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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書韻局(五)捉蟲

後宮新舊錄 湜沚 5306 2024-01-31 01:07

  周婉玉以為梁供奉的手會順勢而下,自己這一晚怕是難逃虎口。

  孰料梁供奉側個身,讓開了。待到夜再深些,他便說:“天太晚,我明日也還有事。我們改日再飲。”

  周婉玉雖然來的時候滿心不情願,但也隐隐約約知道梁供奉的希圖是什麼。她既然來了,其實心裡是做好準備的。結果事情沒有按照預先設想的發展,倒憑空生出些失落。甚至心裡敬梁供奉有君子之風。

  梁供奉送她到垂花門外,才轉身進來。

  周婉玉緊緊握着雙手回到廂房,心跳得像要炸開。

  不過幾日,陶姑姑說周婉玉既然是管事,再跟衆人住一起不方便,令她搬進内院,住在薔薇架後的一處精舍内。這裡本是存放貨物之所。宮女沒有一個人住一處房子的,因此陶姑姑又令周婉琴、宋揚靈過來同住。

  隻因入宮也一年多,宋揚靈比先時長大不少,模樣也越來越有少女豆蔻年華的味道。周婉玉有防備之心,與孟昱、梁供奉之事多和周婉琴在私下商量,不讓宋揚靈知曉。

  但住的日子長了,宋揚靈如何看不出其中機關。

  那日取東西折返回來,無意中聽見周婉玉向周婉琴抱怨:“要是被梁供奉知道我和孟昱之事可如何是好?”

  周婉琴不解:“姐姐,孟昱是大家公子,英挺昂藏,雖說隻是侍衛,但養活一家一小總不是問題。更何況,他到底……是……”周婉琴很不好意思,聲若蚊呐,憋出一句:“真正的男人。你何苦……?”

  周婉玉微微垂下頭,道:“你自己看看那抽屜裡,梁供奉送了來多少東西!還有咱們現時地位,哪一樣不是托賴他?你以為陶姑姑真就那麼看重我麼?再則,我覺得梁供奉也不差,頗像謙謙君子。”

  周婉琴一聽急了:“姐姐,話不是這麼說。他畢竟是個内侍!”

  “好了……”周婉玉頗有些不耐煩,推了周婉琴一把,道:“你改日去找孟昱,叫他把我送的東西都還了罷。”

  周婉琴扔不死心,道:“姐姐……你可得考慮清楚……”她本是妹妹,性格又不如周婉玉強勢,勸得幾句隻得聽周婉玉行事。

  宋揚靈在外面聽得直歎息。

  其實私心來講,她是希望陶姑姑扳倒梁供奉的。畢竟在梁供奉治下,書韻局得用的隻有内侍。而陶姑姑得勢的時候,她比現在好過。

  但是若這借刀殺人的刀是周婉玉,她就不得不遲疑了。

  ——————

  李博士因為跟随陶姑姑年長日久,熟悉她的心思。見她如此提拔周婉玉,處處給其與梁供奉方便,再平日裡聽陶姑姑說起,便猜陶姑姑是有意促成梁供奉與宮女之事,再拿住把柄,好一舉翻身。

  她将心中猜測一一告訴梁供奉。

  聞言,梁供奉卻是大笑,很是不屑:“就算她有此心,也決計做不成此事!”黃木一黨把持内侍兩省,糾葛之深,權勢之盛,自然不是一個陶姑姑能比的。梁供奉笑着道:“難道他還能直接告到皇後面前?!”

  李博士知曉陶姑姑自然是無此能量的,便放下心來。又說了幾句恭維話才告辭而去。

  自打和周婉玉住在一處,宋揚靈發現李博士也時常過來,閑聊天或者獻好。隻是她一直沒摸透李博士來到第是賣陶姑姑的面子,還是賣梁供奉的面子。

  她發現不妥是一日李博士過來,她上前端茶,結果一不小心将茶湯潑在李博士衣袖上。李博士急得翻來覆去擦拭,口中喝到:“沒長眼睛的小丫頭,賣了你也賠不起!”

  宋揚靈一面躬身道歉,一面上前幫忙揩拭。就那兩下功夫,她認出李博士裡衣的衣料與周婉玉有一匹綢的料子、花紋一模一樣。

  周婉玉那匹是如何來的,宋揚靈自然清楚。書韻局從未發過這等貴重綢緞,李博士所得,自然可疑。

  那以後,宋揚靈留心。果然好幾次看見李博士趁着人少的時候去梁供奉房裡說話。是以知道是李博士與梁供奉勾結。

  她知道微霜與春紅交好,好幾次在微霜跟前頗露口風。狀似無意地說起李博士常來找周婉玉,還有與表姐一模一樣的花钗。

  微霜不是很明白其中關竅,但聽得多了,難免當成八卦說給春紅聽。春紅知曉的□□多,一聽就明白其中有異。回頭私下告訴陶姑姑,兩人趁着無人時搜檢李博士東西,果然查出好些金貴飾物、衣料。

  恨得陶姑姑差點吐皿。

  為了不打草驚蛇,陶姑姑暫且忍下,隻與李博士說些虛虛實實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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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得月餘,宋揚靈還正尋思怎麼不見陶姑姑有絲毫動靜。而自己這邊,周婉玉與梁供奉打得越發火熱。雖不至人盡皆知,但也讓好些人瞧出機關。

  微霜便曾私下裡跟宋揚靈說:“你這表姐,好不知醜。枉她還是大家閨秀出身,一個内侍,那算得上男人麼!”說完,又拉着宋揚靈道:“你年紀漸長,想來也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聽姐姐一句,以後即便有人相逼,也萬不可做此糊塗事!”

