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這樣問的時候,秦未心裡有一絲慌亂,因為他從來沒想過會跟她談論有關這件事的一切,更沒有想過讓她知道,不論是關于他自己還是陸謙,他幾乎是本能的把她摒棄在這一道牆外面,一廂情願的認為她不應該碰觸。
卻是從未考慮過她主動問的時候,他該怎麼回答,或者說他從未想過她會問出口。
一向果決的秦将軍居然猶豫了。
“我懂的秦将軍,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優秀的人都會有大把的人嫉妒。”葉長安一本正經的給他找台階,“不過小人心不長久,我還是很看好你的,我猜陸将軍當年并非真的是不敵而亡,他肯定是不想陪他們玩了,假如一個人賴以生存的追求,到頭來卻發現其實都是自己所不齒的東西,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選擇眼不見心不煩。”
秦未忍不住失笑,每次聽她說些三不着兩的話,掰扯掰扯卻發現還有幾分粗糙的道理時,他都覺得怪有意思,或者老師真如她所言吧,有時候是他太過以己度人,是他單方面的把仇怨看的太重,也看的太複雜。
“所以秦将軍,做人别太實誠啊,官家要你去,你裝病裝死都成啊,反正他們對你也沒多好,幹嘛非要替他們賣命,我就不信沒了你就都活不下去了,有本事他們自己上戰場試試,誰生來就該天生打仗嗎!”
秦未:“……”
敢情說了半天就是教他耍賴,秦未笑起來,越笑越止不住,實在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
秦未伸手揉她的腦袋,“其實沒你想的這麼嚴重,不過我很謝謝你的關心,看在你如此為我費心的份上,我決定考慮一下你的意見,畢竟打仗什麼的,的确不是人幹的事。”
“秦将軍,我都好幾天沒洗頭發了,你摸着不難受嗎?”
“是嗎,好像是有點味兒。”秦未居然還正經聞了聞,“至少半個月你會是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狀态,所以你要堅忍。”
“沒關系啊,我經常半月不洗頭的,窮苦人家一個冬日不洗澡都是常有,就是可惜了秦将軍的床,不過秦将軍,你每天早出晚歸還要每天沐浴更衣,累不累啊到底?”
“我都沒嫌棄你不洗頭,你居然嫌棄我每天沐浴更衣,葉長安,你也太講道理了點吧?”
“是吧,我也覺得我很講道理的。”葉長安得意的笑笑,忽然話題又回到方才,“秦将軍,求你件事啊,如果你上戰場的話,能不能帶上我一塊去?”
“你去做甚?”
“我去打仗啊,怎麼也比文子欺有點用吧。”有她在的話,會盡量讓秦将軍活着回來的。
秦未斂去臉上的笑意,似乎是體味到了她今日閑聊的用意,心裡某個地方頓時沉重起來。
“小姑娘家家的,别整日想着打打殺殺,戰場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你不讓我去,我回頭就去扶搖幫,反正正邪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别,去哪打架都一樣。”
秦未:“……”
“還有啊秦将軍。”她忽然靠近他說道,“糊弄娃娃這種事你可能不太擅長,以後千萬要跟我說實話。”
根本就很嚴重,當她看不出來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嗎,還是當她不知道他心裡頂了多大的壓力,每天不光沐浴更衣,還每天磨皮子那,一宿下來基本不能合眼,他以為臉上胡子多就看不見黑眼圈嗎!
葉長安自己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往房間裡走,待到門前又停下說道,“明日我還是回家吧,在這裡我不能安心,更睡不着,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秦未坐在原地沒有起身,他的手心裡還殘留着她頭發的柔軟,卻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從未靠近過她,他果然是太把她當娃娃看了嗎,下意識的就想替她隔絕一切複雜,甚至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跟成熟,這樣挺傷人的吧。
還有關于陸謙,她可能是意識到了什麼,然後把他的幫助當成了是一種刻意,還非要用自己的方式還他的人情,然而有關老師的事,他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所以更加深了她的猜疑跟不信任。
所以她一直想遠離他,虧他還自以為對她照顧的體貼入微,原來是鴻溝太大不可逾越,果然人跟人還是要心理溝通的。
隻可惜秦将軍并不擅長。
第二日葉長安就回了自己家,這次秦将軍沒有攔她。
倒是讓呂二口不明所以,但他不敢問,因為他敏感的覺得老大似乎有心事。
“老大,外頭都在傳洛陽城要有人打進來了,還有人傳秦将軍不複當年雄風,已經不能上戰場打仗了,我聽了很生氣啊,你說是不是很讓人生氣,秦将軍明明那麼厲害!”
