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事實上，夏喬對程嘉木此番心裡活動一無所知，她更像是獨自行走在草原上的孤獨遊客，卻忽然被來路不明的人捉住了手，那樣無助，那樣迷茫。

　　背叛？

　　她何時背叛過程嘉木？

　　她不可置信地搖頭，“你在說什麼？”

　　夏喬無辜的眼閃爍着一股莫名的光，在遇上程嘉木的沉痛後，消散無形。

　　“我說什麼不是再清楚不過了麼？”程嘉木嗓音痛啞，他何嘗不想把這問題永遠埋在心裡。

　　不說，不想，隻想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般，隻要他們還能在一起，過去，他并不想再提。

　　夏喬深吸口氣，搖頭，認真道，“我真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背叛？我何時背叛過你？”

　　程嘉木目光一沉，捉住夏喬的手腕，咬字清晰，“當年不是你...”

　　“等等！”夏喬忽然大叫。

　　白天日光充足，可在這房間裡，依舊沖着一股冷氣。

　　夏喬已然覺得不對勁。

　　五年前，她隻是執拗地認為是程嘉木背叛了她，帶着一身傲骨離開了程家。

　　五年後的相遇，是那麼猝不及防，她更是沒有多想，到底是因為什麼程嘉木會那樣恨她。

　　她以為，隻是因為她的離開。

　　可是，既然這場婚姻隻是一個遊戲，那麼程嘉木又何必執着于她的離開，他愛喬薇，因為喬薇的一句話，甘願連累無辜的她，那麼，她甘願退出成全。

　　這到底有什麼不對呢？

　　“你把話再說一遍！”夏喬伸手扯住程嘉木的袖子，嚴肅道。

　　程嘉木黑曜石般的眼暗光浮動，“五年前，醫院，你懷孕了。”

　　九個字，程嘉木說出了五年前他看見的一切。

　　而忽然，夏喬笑出了聲，眼淚刷刷地往眼角掉下來。

　　“懷孕？怎麼可能！”夏喬心裡是又痛又慶幸。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态。

　　她五年前怎麼可能懷孕呢？

　　“你有過其他男人...”

　　程嘉木的話令夏喬狠狠一頓。

　　她的眼，閃過猶疑，苦笑了，“我的确不是第一次，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程嘉木靜靜地，等待......

　　比起激動地質問，程嘉木更覺得，五年前的這些事情，他們應該好好地談談了。

　　但夏喬看着他，卻說，“這些事容我想想。”

　　“......”程嘉木喉間滑動，似乎有話要說。

　　夏喬坐得離他遠了些，躺在床上，“我不會騙你，我隻是有點累，況且，現在貝貝還在外面，有些事小孩子聽了不好，你先出去吧。”

　　的确，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五年前的事情對于她來說何嘗不是一場心靈災難呢？

　　程嘉木起身，眉宇間始終是那股散不去的凝重。

　　他在歎氣，很輕，夏喬卻聽見了，卻沒有擡眼看他。

　　兩人，陷入沉默，如若不是門外貝貝的敲門聲，程嘉木似乎也不想離開房間了。

　　......

　　爸爸來了，貝貝的病仿佛成了小菜一碟。

　　一個白天，貝貝都開心地跟一隻蝴蝶似得，撲騰着自己的翅膀這裡飛飛那裡停停。

　　因為現在還不能洗澡，程嘉木更是不準貝貝玩的太瘋，在貝貝撲向自己懷裡後，就不放開了。

　　一大一小，窩在沙發上，貝貝看着迪士尼最新的動畫作品，當然，這不是程嘉木喜歡的。

　　他的心思再明顯也不過，是正在卧室裡睡覺的夏喬。

　　也不知過了多久，是貝貝伸出的手拉住了程嘉木的領口，“爸爸？”

　　她輕輕叫道，臉上有些水痘已經開始結痂，隻要不去破壞，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好了。

　　抹過藥水的痘痘漸漸縮小，但依舊是不能掉以輕心。

　　程嘉木以為是貝貝身上又發癢了，順勢捉住她的手，勒令，“再癢也不準抓。”

　　貝貝小嘴巴一撇，淡淡的櫻花粉色抿成了一條線，她有些不高興了，因為這些日子和程嘉木的親近，膽子大了不少。

　　一撇頭，哼了句，“壞爸爸！”

　　程嘉木蹙眉，但說的語重心長，“媽媽不是和你說了？要是抓破了，就好不了了，以後變成醜姑娘，不許哭。”

　　貝貝的嘴癟得更加厲害，一扭頭，“壞爸爸！”

