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的将軍府就在西陽門以北的永*康坊,此地距離宮城極近,鄰居皆是上品或超品級大官,乃官家當年特意賞賜給他的。
之氣派輝煌不言而喻,官家甚至連家仆侍女都安排妥帖,知道秦将軍孑然一身,光棍一條,端的不叫他費半點心思,隻可惜秦未不識擡舉,除了賞賜當日進去住了一宿,而後就沒再進去過。
倒也不能怨秦未不會享受,他常年在外領兵打仗,一年裡頭在洛陽城待的日子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索性就在他之前的小院子裡對付兩宿,求個清淨,最主要的是他自己的院子離城門口近,出個門方便。
葉長安等人初來乍到,隻得仰仗秦将軍,所以皆要暫住秦府,一行往宮門出來,便去往城東小市區,那周邊的裡坊多為中下級官吏以及百姓居住,門戶明顯低矮了許多。
秦未的這個院子還是老早置辦的,位置相對遠離嘈雜地帶,拐了幾條街後進入,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出現在眼前,看起來極為安逸舒适的樣子。
當然這與幾個小崽子心目中威風八面的将軍府八竿子打不着,尤其一路見過諸多氣派的門扉後,心中更是納悶,莫非秦将軍往日活的如此清苦不成?
“秦将軍,我等皆來府上叨擾,心中委實慚愧。”蔡崇嘉面有羞愧道。
他這麼一說,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起來,寄人籬下總是件難為情的事。
可秦未就是沒在葉長安臉上看到慚愧二字。
“這是我自己的院子,粗陋的很,不是官家禦賜的将軍府,不必見外,莫非幾位還把我當外人不成?”
大家一路走過來患難與共,當然親近不少,雖然都已經知曉秦未的身份,可秦将軍還跟薛六那會一般無二,時間長了,大家就不再刻意端着這點心理上的不适應。
“這種時候你們倒矯情起來了。”葉長安笑說,“秦将軍平易近人,你們跟他生分了反倒憑白扯了距離出來,何況落難之時不拘于人助,待奔了前程後再還便是。”
如此一說,大家就不再别扭那點心理不适,皆想着往後努力奔前程。
秦未掩嘴笑笑,心說這些小崽子們到底還是吃葉長安那一套,這姑娘一肚子歪理,還能掰扯的有理有據叫人信服,哪天要真占山為王,山頭指定不小。
秦未家的黑漆大門上空無一物,連塊寫着秦府的牌子都沒有,倒是也未落鎖,看樣子還有人住,葉長安不禁好奇,莫非秦未還有家人?
秦未上前叩門,好半晌才聽見有響動,裡頭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來,問道:“敢問是誰啊?”
“是我,白淵。”
裡頭的人明顯怔了一下,好半晌才想起拉開門闩,手哆嗦的不成樣子,門開啟的那一刻,老人已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将,将軍,居然是将軍!老朽不是在做夢吧?”
“于伯,是我白淵,有話咱進去再說。”
于伯上了年紀,揉了好幾回眼睛,不住的盯着秦未瞧,生怕眨個眼的功夫人就沒了一樣,讓這一幫剛沒了爹娘的崽子們酸了眼睛,他們已經沒了家可回,更沒有朝夕企盼相見的家人在等他們。
葉長安跟在後面,不大願意參與這種引人涕下的場面,于是一個人打量着秦未的院子,院子是個小兩進,不算大也不算小,跟臨近宮城的高門宅院沒法比,比尋常百姓家住的又講究寬敞許多,可見說秦将軍生活清貧便不怎麼成立,因為依着葉長安觀察來看,秦将軍的宅子簡單又透着講究。
倒是頗為符合秦未這種不随波逐流又很講究細節的性子。
院子裡看來就隻有于伯一個人住着,但是邊邊角角打掃的很潔淨,隻在後院的角落裡種了幾樣小菜。
“我想着公子有一天魂歸故裡,總會來這裡看一眼的,所以我便做主替您留着這個院子,沒想到老天開眼,您真的回來了。”于伯總是忍不住老淚流淌,說兩句就收不住。
“勞您費心了,院子您照看的很好,原本我隻是過來碰碰運氣,沒成想您一直守着。”
秦大将軍明顯是不怎麼擅長說感人肺腑的話,倒是呂二口拉着于伯巴巴說個不停,“于伯您放心,這是如假包換的秦将軍,我們的救命恩人,可厲害了,我們以後就跟着他混了,您有什麼活計盡管指派我們幾個來幹,保管妥帖,您上了歲數,合該讓小輩伺候着,從今兒起,您就是我阿翁啦!”
