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墜入海中,警方開始進行打撈工作,時間截止晚上九點,一無所獲。
梁佳茗和何歡都被送去醫院,傅承修背部受傷,但堅持在海邊等,傅子遇腰部有些傷,但也沒有離開,路老爺子自然也留在海邊,三個人已經到了高崖底下的狹長沙灘上,并不說話,夜幕下近距離望着大海,視線都有些空茫。
都提着一口氣。
這一代水域其實并不深,然而臨近入海口,又是潮汐漲落的時間,水流的不穩定性給打撈工作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到了十點,搜救組的組長過來了,看着幾個人,艱難開口,“目前設備技術有限,現在天太黑了,而且海水溫度很低,恐怕……”
路老爺子身體有些晃,傅子遇忙扶了一把。
傅子遇臉色也不好,月光下慘白,唇是頹敗的紫,顫抖幾番才出聲,“你什麼意思?”
搜救組組長摸摸頭,硬着頭皮說出口:“依照目前情況看,受害人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傅子遇說:“你們還沒有找到她。”
那組長覺得他有些難溝通了,“屍體打撈的話,恐怕也要到明天。”
“你說什麼屍體?”
傅子遇思路完全跟不上,“念笙不會死,她會活着,我知道的,她肯定會活着,那輛路虎的車窗是開着的,她肯定早就已經遊出去。”
傅承修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隻是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那組長歎了口氣,“總之,我們今天要收隊了,天黑了,水下不但更黑,而且溫度也太低,不管是死是活都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打撈,明天我們會再來。”
傅子遇放開了路老爺子緊走幾步一下子抓住他手臂,“你們就這麼走?”
他郁悶道,“呆在這裡沒有用,設備的技術是有限的,現在這個條件已經不能繼續打撈了!”
傅子遇說:“不行,人還沒找到,你們不能走。”
他面色有些躁,“我們理解你的心情,可也要尊重實際狀況啊!現在設備沒法運作,你想我怎麼撈,我遊泳去海裡給你撈出來嗎?!”
傅子遇面色怔愣,好幾秒,才說:“我給你們錢……多少錢我都給,你們不能走,你們得找到她……”
那組長徹底火了,甩開他的手,“你也理解一下我們的工作,不是說不給你找了,現在條件不容許!明天我們會繼續。”
明天?傅子遇有些恍惚。
這可是大海,這麼冷的天,還在入海口,怎麼等得到明天?
見那組長轉身走,他急了,一把扯住了對方衣領将人拽回來,動作十分蠻橫,“我說了你們不能走!”
那組長已經在壓抑怒火,聽見他又嘶吼出聲:“我都說了我給錢!我給你一千萬,一千萬夠不夠,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加,隻要你……”
對方哪裡還聽他繼續胡言亂語,一把扭住他手腕一轉。
骨節發出一聲詭異的脆響,痛的鑽心,他咬牙,剛要繼續說話,那組長重重地一把将他整個人推到地上。
跌倒的時候撞到腰部白天受的傷,他悶哼了一聲,身體不由自主條件反射地蜷縮了一下。
那組長搖頭歎息,“你先冷靜一下,明天再來吧。”
說完轉身離開。
傅承修就那麼靜靜看着。
路老爺子低下頭,揉着眼睛,“這可怎麼辦……”
這問題錐子一樣,刺痛每一個人的心。
是夜,海浪拍着沙灘,海風刺痛人的面頰,傅承修就那麼呆呆一陣,然後邁步走過去,停在剛緩過勁兒來,要起身的傅子遇跟前。
傅子遇擡頭看他一眼,沒有來得及說話,傅承修已經俯身,一拳頭重重打在他臉上。
于是傅子遇被打的又跌回地上去。
“如果不是因為你猶豫不決,念笙不會出事,我本來是可以救她的……我本來……”
傅承修牙齒都在打戰,目眦欲裂,雙眸猩紅,嗓音艱澀,說不下去。
傅子遇渾身沒有哪一處不疼,然而尤為嚴重的,是來自心口的那種,撕裂一般的痛感,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白月光映照下的海灘上,他弓着身子,眼圈發紅。
幾個小時過去了,最初的恐慌在一點一點加劇。
幾個人都沒有明說,但卻都心知肚明,低溫海水,黑下來的天,臨近入海口,這全都是不利條件,路念笙的幸存好像已經成為一種幻想和奢望。
傅子遇也不說話,就那麼蜷縮着身體躺在地上,目光毫無生氣落在海面上,朦胧的視線裡,看到了正往岸邊行駛回來的搜救船。
他手肘撐了地面,好不容易支撐着起身,搖搖晃晃往海的方向走。
傅承修攥着拳頭壓根沒管,折回路老爺子身邊,吃力地開口,“伯父,我們……回去吧。”
路老爺子說:“那念笙怎麼辦?”