　　她又叫了句，這固執表情讓程嘉木一頭霧水。

　　程嘉木放開貝貝的手，貝貝立馬抱住程嘉木，忽然格外粘人，“爸爸，媽媽是生病了嗎？”

　　一個下午沒見到夏喬，貝貝還是擔心的，可是她不敢問，媽媽沒有從房間裡出來，她不敢去煩她。

　　“怎麼會這麼說？”程嘉木任貝貝摟着，一種微妙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

　　因為和貝貝的親近，程嘉木漸漸也不是那麼冷了。

　　他很有耐心，看着貝貝揪着手指，又擡頭又低頭的，也不說話，等孩子說。

　　貝貝終于像是做了決定，仰頭，“我聽幹媽說，貝貝得了傳染病！”

　　她不知道傳染病是什麼，但是幹媽不抱她了，可想而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孩子心裡很複雜，生病了，有時候不敢喊疼，生怕夏喬會對她厭煩。

　　所以，當夏喬不讓她抓臉的時候，那股一直癢到心裡的感覺對一個孩子來說更不知道是怎麼挺過來的。

　　程嘉木一愣，揉着貝貝的頭，反問，“貝貝知道傳染病是什麼麼？”

　　“貝貝會死麼？”顯然，貝貝不知道傳染病是什麼。

　　程嘉木一笑，“不會。”

　　貝貝忽然沉默，咬着唇，哭了出來。

　　程嘉木手忙腳亂，他不懂哄孩子，也更不知道貝貝在哭什麼。

　　貝貝哇哇大哭，哭累了，把臉埋在程嘉木心口蹭了蹭，好在沒把水泡蹭破，程嘉木給她仔細檢查了一遍，又準備上藥。

　　誰知，貝貝把臉一扭，“我不塗藥！”

　　這藥涼涼的，可是抹在臉上卻還是不能完全止癢，貝貝讨厭藥，就連吃着帶糖衣的藥也要皺眉頭。

　　此時貝貝也不知道在糾結些什麼。

　　程嘉木手一頓，藥水沾在棉簽上，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褲子上。

　　貝貝看見了，後悔，卻不敢說話。

　　程嘉木把貝貝放一旁，自己起身，回了卧室。

　　貝貝探着頭，往那邊瞧了一會，好久，都沒發現程嘉木出來。

　　小臉埋在胳膊裡，靜靜等着，在幾分鐘後，看見了程嘉木出來，一邊舒了口氣，另一邊，又有些害怕。

　　她怯懦地望着向自己走來的程嘉木“爸爸...”

　　“現在要不要告訴爸爸，為什麼不塗藥？”程嘉木揉着貝貝的頭。

　　他之所以走開，為的就是讓貝貝自己想想，并非是生氣。

　　有時候女孩子有些任性是好事，之前貝貝太過小心翼翼，反到是讓他心疼。

　　貝貝搖了搖頭，咬着幹澀的唇。

　　她有些害怕，害怕程嘉木會讨厭自己，不敢說。

　　程嘉木坐在一旁，很有耐心。

　　這是白雪告訴他的，和孩子相處，最大的是愛，其次是耐心。

　　貝貝以為程嘉木生氣了，悄悄擡眼看他，卻發現爸爸在笑，膽子在這一刻忽然也就打了起來，先問，“爸爸讨厭貝貝嗎？”

　　“不讨厭。”程嘉木淡淡回答。

　　程貝貝接着又說，“貝貝生病了不聽話，爸爸會讨厭貝貝嗎？”

　　“不會。”程嘉木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些什麼。

　　病是可以治的，他又怎麼會因為生病而讨厭貝貝呢？

　　他之前對貝貝的的确也純粹是因為喬薇而已。

　　貝貝想了想，坐進程嘉木的懷裡，靠在他身上。

　　“爸爸爸爸。”她嬌滴滴地叫道。

　　程嘉木嗯了聲，摟着她。

　　貝貝抿着唇，“如果媽媽因為貝貝生病了，爸爸會不會讨厭貝貝呢？”

　　程嘉木的心霎時疼了起來，搖頭，解釋，“媽媽沒有生病，也不是因為貝貝。”

　　貝貝雖說見到爸爸高興，但她更珍惜和夏喬在一起的時間，媽媽離開這麼久，她不希望夏喬再一次離去。

　　也不知怎麼的，貝貝就是有這種感應，疑惑，“可是，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生病了。”

　　從白雪嘴裡知道，貝貝經常做夢，會夢見自己的媽媽，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但是會形容是世界上最美的媽媽。

