一路哼着小曲兒好不開懷,待巷子轉彎的時候,冷不丁撞上個人,小曲兒戛然而止。
“哎哎,郎君那,走路要仔細啊,回家是件開心的事,不要莽撞嘛!”呂二口今日高興,并不與人着惱,連埋冤都透着喜慶。
那人原本被二胖子吓了一跳,見他傻乎乎的不在意,遂低頭走了。
葉長安正巧轉身看過來,方才轉到巷子裡的人一閃而過,她隻看到其背影衣着,卻莫名眼熟,方才從井香出來的時候,她好似是瞧見過這麼一個相熟的身影。
居然有人一路跟着她?葉長安心說她現在越發不如以前警覺了,怪她方才不合時宜的想七想八,沒在意身後的人,是誰對她如此有興趣那。
“老大,你看什麼呢,能不能好好看看我,我都好久沒回來了啊!”
葉長安回神瞅他一眼,“不是昨日才回來過嗎?”
“那我前日大前日都沒回來啊,老大你是不是有了新人不在意我了,你一整天見不到我,難道不是如隔三秋嗎?”
于是呂二口腦門上不期然的挨了一巴掌,二胖子立時就舒坦了,他家老大果然是打人的時候最可愛。
“你上哪學的油腔滑調,方才哼的那是什麼玩意!”
呂二口揉着腦門傻樂,“就是長公主府裡聽來的啊,府裡整天唱些不知所謂的小曲兒,還挺好聽的,我就學來了嘛!”
葉長安笑,“你跟着南安郡公如何,可有讀書識字?”
“有啊,不過你也知道我什麼水平,又不是念書的料,跟着混罷了,其實南安郡公也很混的。”呂二口邊說邊樂,像是說什麼笑料,“我跟你說啊老大,那小子看着傻乎乎的隻知道玩,其實很賊,人前是個悶葫蘆,長公主說什麼他就聽什麼,然而全不是那麼回事,還教我如何走神不被夫子看出來,教我如何跟那些女侍姐姐們賣傻,很管用呢,她們見了我就笑,不會為難我。”
“竟是如此嗎?”葉長安也頗覺好笑,“南安郡公小小年紀便知寄人籬下之道,應該也是個可憐孩子。”
“是啊,我有時候就覺得他蠻可憐的,還沒有我們小地方的孩子自在,啊!我還想起一事!”呂二口猛然道,“你猜我在長公主院子裡瞧見了誰?”
葉長安一怔,本能的就想到了孫德才。
有賴一個經常會偷偷溜走的南安郡公,呂二口着實跟着他去了不少地方,至少長公主府裡的大小院子都去過,長公主院子裡郎君無數,他倆常常看見,有時還會品評一番,偶然一次看見一個衣着華美的郎君進了長公主屋裡,雖然穿着打扮完全改變,但呂二口一眼就認出了他。
“老大你說我不是花了眼吧,他就是孫子啊,穿成天仙也是他,我開始也不敢相信,因為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就進了長公主府裡成了男寵。”
“你沒看錯,我之前也看過他,這事不要逢人就說,往後在長公主府裡盡量避着些,不要與他碰上。”
“哼,我才不怕他,看見了照樣打的他哭爹喊娘,不過你放心了老大,我心裡有數的,哎呀我今日要做些餅,明日給蔡兄送去,他這次假期沒回來,肯定沒有吃食了。”
他們這幫人剛從泥地裡上來,都還沒有站穩腳跟,想想不在家的蔡崇嘉,孔小刀他們,葉長安就會萌生一種大家長的心态,他們幾個到底能走多遠呢,實在是個未知數。
今日秦将軍回來的早,正在院子裡拉弓,葉長安一進門就對上他的箭,頓時就膽戰心驚,心說秦将軍一握弓,整個人都透着肅殺,跟平日裡完全不是一個人。
她忙閃開,“喂喂秦将軍,不用這樣熱烈歡迎我們那,都是自己人,别客氣啊。”
秦未頓時就洩了氣,收了弓,搖頭失笑。
“瞧見了沒有于伯,小媒官一回來,你家将軍就沒脾氣了不是,淨跟我們端着呢,哎呀我們不受待見啊。”文子欺裝模作樣的跟于伯抱怨。
于伯誠懇道:“可能主要是不待見您。”
“嘿!于伯你學壞了,是不是跟小媒官學的,哼!”