“是啊,都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葉長安在廊下鋪了軟墊,仰躺在上面曬太陽,漫不經心的回道。
這口氣聽着不對啊,呂二口心裡琢磨,以往他們這些小崽子說起秦将軍來,哪有不激動不亢奮的,外頭人如此诋毀秦将軍,他家老大居然不生氣,難道跟秦将軍鬧别扭了?
“二胖子,去幫我拿把剪刀來。”
“哎,好嘞!”呂二口沒多想,轉身就去廚房找剪刀給她。
葉長安接了剪刀,勉強把腿半擡起來,然後就開始剪腿上纏繞的布。
“哎哎老大你要幹嘛!”呂二口驚惶失色,以為她想不開,下意識就想喊秦将軍,才想起來秦将軍離他十萬八千裡。
“你喊什麼,我告你啊,少跟秦将軍告狀,小心我揍你。”葉長安繼續拆綁帶,“這點傷有什麼大不了的,人家秦将軍是跟咱客氣,你還真當回事了。”
是客氣嗎,呂二口琢磨着秦将軍着急的眼神,不像是客氣啊,不過他家老大說客氣那就是客氣,他還是不想挨揍的。
但是老大這傷……呂二口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涼氣,她的腿還沒能完全消腫,看着青紅一片,再看胳膊,那傷口還猙獰着沒完全愈合,隐約還有些皿迹,這傷哪能跟以前比啊,以前什麼時候傷這麼重過。
“沒事,看着吓人,總遮着沒什麼好,秦将軍給的藥很好用,沒幾天就好了,要是讓我整天這樣癱着才會出事。”
葉長安毫不猶疑的把秦将軍給她包紮的綁帶都拆了,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這點疼已經跟上藥時的疼不能比,怎麼都能忍住的。
她正拆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葉長安手一哆嗦,心說不會這麼寸,秦将軍來了吧!
再看拆了一地的白布,現在想要重新包回去根本不可能,還是想點坑蒙拐騙的理由比較現實。在葉長安飛速想對策的時候,呂二口跑去開門,迎進來的人卻是徐應桐。
她由衷的松了口氣。
“啊啊長安!你怎麼傷的這麼嚴重?”徐應桐正看見葉長安沒來得及包的傷口,吓得花容失色。
“沒事,看着吓人。”葉長安簡單包了一層,然後放下袖子,感覺輕松了不少,她嘗試着彎了彎胳膊,還可以接受,“你怎麼過來了?”
來的人不隻是徐應桐,門口還有一個羞答答扭捏捏的賀添,大姑娘進門似的在門外打量,隻等徐應桐沒好氣的喊了一聲,“滾進來!”他才進門來。
葉長安一旁樂個不停,“賀公子,你現在長進不小啊。”
賀添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偏又要在外人面前維持自己大公子的形象,裝模作樣的四下看看,時不時的露出點嫌棄的神色。
“你甭搭理他,我說要來看你,他非死皮賴臉的跟來,大家公子沒見過世面,你别見怪。”徐應桐對着賀添依舊沒有好臉色。
“你們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要不是家裡什麼也沒有,早就應該請你們過來坐坐,怎麼,今日如何得閑,她們這兩日沒有操練嗎?”
徐應桐跟她一起坐在廊下,說道:“你不在她們倒是也勉強每天堅持,不過那三個領頭到底有些拿不住,便沒有你在的時候認真,我沒事也過去盯着,基本沒有大問題。”
“啊,還有最近外頭鬧的沸沸揚揚的,說是關隴地區要鎮壓不住,洛陽城很快就要易主什麼的,所以大家都人心惶惶,我索性就放了她們一日的假期,正好過來看你。”
“這事真有這樣嚴重嗎?”葉長安完全沒想到事情比她想的嚴重的多,不知道秦将軍會不會真有麻煩,“關隴那邊已經到了鎮壓不住的地步了嗎?”