傅承修眉目間都是隐忍,眼眶泛紅,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一直以為他很理智,将生死早已看透了,可這一刻,他才明白,他沒有那麼灑脫。
他低下頭去,走遠了幾步,低低爆出一句粗口。
念笙做錯什麼,要遭此橫禍?
耳邊忽然傳來有人驚呼聲。
“你給我站住,不能去那裡!”
回頭一看,是傅子遇正往海裡走,搜救隊有人折了回來吓得大叫:“海裡很危險,快回來!”
海水已經沒過傅子遇半個身子,他整個人仿佛着魔,一步不停,就繼續往前。
海水冷的刺骨,已經浸透他衣服,他渾然不覺,隻是腳步虛浮,腳下越來越軟越來越空。
人是失重的,心也是失重的,天地間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他覺得這是個噩夢。
可如果是夢,為什麼痛感又這樣真實,真實到他覺得他的心髒仿佛被人淩遲,皿肉一點一點分離。
海邊的傅承修看愣了,路老爺子也看愣了,折回來幾個搜救隊員其中兩個趕緊下海去,趕去傅子遇身邊的時候,海水已經沒到傅子遇兇口。
搜救隊員扯住傅子遇衣服,“這裡很危險,快上岸!”
傅子遇呆呆愣愣,視線直勾勾望着前方,充耳不聞,搜救隊員沒辦法,強硬地把人往回去拽。
傅子遇很固執,掙紮起來,可是畢竟有傷在身,掙紮也力不從心,最終還是被人拉回了岸上。
無比狼狽地帶着一身海水跌落在海灘上,渾身都在發顫,海水太冷,有人拿過來毯子給他蓋上,他臉已經發青,簡直像死人一般,唯有一陣陣艱難而又沉重的喘息昭示着他還有一口氣。
他彎身抱住了頭,手抖得厲害,“海水……海水很冷……她怎麼辦……”
路老爺子鼻子一酸,趕緊别過了臉去轉身走,而傅承修冷眼看着傅子遇戰栗的身影,眼眸裡面有黯然也有狠戾。
有搜救隊員過來拉傅子遇,“先回車上去吧,不然你會感冒!”
傅子遇擡頭,突然間喊叫起來。
“念笙――”
這一聲喚撕心裂肺一般,破了喉,嘶啞而凄厲,劃破這詭異的甯靜。
而回應他的,隻有翻卷的海浪,嘩啦啦,嘩啦啦。
……
傅子遇在回到市區的路上就昏倒了,被送往梁佳茗和何歡所住的醫院,過去的時候已經開始發高燒,不省人事。
嘴巴裡面胡亂地念叨着“念笙”兩個字,一遍又一遍。
路老爺子到了醫院就去看何歡的情況,而傅承修則去處理了一下自己背部的傷。
拍過片子有些骨裂,外面還有撞擊造成的肌肉傷,護士給他上藥,見他脫了外套T恤後露出的背部,有縱橫的刀疤,觸目驚心,手顫顫巍巍,他沉着臉一言不發,電話突然響起。
摸過來一看,是傅老爺子。
他有些煩,但想了想還是按下接聽,那邊傅老爺子話音十分焦急,“今天到底什麼情況?你和子遇還不回來……贖人不順利嗎?”
這半天裡哪裡還有人顧得上和傅老爺子報信,他說:“今晚估計回不去了,傅子遇受傷而且進了海,現在還在發燒,醫生正在處理。”
傅老爺子一怔,“哪家醫院?”
傅承修報了醫院名字,聽到傅老爺子要過來,随口應了幾句便挂斷電話。
護士在他身後說,“你這個傷還是要注意,有些骨裂,最近不要幹重活……”
他已經煩躁地起身穿衣服,直接打斷護士的話,“知道了。”
這種程度的傷他以前不知道受過多少次,所以他并不在意,下樓之後他在住院部前面的小院子裡面點了一支煙。
深深吸了兩口,白煙袅袅升騰,尼古丁也不能平息他心頭的壓抑感。
已經淩晨一點多,這院子四下無人,一片靜谧蔓延,他緩緩合上眼,白天見到路念笙的情景仿佛曆曆在目,又像是隔了經年。
她那時叫了他,大哥。
她想他救她。
她信任他,以為他會救她。
他手指無意識發力,一根煙被攔腰斬斷,煙渣子落下去,他睜眼,眼底盡是狠意。
傅子遇這一夜一直高燒不退,除了海水浸泡的原因,還有腰部的傷口也發炎,整個人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态中,翌日早也沒有清醒過來。
而傅承修在淩晨五點就離開了醫院,去往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