“哎哎,我在這啊,你話說清楚,有意見直說。”葉長安朝文子欺勾勾手指頭,“不服來打一架,别欺負于伯。”
文子欺嘿嘿笑,“不能不能,我哪能有意見,你一回來家裡就歡聲笑語,多好啊,眼巴巴盼着那。”他賊兮兮的靠過來問道,“小媒官,有沒有看去陌遙娘子啊,如何,有沒有提到我?”
“去了啊,上來就說你了那。”葉長安故意吊他胃口。
“是吧是吧,陌遙娘子很惦記我吧?”
“非也。”葉長安搖頭,“陌遙娘子可不是這個意思,反正我理解的大概就是委婉的拒絕你上門,哎呀,你是不是得罪陌遙娘子了,如何混成這樣子那?”
“怎麼可能那!”文子欺頓時花容失色,“你是不是說我壞話了,哎呀你這個睚眦必報的小媒官,不然陌遙娘子怎麼會不見我啊!”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秦未過來說道,“不見你還不活了嗎,以後再讓我看你唧唧歪歪的,一定把你打出去。”
文子欺立時期期艾艾的敢怒不敢言,咬着嘴唇跑開了,葉長安掩嘴偷笑,有秦将軍撐腰,實在太解氣了,可憐的花蚊子啊哈哈……
秦未看她,“還笑,以後别拿這事跟他開玩笑,他想不開撞牆了算誰的。”秦未把手上的弓給她,“明日開始教你拉弓,試試力度如何。”
“這是給我做的嗎?”葉長安非常意外,前兩日秦将軍做弓,說的是給孔小刀他們做,沒想到也給自己做了一把,她用手拉了兩下,力度非常合适。
“順便做的。”秦将軍别過臉,不知道是不是别扭。
順便也是秦将軍親手做的啊,哪怕是用邊邊角角下腳料做的,那也值錢,往後落魄了,賣了還能救急,要不要刻倆字上去呢?
葉長安這廂美滋滋的幻想着回頭求秦将軍賜字賣錢,秦将軍還在自我别扭,若是知道這丫頭心裡惦記這個,沒準能直接把她打死。
“秦将軍也教教我呗。”去而複返的文子欺又湊上來,“哎呀你偏心啊秦将軍,給我做的弓弦沒有這支好啊,我還想拿去給陌遙娘子看的。”
葉長安沖他伸出手,“花蚊子,你要是不想要給我呗,我不嫌棄。”
秦未眉頭一抽,直覺她沒安什麼好心,“你要弓弦做甚?”
“我……”葉長安轉着眼珠子,“啊!瞻仰啊,對,瞻仰,秦将軍做什麼都是好的,你居然還嫌棄!”
“哼我才不給你,明日我就去看陌遙娘子,她一定是想念我了才故意說反話的,女人嗎都是口是心非,我才不上當。”
文子欺哼着小曲兒走開,葉長安沖秦未傻笑,“是瞻仰,我保證!”
猶豫再三,她還是沒把想要搬走的事說出來,總有種将軍想要揍她的預感。
秦未失笑,忽然擡手揉揉她的腦門,“别跟文子欺學的油腔滑調,進屋吃飯!”
葉長安愣在原地,半天沒能回神,秦将軍方才是碰她腦袋了嗎,她是不是應該追上去打他一頓,然後告訴他不準随便碰她腦袋那!
唔……還是先吃飯吧,她可能打不過秦将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