“其實主要是想讓秦将軍出征吧,不過我告訴你啊長安。”徐應桐湊她跟前說悄悄話似的,“我偶爾聽長公主閑聊的時候透漏過幾句,說是已經有了轉機,關隴那邊有的家族并不想冒險造反,你懂吧,會有反扼制現象,至于到底如何還得靜觀其變。”
葉長安聽懂了,就是類似窩裡鬥吧,關隴世家無數,并不隻有造反的那三家,有人想造反,自然就有人求安逸,你想要在關隴自立門戶,總得有所有人的支持,不然憑什麼就要跟着少數人冒險呢。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萬事大吉了吧,到最後解決不了,那不是還要秦将軍出征?”一想到這事似乎跟長公主有什麼牽扯,葉長安心裡就不得勁。
“老大你幹嘛替秦将軍擔心那,他多麼厲害你也不是沒看見,出征怕什麼,看打的他們落花流水!”呂二口作勢還比劃兩下,好像威風的人是他一樣。
葉長安翻個白眼,尴尬的不輕,倒不是因為被二胖子戳穿,而是後知後覺的想到了徐家,秦将軍當年出征險些喪命,少不了背後這些奸臣的推波助瀾,她怕徐應桐聽了難過。
其實徐應桐的性情并不矯情,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倒是賀添一向對徐應桐的事很敏感,忍不住拿羽扇敲了呂二口腦袋一下,“小胖子瞎說八道什麼,出征都是有危險的,你以為是去雲遊嗎,去,看看買點吃的,爺今日要在這裡用飯。”
賀公子要在這裡用飯那!呂二口一激動,瞬間忘了替秦将軍操心,忙張羅着上街去買菜。
徐應桐又狠狠瞪了賀添一眼,嚷着要讓秦将軍出征的還不都是他們這些世家,于是越發看賀添不順眼,隻是想到他一個遊手好閑的公子,對家裡這些事大概也不清楚,罵他也是白罵。
“你來一趟人家就要大魚大肉的伺候你,别當是自己家那樣不客氣,有點眼色行不行!”
啊,賀添一拍腦袋,反應過來忘記給呂二口銀錢,懊惱又羞赧的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那什麼葉娘子,我得給你謝媒錢,之前白讓你跟着忙活了許多,是該好好謝你。”
賀公子一出手,咔咔就是兩坨金錠擺在眼前,大白天的端的耀眼。
“賀公子,謝媒錢給早了吧,再說也不該我收呀。”葉長安自然不能收他的。
“反正早晚要給嘛。”賀添不好意思的瞥了徐應桐一眼,眼神裡透露着明日就要娶親似的嬌羞,臉上一片暈紅。
“嗨,長安你跟他客氣甚,他錢多的花不完,甭提他省着,再說你也别這麼實誠啊,她們官媒給人家說媒,誰私下裡不得大把的收謝媒錢,也就你單純。”
給大門臉的人家說媒,誰家都不在意這點錢,塞給媒人是常有,當然給官媒衙門的錢該多少是多少,那是明面上的,并不沖突。隻不過葉長安以往少有這樣的待遇,有這好人家的賺錢營生也落不到她頭上。
賀添沖着葉長安擠眉弄眼,那意思是求葉長安給他做點臉面,當着心上人的面,哪有把錢往回收的道理。
葉長安勉為其難,隻好收了,“那成吧,借它吉利,我就等着喝你倆的喜酒了。”大不了再當賀禮送回去罷了。
賀添沖她拱手,感激涕零,“對了葉娘子,我有個賺錢的好營生要跟你說。”
知道徐應桐跟她關系好,賀添就格外愛跟葉長安獻殷勤,“是懷朔王親口跟我提的,他上次看中你蹴鞠的才能,想請你去府上蹴鞠,不用教人,就是偶爾去踢一場蹴鞠賽,一場下來給的銀錢不老少,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懷朔王?葉長安心下疑惑,他如何忽然盯上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