  其實微霜很替宋揚靈擔心。随着身量長成,宋揚靈的臉,從童稚可愛漸漸散發出少女的誘人光輝。梁供奉既然敢朝宮女下手,一個周婉玉必然是滿足不了他的。她擔心宋揚靈同周婉玉住得久了,受蠱惑,或者逼迫,最後也走上這條路。

  宋揚靈心裡自然也曾想過。更何況近日,梁供奉也時常來他們屋子裡,見了周婉琴和她,目光頗有邪意。

  “姐姐說的,也是我擔心的。但姐姐放心,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決計不會去做這事!大不了重回舂米院去!”

  “那倒也不必。改日我同春紅姐說,讓她想個法子再把你調回來。”

  說完話,兩人各自去忙。宋揚靈因為有差事要去隔壁宮裡取件家夥,甫出宮門,便看見在牆角下立着的孟昱,像是在等人。

  她走上前,道:“孟公子怎的在此?”

  孟昱一臉霜色,像是克制着極大怒氣。隻因他與宋揚靈許久未曾見面——而宋揚靈又長大不少,他一時沒認出,看了半晌,才怒氣沖沖道:“哼,是你!”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塞給宋揚靈:“還給周婉玉!從比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不久之前,周婉琴悄悄找到他。期期艾艾地對他說,請他将姐姐從前所贈之物盡數退還。

  孟昱還以為二人關系被人看破,很替周婉玉擔心。他是男人,就算二人出事,也該由他背負。怎能一言不問,任由女人來接受懲罰?于是心急火燎拉着周婉琴問了好一通。

  周婉琴本就心内有愧,又被孟昱逼問,一來二去,前言不搭後語,說得零零落落。最後竟将事情真相說了出來。

  孟昱一聽,如遭雷擊。盡管他現今敗落,可是大家公子的驕傲與風範仍在。怎能容忍周婉玉為一個内侍而擯棄自己?!真是怒火中燒!

  隔日,他便打點了所有東西,守在書韻局門外,就等遇上之後,盡數奉還!

  不想遇上的是宋揚靈。

  她懵懵懂懂地接過東西。這才知曉原來周婉玉竟和孟昱還有這一段。心中不禁歎道,周婉玉真是有眼無珠,見識淺薄!

  孟昱哪一點不比梁供奉好!何苦自甘下賤去侍奉一個内侍!

  孟昱既然能從内侍省的刀下為人所救。說明朝中還有願意扶持幫助他的人。而他本人,能文能武,将來必不可能隻是小小一個侍衛。

  若周婉玉抵得住梁供奉的誘惑,再守兩年,待得孟昱發迹。她很有可能脫離奴籍,再得良家身份。

  宋揚靈不禁微微歎口氣,道:“是我表姐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孟公子切不可為此等小事而自怨自艾。東西,我會還給她。”

  聞言,孟昱隻覺滿腔怒火陡得一冷。眼前這個小姑娘,好像有着遠超普通人的見識。

  宋揚靈颔首福禮,告辭而去。

  ——————

  春紅頗費了些勁才将宋揚靈從周婉玉那處屋子調出來。因為陶姑姑早已冷眼旁觀,見宋揚靈長相不錯,有心留她在那裡,也作為一個誘餌。

  倒是宋揚靈自己在陶姑姑跟前犯了好幾個錯,顯得冒失又無用。後來陶姑姑才将她調出,令補了兩個宮女進去。

  周婉玉發現梁供奉待時常與她說起婉琴,贊婉琴溫柔解意。又說娥皇女英,何等美事!

  她自然明白梁供奉是何意思,心道自己已然進了火坑,豈能再拖妹妹下水?!她知曉梁供奉對她已生厭倦之心,為了籠絡,便将新補的兩個宮女給了梁供奉。

  從此她以正室自居,将兩個宮女看做丫鬟小妾。

  可随着兩個宮女漸漸得臉——其中一個冠顔,又是性子烈的,心道大家都是一樣的宮女,還有誰是八擡大轎擡來的正經夫人麼?于是漸漸不服周婉玉管束,兩人鬥氣,鬧得雞飛狗跳。

  冠顔更是拉上另一個宮女,打夥同周婉玉作對。

  而梁供奉又貪新鮮,一顆心都在冠顔他們身上,哪裡肯為周婉玉做主?

