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刺史被無情的挂在兵營旗杆子上供人瞻仰,他手下與之狼狽為奸的那些兵将也被一并收押,至此并沒有算完,文大公子作勢要代官家揪出這些在地方作威作福的官員,那些往常慣會巴結梁建章的郡太守,以及貪圖享樂不作為的大小官通通沒能躲過,皆被文大公子給扒拉下來。
整個涼州一時間都官心惶惶,生怕這位東都來的大公子哪隻眼瞎了,不分青紅皂白的累及無辜,無不盼着官家信使趕緊到達涼州,把這妖貨給收走。
而可憐的梁刺史已經展覽了好些日子,蓬頭垢面的挂在兵營裡,每日要風有風要土有土,一身滋潤的油皮在邊陲粗砺的風沙中日漸灰敗,看上去好不凄涼。
不過另有一位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難兄難弟,此時正圍着兵營跑圈,偶爾路過梁大人跟前,彼此都能聽到對方心裡的哀怨歎息。
此人正是被殃及的池魚呂二口,他對于自己的這場無妄之災深感莫名其妙,好容易曆經生死活下來,餓了兩天不說,還差點讓梁建章活烤了,最後死裡逃生的醒來,卻被平白減了兩餐飯食。
要說大家都沒得吃也就罷了,可是别人吃他隻能眼巴巴看着的滋味知道有多折磨嗎?他們家雖然算不上富庶,好歹能吃飽飯,往日他爹娘生怕他掉一斤肉,恨不得一天喂他五頓,現在可好,一天一頓還不見葷腥,完了要多加兩個時辰的訓練,去給人家當長工也不至于這樣苛刻呀,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他招惹的可不是一般人,自從薛六來軍營後,往日懶散疏于操練的兵将們每天自覺自願的早起,誰也不知道自己為甚會如此想不開,明明人家薛六并沒有強制他們,就好比哪天官家站在他們眼前,他們必須要努力做做樣子一般。
可是起早真的好冷啊,幾個小兵縮頭縮腦的來到練武場,還沒走進便聽到有搏擊聲音傳來,再往前一瞧,小兵們頓時來了興緻,紛紛圍上前觀望。
武場上打的難舍難分的倆人正是葉長安跟隋衍,在枯木林裡的時候,倆人就欠着一場較量,上兩天隋衍見着葉長安便主動要求跟她過招,這事一度引的整個兵營沸騰,代表隋小将跟葉老大的兩方各自不相讓,這廂還沒開打,助陣雙方就已經狗咬狗的不可開交。
葉長安本不想搭理他,如此一來不打都下不來台,隻好不情不願的跟他較量。對自家身手特别自信的人都有這種見人就想過兩招的毛病,隋衍就是這種人,往日兵營裡的人都幹不過他,很有種苦無對手的惆怅。
被薛六撂倒的時候雖然沒臉,但也挑起了他的好勝心,後來又看幾個大老爺們整天在葉長安屁股後面喊老大,更加的不爽,薛六幹不過,先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們撂倒再說。
隻不過最終結果有些差強人意,倆人實際也沒分出個勝負來,隋衍是四平八穩的軍中打發,對上葉長安這種野路子,頗有中秀才遇上兵,怎麼也攪和不清的意思。而對于葉長安來說,不到生死關頭要拼命的時候,根本激不起她任何鬥志,反正以不吃虧為前提,輸赢都無所謂。
但毫無疑問的是,倆人打的非常暢快,即便這隻是隋衍單方面的想法,是以這以後,隋衍有事沒事就想跟她幹一架,讓葉長安十分頭疼。
大清早被人從熱被窩裡薅起來的滋味太糟糕了,葉長安此時簡直生無可戀,所以打人的時候就帶了不少起床氣,隋小将挨了好幾拳,卻是越挨打越覺通體舒暢,到最後葉長安實在是打煩了,收手撤招蹲在地上,死活不動了。
“不打了不打了,大清早的累不累啊,你要實在想挨揍,我給你推薦個人怎麼樣?”葉長安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文大公子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對上他,沒幾下就被他打趴下了,你要想提升功夫,就得找比自己厲害的嘛。”
隋衍不由皺了皺眉,想起文子欺那張如花似玉的小白臉,發自内心的不想認同他本事比自己強這種可能。
他沒打過瘾,沒好氣的對着圍觀小兵揮手,“都看甚!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能耐嗎,等柔然人再打來,你們拿什麼保命,每天起這樣遲,像什麼樣子!”
看熱鬧的紛紛龜縮着腦袋,各自散開操練,隋衍這兩天戰鬥力十足,手下人一并遭殃,自從在柔然人手下吃了虧,他就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操練這些蝦兵蟹将們,如此還尤嫌不夠。
除他們之外,孔小刀近日也十分賣力,傷還沒好全乎就争強好勝,每天按時起來練功,大家都各自鉚着一股勁,誰也不忍心攔着他。
孔小刀過來練武場,不好意思的來到隋衍跟前問他,“那個,能不能請你教我怎樣用刀呢?”