　　也會夢見光怪陸離的世界，充滿新奇，充滿歡樂。

　　每每說給白雪聽，都會把白雪逗得哈哈大笑。

　　“哦？那貝貝希望媽媽生病嗎？”程嘉木問道。

　　程貝貝立馬搖頭，大聲否認，“不希望！”

　　程嘉木拉着她的手，包裹住，放在貝貝的心口位置，柔聲說，“隻要貝貝希望媽媽健康快樂，媽媽就一定不會生病。”

　　“真的嗎？”貝貝一雙眼充滿好奇。

　　她以為這是一個祈禱儀式，神聖而莊重，也不敢多說花。

　　程嘉木點了點頭，“為了貝貝，我們都不會生病。”

　　貝貝霎時間開心了，拍手，“以後我們都要健康！”

　　“那現在貝貝要不要抹藥呢？”程嘉木目光掃在一旁的藥瓶。

　　貝貝的臉忽然塌下來，“爸爸，能隻塗一點點嗎？”

　　她的小指頭比了一個一點點的動作。

　　程嘉木笑，“貝貝不想快點好嗎？”

　　貝貝搖頭，“不想。”

　　“為什麼？”

　　“因為貝貝好了，爸爸就會走了呀！”

　　她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媽媽總是分開，但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了，她真不想讓爸爸離開。

　　“爸爸不走，爸爸和媽媽都會陪着貝貝，陪着貝貝長大，看着貝貝快樂。”程嘉木用棉簽沾了藥水，舉着。

　　貝貝咬着唇，經過了很久的思想鬥争，湊臉過去，又忽然縮回，“那爸爸說話算數！”

　　“好。”說着程嘉木用棉簽輕輕地在貝貝臉上塗抹。

　　其實程嘉木從未承諾過貝貝什麼事，這算是第一次，貝貝很開心，堅定地相信爸爸不會騙她。

　　更開心的是，她和爸爸越來越親近了呢！

　　一直到晚上，夏喬都沒有從卧室出來，沒有一點兒動靜，甚至還反鎖了房門，程嘉木沒有去打擾她，在門上貼了紙條，大抵是說飯菜在冰箱，餓了可以自己熱或者叫他的話。

　　可是，一直到貝貝睡覺，夏喬都沒有開門，程嘉木和貝貝縮在小牀上，說完了故事，貝貝沉沉睡去，而他失眠了。

　　......

　　一夜到天明，程嘉木幾乎沒睡到，可是陪着貝貝，一直賴床到九十點鐘。

　　夏喬的房門還是沒有開，程嘉木開始擔心了......

　　敲門，叫着她的名字。

　　夏喬似乎很早就醒來了，輕說了句，“我沒事。”

　　“貝貝想你了。”程嘉木在門外，對着門裡的人說道。

　　“......”回應他的是沉默。

　　他歎了口氣，五年前的事情能否說清楚呢？

　　如果她不想說，他便真正放下，比起知道一段痛苦過往的真相，他在乎的是夏喬，他眼前的，活生生的夏喬，而不是這五年殘存在他記憶裡，看得見摸不着的夏喬。

　　他繼續敲門，當門敲到第五下，褲兜裡，手機嗡鳴。

　　......

　　“什麼事？”程嘉木放棄敲門的動作，複雜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密實的門闆。

　　對面，是程嘉涵輕輕地笑聲，“哥，你吃炸藥了？”

　　好重的火藥味哦，不知道是誰得罪了他。

　　不過想想都知道，能讓程嘉木動氣的，不是隻有夏喬麼？

　　“我在忙。”程嘉木并不是喜歡聊閑天的人。

　　“哥，我現在在商場，你能過來嗎？”回答程嘉木的是程嘉涵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貝貝生病，夏喬反常，程嘉木對這個妹妹再是縱容，也在這一刻改變了初衷。

　　他直接拒絕，“貝貝生病了，我沒空。”

　　放在以往，程嘉涵會大吵大鬧，發一通好大的假脾氣，可是今天透過電話，語氣懶洋洋的，“哦，那就算了。記得照顧好貝貝，要是照顧不了就打電話給華媽媽。”

　　華媽媽總歸是照顧了貝貝好幾年的人，貝貝叫她奶奶，照顧貝貝也更是得心應手。

　　但程嘉木并不希望此時的三口之家被打擾，沒答應沒拒絕，挂了電話。

　　.....