人家于伯清淨了半輩子,頭回遇上這樣能說會道小胖子,兒子還沒有,就憑白多了一個胖孫子,胖孫子叽裡咕噜大半天,他總共也沒聽懂幾句。
于伯早年是陸謙将軍的家仆,後來一直跟着秦未,打秦未小時候就起便照看日常起居,一直跟到現在,看得出來秦未很敬着他,家人一樣看待。
冷清了許久的小院子,頭一回充滿了人氣,多了幾個小崽子就是不一樣,裡外裡幫着忙活,孔小刀邊邊角角的查漏補缺,呂二口則負責生火做飯,别看小胖子平日遊手好閑,家事活做的像模像樣,于伯瞧了幾眼頗為滿意,總算找出這個便宜大孫子的可取之處來。
“小胖子累不累啊,來來過來于伯這裡歇歇。”于伯沖着滿頭汗的呂二口招手。
呂二口正生火呢,“阿翁啊,你等我一會成不,我不累呀。”
于伯看樣子是有甚要緊事,不等呂二口過來,便端了一杯熱茶過去竈台旁,呂二口受寵若驚的接過熱茶,“您看您還親自端來做甚,洛陽城這麼暖人的天兒,我喝口井水就成。”
“少年人火力就是旺那,但也不能食無顧忌,井水喝不得的。”于伯四下瞅了一眼,悄聲問他,“小胖子,那個女娃娃是跟你們一道的嘛,生的可是俊俏。”
呂二口不假思索,“那是,我們老大可是我們縣城裡頭數一數二的,就是她這人吧不大在意這些個,整天跟咱們混在一起,假小子似的,所以沒什麼人說她長的好看。”
于伯聞言又細瞧了兩眼,“看樣子也就十五六歲吧,性子也挺讨人喜歡,不錯。”
“您看的準,不光讨人喜歡,身手還好着呢,誰要讨她不喜歡了,擎等着挨揍吧。”
“嗯,身手還好,那就更合适了。”
于伯自言自語的,呂二口這種慢半拍的腦子一時不能反應過來,聽見有人誇他們家老大,跟誇自己一樣,他跟于伯一道看着在菜園子裡搗騰菜的兩位,還喜滋滋道:“就說秦将軍吧,别看我們平常跟他處的和睦,實際上心裡怕着呐,人一害怕吧,就不怎麼能自在,您瞧我們老大,該說什麼的時候絕不含糊,有時候我們都替她捏着汗呢,生怕她那脾氣惹了秦将軍不高興,可最後不但甚事沒有,還總能逗的秦将軍笑,雖然那笑跟沒笑都一樣,但整個人的氣場就不一樣了,反正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對着我們的時候,可真沒那樣過。”
于伯想了想,他好似也沒有過這待遇,遙想秦将軍從小到大,也就對着陸将軍的時候和氣些,從來都是一幅冷淡疏離的樣子,一去三年回來吧,看着人跟過去是不大一樣了,眉眼間少了許多戾氣,但人若是天生不善相處,那是根子上改不了的,去了戾氣也不見得就會熱情,還是一樣沒人味。
正在菜園子裡争論的兩人,自然不知道竈台下的心心念念,葉長安正拔菜的時候,秦未湊過來問她:“姑娘,你之前下過田地麼?”
“沒下過啊。”葉長安拔的正起勁呢,一顆顆連根拔起,帶的土星子滿天飛,好不過瘾,“怎麼了秦将軍,有甚指教那?”
秦将軍見她頭發絲上都沾上了土星子,頓時也不想指教什麼了,“沒甚,你繼續吧,回頭洗菜的時候,别忘了把根去了。”
“我說秦将軍,話别說一半啊,菜根也能吃啊,知道你講究,我們不是窮日子過慣了不舍得扔嘛。”
也不知道誰講究,真到了吃的時候,她要能吃一口菜根,秦未保證跟她姓,關鍵是青菜拔了根就算了,蔥韭之類的根拔了不是浪費嗎,不過秦将軍自然不能跟她争論,跟欺負小娘子似的。
“這麼說葉娘子往日做飯的時候,都是連菜根一道下鍋的?”
秦未覺的這個還是有必要問一問,聽上去丫頭糟了不少罪的樣子。
“對啊,我都是一起煮的。”
“那你吃了嗎?”
“沒吃啊,太苦了,吃不下去。”
秦未:“……”
這人還能讓人好好說話嗎!
“姑娘,要說我不吃菜根,你能饒了後頭的那些菜根嗎?”
葉長安樂了,“秦将軍,您直說您不吃不就完了嗎,瞧這費勁的,我還以為我哪做錯了呢,你這說話說三分的毛病是得改改,是顯得高深莫測了,可别人聽着費勁呐,多不利于交流啊!”
敢情還是他錯了,秦将軍惜字如金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在他手底下混的人,要沒幾分一點就透的本事,早給丢出去了,如今修身養性待人和善,反倒叫人挑了理出來。
“是,給葉娘子添麻煩了。”
葉長安擺手:“沒事,我是那計較的人嗎,幫我找個盆來成嗎秦将軍?”
秦未無奈搖頭,好脾氣的給葉老大找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