  為此,周婉玉氣得五髒六腑都燒起來。漸漸心思活動,就将主意打到周婉琴身上。有心借她再奪寵。

  她先是暗示,利誘。将手裡的珠钗、衣服都送給周婉琴。但周婉琴眼見着姐姐落此下場,明知是條不歸路,豈肯重蹈覆轍?因此執意不從。

  周婉玉見說不動她,後來便在她面前哭訴。說這些年來,自己如何如何為她操心,而周婉琴沒良心,眼見姐姐遇到難處,也不肯相幫。

  周婉玉此時也真是絕望了。跟了一個内侍,渾身上下被折騰得沒一塊完整地方。梁供奉不能人道,最大樂趣就是折磨他們。吊起來咬、擰、打,總之怎麼痛怎麼來。還在她們身上燒印記。胳膊上、兇前、甚至連最私密的地方,疼得人死去活來。

  而陷入深淵,明知逃生無望的人,唯一的撫慰竟是将深淵說成仙境,以期待别人也跳下來。仿佛有人陪着一起陷入絕望,就不會太孤單。

  周婉琴見姐姐這副可憐模樣,自然不舍。因為不舍,心思便活動。但想起宋揚靈曾經警告的話,又不敢輕言答應。

  ——————

  就在書韻局鬧得雞飛狗跳之時,一日夜裡,所有人皆已睡下。彼時,梁供奉因為将那屋裡的四個宮女玩了三個,因此凡事不避周婉琴,時常來此處大被同眠。

  亥時人定,黑夜昏昏。陶姑姑卻沒睡。

  就着一盞燈,雙手不停在桌上畫圈。

  案上鼎裡插着一枝香,煙氣袅袅。

  突然,兩排宮燈進入書韻局。提燈的是兩排内侍、宮女,逶迤如蛇,氣勢威嚴。最前面的是皇後身邊的秦國夫人,還有太後身邊的晉國夫人,以及尚宮局的曹尚功。

  陶姑姑立刻起身,恭迎而出,領着衆人到得内院之中。

  饒是宋揚靈在熟睡之中,仍聽得一聲威嚴十足的“拿下!”

  登時書韻局人人驚醒,卻不敢外出。趴在窗戶後面,悄悄瞧院中景象。隻見宮燈招搖下,梁供奉、周婉玉、冠顔、時英四人衣衫不整,被五花大綁。

  後面還跟着一個周婉琴——衣衫倒是完整的,卻吓得瑟瑟發抖。

  宋揚靈在窗戶後面敲得分明。周婉玉一張臉慘白,撕壞的衣衫下,皮膚寸寸青紫,傷痕累累。

  陶姑姑目送衆人離去,露出得勝笑容。是啊,她是不如梁供奉在宮中盤根錯節,勢力龐大。可她,偏巧真的認識皇後跟前的秦國夫人。

  禍亂宮闱,私占宮女,豈是一個小小的供奉擔當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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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供奉私狎宮女一案震驚内宮。

  第二日,陶姑姑、春紅、微霜,甚至宋揚靈等一幹書韻局衆人都被叫去問話。

  無人敢替周婉琴出頭。

  既然她也是從那屋裡出來的,怎會幹淨?

  審議在鳳銮宮的昭陽殿上。皇後與太後坐在殿上。周圍兩溜分别是三位妃子,還有昭容、昭儀、婕妤等後宮嫔妾。

  更有滿殿宮女、内侍,皆屏息凝神。似烏雲壓城一般。

  宋揚靈跪在地上,心裡咚咚咚直跳。她知道周婉琴是清白的。而若無人為她說話,一條命便如蝼蟻。

  于是越衆而出,重重一磕頭,朗聲道:“奴婢有一言。周婉琴身上完好,毫無傷痕。而與梁信義有染的另三人皆無寸膚完好。這不是最明白的證據,證明周婉琴清白麼?”

  話說完,兩手冷汗,身體不住發顫。

  皇後未及開言。隻聽身後一個雄渾的聲音:“這個小丫頭說的倒在理。”

  衆人不禁大為詫異,卻不敢回頭。

  宋揚靈仍跪在地上,心中如戰鼓雷響。她看見一雙腳從眼前經過,靴襪錦袍。

  一時,衆人齊齊磕頭:“參見陛下。”

  隻太後起身笑道:“官家怎得突然來了?”

  陛下上前問安,才說:“來看看。”說完,在太後身旁坐下,朝下掃視一圈。隻見方才說話的小宮女跪在殿下,滿面緊張。

  既然害怕至此,怎還敢為他人證言?

  不禁笑道:“書韻局真是個出美人的地方。你多大?”

  殿中一時安靜。

  兩旁嫔妃渾然無事般,目光平靜。

  而宋揚靈卻覺得如芒在背。她擡起頭,看着明堂之上的天子隻覺威嚴不可犯。她突然騰起一個奇異念頭:“那個位置,多麼光芒萬丈!”

  她俯身磕頭,道:“奴婢今年十二。”

  陛下突然道出一句:“聘聘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瞬間,滿殿沉寂。而人心流動,無聲的目光如探究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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