　　畫面一轉，程嘉涵收起電話，粉色的指甲在燈光下清雅恬淡。

　　她抿了口咖啡，眉毛都沒擡一下，冷冷道，“不是我不幫你，你也聽見了，他不願意出來。”

　　“事實上，你根本沒說什麼事！”坐在對面的女人，氣場變得強大了些。

　　程嘉涵雖說名門千金，名媛該有的淑女範也都有，但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攪動咖啡的手一停，銀勺搭在咖啡杯上。

　　她沖坐在對面的喬薇一笑，“說和沒說有什麼差别嗎？或者，你還是确定我哥非你不可？”

　　可不是麼，喬薇的高傲，程嘉涵早就看不習慣了。

　　小時候一直對喬薇不鹹不淡，有時候走得近也是完全看在程嘉木的面子上，相反，雖然夏喬頑劣，但卻是真性子。

　　比起喬薇，她還是更欣賞當時真是什麼都廢柴的夏喬呢。

　　“你...”喬薇被程嘉涵噎了一句，說不出話來。

　　程嘉涵又繼續道，“喬薇，我哥他并不喜歡你，這些無用功又何必呢？”

　　她瞥了眼喬薇手邊那些紮着粉色蝴蝶結的盒子，眼角的冷意不是一點點。

　　“我好歹是貝貝的媽媽！”喬薇濃重的妝容下，不甘心和嫉妒使得她此時蒼老無比。

　　程嘉涵手裡的咖啡杯重重一放，咖啡蕩在了杯沿，又晃了回來。

　　“貝貝的媽媽不是你！”程嘉涵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喬薇一驚，不可置信，“什麼...你...”

　　程嘉涵到底在說什麼？

　　這心裡像是爬滿了恐怖的蟲子，一下一下讓喬薇不得安生。

　　她的眼恐懼爬滿了眼角四周，透着淡淡的粉，優美華麗的手指經過了上好的保養，卻在這一刻重重一抽。

　　她搖頭，為自己說，“我不是...我...”

　　程嘉涵以為喬薇被自己怼地無地自容，慢悠悠說道，“你這算哪門子母親？”

　　喬薇一愣，心平靜了下來，“呵呵...”她輕笑聲。

　　“再怎麼樣，貝貝和我的皿緣關系不是旁人可以插進來的。”夏喬算什麼東西，貝貝是她的女兒，是她喬薇的！

　　她的愛人，她的孩子，都已經被夏喬霸占了，她到底算什麼東西？

　　喬薇始終看不起夏喬，一個什麼都不會的蠢貨，怎麼能配得上程嘉木？

　　“喬薇呐，做人不要太貪心，否則真的會一無所有。”程嘉涵歎了句。

　　喬薇才不會相信這些話，也隻不過是認為程嘉涵這是在阻止她而已。

　　真是可笑。

　　喬薇點了一杯黑咖啡，正在減肥期的她任何甜食都不吃，淺淺喝了口，“我隻是在追求我本來就該擁有的，不算貪心吧。”

　　“你擁有的，你說的是我哥還是貝貝？”程嘉涵反問，心裡更是不屑。

　　喬薇放下咖啡杯的手忽然被杯身一燙，收回時，餘光瞥見指尖有些紅。

　　“如果沒有夏喬，我們本該是一家人的。”喬薇咬着牙，恨。

　　兩人坐在露天的陽傘下，周圍是歡快的鋼琴曲，可程嘉涵和喬薇之間的氛圍卻怎麼也歡快不起來。

　　程嘉涵本就不願見喬薇，五年前的事，她充其量隻是個旁觀者，這是程嘉木自己的事，即使她作為妹妹，這些也是她不該管的。

　　誰知，喬薇很堅持，不僅打了電話，還在她家守着。

　　無奈，隻能跟着喬薇出來，同時打電話給程嘉木，也是希望喬薇能死了這條心。

　　木已成舟，破鏡能重圓，還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嗎？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改變，想要恢複原狀是很難的。

　　隻怕喬薇一向自視甚高，這樣虛無缥缈的話，她不會理解。

　　程嘉涵知道自己想的沒錯，厲聲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這麼多如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強求，就像拉扯太緊的風筝線，最後還是會斷掉。”

　　“可是，你就怎麼知道他不是我的呢？”喬薇很執着。

　　“我很了解我哥！”

　　“我也了解！”

　　兩人毫不相讓，這咖啡在程嘉涵口中也是難喝無比，她拿起包起身，“喬薇，我不能幫你，我不能左右我哥的想法，你就算是求我，我也不能答應。”

　　一向好說話的程嘉涵此時竟十分強硬，真不知道夏喬給程家人吃了什麼藥！

　　喬薇也跟着起身，手腕一動，“我的事，你也管不了，不過，貝貝要是知道我才是她的親生媽媽，一切結局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