隋衍打量他兩眼,“怎麼,想來從軍嗎?”
孔小刀的确是想從軍,也更想學好功夫,幾日相處下來,他知道隋衍功夫不錯,還是正經的軍中招數,舞刀弄槍非常專業,孔小刀往日雖然也自己練,但畢竟沒有個正經人教他,自覺很不成樣子,這才放下身段來找隋衍。
“那沒問題,好歹這些人中,你還像個樣子。”
這話正好讓後來的文子欺薛六二人聽見,文子欺頓時不樂意了,“你這叫什麼話,我們怎麼就不像樣了啊?”
隋衍冷哼一聲,“不服來打啊!”
“不打,大清早的,我腦子又沒毛病。”
隋衍:“……”
好巧不巧的,正趕上呂二口跑圈回來,受這話刺激,頓時開始懷疑人生,“誰說不是呢,好歹給吃飽了飯啊,我腦子都跑懵了,老大,能給口飯吃嗎?”
葉長安方才發了一身汗,正渾身粘膩的不想動,聞言擡了下沉重的眼皮,表示愛莫能助,“我自己還餓着呢。”
不給飯這回事可不是她定的,罪魁禍首還在跟前,找他說理去。
薛六的眼神在她身上掃了一下,又看向爛泥一樣癱在地的呂二口,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心說餓了幾天,身上一點肥肉沒掉這回事當真是奇迹。
“先起來用早飯吧。”薛六忽然大發慈悲,呂二口簡直受寵若驚。
他可以吃早飯了嗎,由于他每天隻得中午一頓,早飯對他來說已經成了可望不可求的奢念,如此也不累了,連滾帶爬的起來,恨不得三兩步就沖進帷帳。
然而等早飯分到呂二口頭上的時候,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就隻有一塊粗餅嗎?”根本不夠塞牙縫啊?
其實軍中用餐本來就粗糙簡單,其他人也不過是多一塊粗餅加小半碗清澈見底的米湯,并幾塊隻夠塞牙縫的肉幹而已。
葉長安沒有異議,餓了的時候吃什麼都無所謂,連一向窮講究的文子欺都沒說什麼,見怪不怪的填飽肚子,薛六更是家常便飯一樣吃的津津有味。
期間葉長安還刻意多看了他兩眼,想起他吃白米牛肉湯時的矯情,還以為他是個細緻講究的人,沒想到也很能湊合,愣把粗餅都吃出了白米的優雅。
呂二口苦哈哈的嚼着粗餅,恨不得一口當十口來吃,饒是如此也很快嚼完,然後發現更餓了。
“老大,我們什麼時候能去洛陽城那,去洛陽城能不能讓我吃點好的,你看我都瘦了!”
衆人:“……”
文子欺終于找到可樂的事,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小胖子,餓的時候吃自己啊,既能減肥還能抗餓,多好啊,不是我吓唬你,宮裡招内侍可不要這麼胖的。”
呂二口不想搭理這個惡人,他是真的瘦了啊,多麼委屈的一件事。
葉長安吃完了最後一隻餅,緩緩道:“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去洛陽城的。”
呂二口吓的都不知道餓了,其他人皆不解的看向她,不是說好的去洛陽城,念書的念書,從軍的從軍嗎,他們這幾天無不幻想着往後的日子,不論在洛陽城多麼艱難,都要出人頭地争口氣,她為什麼不去呢,不去洛陽城,她又能去哪呢?
薛六蹙眉看着她,不知道這姑娘到底在想甚,單憑她一個女子想在這世道混下去,那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都别這麼看我啊,去哪不是活呢,當土匪也不錯啊。”葉長安開玩笑似的,誰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那我也去當土匪!”呂二口不明所以的跟着湊熱鬧,“反正老大去哪我就去哪!”
然後遭了一衆白眼。
孔小刀心說這個呆子,這種事哪有往上拱的,怎麼也得勸着點才對,雖然他不知道葉老大是什麼想頭,但能看得出來她是在跟自己置氣,當然也有可能是跟别人。
葉長安笑笑,站起身,“好啊,願意來的我都歡迎,你們慢慢吃,我出去消消食。”
就這點塞牙縫的東西有甚好消的。
呂二口好似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知所措的看着大家,然而沒人顧得上他,因為都很不知所措。
薛六跟着站起來往外走,走出兩步還不忘回頭加一句,“呂二口今日多吃一塊餅,明天加跑半個時辰。”
呂二口:“……”
他方才吃的餅可以先吐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