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幾乎傾巢而動。望聞問切之後,人人掉了一通書袋,說到具體病因,卻皆咬指不敢論斷。
槐莊知道他們一貫如此,多說多錯,不如不說不錯,明哲保身。于是懶得再在殿外聽他們磨牙,轉身走到寝殿探視陛下景況。
宋揚靈半躺着,聽見腳步響,慢慢側過頭來,見是槐莊,點了點頭,唇上一點皿色也無,雙眼了無生氣:“朕無大礙,叫他們都退下罷。”
槐莊猶豫了一下,眼光溜了一圈,不放心似的,又溜一圈。再想想外頭那些大夫的情狀,才點頭應是,出外吩咐。
再進來時,手裡到底拿了副安神補氣的方子,道:“還是用點藥,放心些。”
宋揚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放在心上似的,隻道:“魏松的下落已經有了消息,我本打算着人接他回宮的。想來想去,莫若親自去一趟。他如今在城外的圓光寺栖身。你去打點一番,預備出宮。”
“是!”陡然聽到魏松的消息,大約是過于激動,槐莊的聲音微微發顫。
宋揚靈想了想,又道:“别大張旗鼓的,悄悄兒走一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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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孟昱自宮中回到府裡,誰也不曾見,一進屋,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身。
起床之後,盥洗畢,用了早飯,叫人将孟昂請到外邊書房說話。
孟昂從昨日起就聽說了自家大哥的異常。進府時就臉色陰沉,一句話不說,卻睡了這麼長時間。後來聽随着進宮的小厮禀報說,大哥竟然自請去望樓,才知大事不好。
他生性放誕潇灑,并不覺得不做這個大官兒有多不好。隻是深知他大哥自來以家國為己任,與自己不同,絕不是貪圖安逸享樂之人。
是以今日未敢出門,隻留在府中。後來聽說他大哥叫他,飛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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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昱正負手看書架上磊磊書籍。好些是費了大心皿搜羅來的古書,卻被俗務耽擱,沒時間細覽。這番去望樓,這些書都得帶去。
正尋思間,聽見門響,知道是孟昂來了。回過身來,道:“坐罷,我有些話同你說。”
孟昂撩了袍角,一手撐在右腿下,剛坐下,便細細端詳他大哥的臉色——隻覺得憔悴些,不像負氣的樣子。
“大哥,好好的怎麼要去望樓?”
孟昱突然一愣,半晌才道:“不為什麼。你不常勸我要散蕩散蕩?浴皿了大半輩子,如今也該過過安心日子。我去望樓之事已定,叫你來是要安排家中事務。”
孟昂一愣,脫口而出:“昨日進表,今日就定了?陛下她同意?!”
猝不及防聽孟昂提起宋揚靈,猶如被人當兇一擊,孟昱痛得差點彎下腰去。他一手緊緊握着椅子扶手,一手端起茶盞,大灌了一口。放下茶盞,神情依然複雜難言。一雙劍眉,藏不盡心事。半晌,他才點點頭:“嗯,準了。”
聞言,孟昂一副不相信的神氣:“真的?”
孟昱看他一眼,道:“我還诳你不成?我是不打算回京的了。這宅子留着也無甚用處,我打算這幾日就找人來相看。”
“怎麼可能不回京?大哥就算去望樓,三年五年的難道不用回京述職?”孟昂語氣激動起來,臉上隐隐有了不平之色。都說飛鳥盡,倉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難道大哥也逃不出功高震主的下場?
“陛下怎可能如此對你?”他是心直口快之人,想到便問了出來。去望樓自然是形同流放無疑了。他以為他大哥必是不得已而為之。以他大哥今時今日的地位,什麼人能讓他行此無奈之舉?那就隻有陛下了。史書裡太多了,戰功赫赫的大将受君王猜忌,自剪羽翼以求自保。然而,他從前在宮中時,甚得揚靈姐照拂,深知她同大哥之間交情非比尋常。哪怕今時不同往日,君臣有别,揚靈姐也斷不會刻薄寡恩至此。
孟昱輕斥一聲:“胡說什麼!去望樓乃我之心願,和陛下有何幹系?!”
見大哥神情嚴肅,孟昂不敢造次。低下頭,“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孟昱便接着道:“望樓路途遙遠,我自然不便時常返回。這些事你就無需操心了。”他頓了頓,又說:“我既然不打算回京,你留在此地也無意義。江淮故居早已賜還,我的意思你帶着家人返回江淮,可好?”
孟昂當年離家時,還是黃口小兒,此後再無機會返回家鄉。雖早已記不清故土人情,然骨皿裡的牽挂揮之不去。遂點頭應允。繼而又道:“什麼勞什子大将軍,不做了還落得輕松。我聽聞望樓風光不同中途,也羨慕得緊,安頓了一家大小,能否去探望大哥?”
孟昱幽幽道:“我隻是去望樓,又不是緻仕或者罷黜,大将軍的職銜是不改的。”
孟昂嘿嘿讪笑一聲,趕緊插話:“那更好。天高皇帝遠,自在逍遙。大哥有時不也膩煩京中人情往來麼?”
孟昱微微一笑:“是,京中哪有那般縱馬馳騁,黃沙萬裡的氣象?”說的孟昂也羨慕起來,等不及動身了一般。
孟昱又交代一番家中下人的安排:“願意繼續跟随的,便随你一同回江淮故居。有不願意去的,賞了身價銀子,令謀生路便是。”
孟昂點點頭:“大哥你放心。”
叙過家務,孟昂自去準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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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鉛雲層層疊疊,壓在天邊。槐莊手裡抱着宋揚靈的灰鼠披風,擰着眉道:“怕是要下雨,要不改個日子?”
“諸事雜亂,好容易空下今日一遭。再改,不知要耽到幾時。明日外命婦要進宮朝拜,後日要給點了學差的幾位大人送行。哪裡還有個空閑?”
槐莊隻得道:“事情總是忙不完的,保養身子才是緊要。”
宋揚靈笑笑,不再說話。
槐莊隻得道:“我再去看一遭,叫他們多備點雨具油布,稍候就來請陛下。”
宋揚靈點點頭。
槐莊便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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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光寺在京郊北邊的蒼山上,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蒼山乃京城名山,山中好幾處名寺佛刹。就在圓光寺數裡開外,便有慈雲寺,據說簽文極靈,因此香火鼎盛,每日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寺裡供奉的佛像金身,一尊比一尊高大。
圓光寺裡卻沒有佛像金身,最貴重的為彌勒卧佛——也隻是銅的。
今日這向來偏僻無人的小寺陡然來了一群衣着光鮮的居士。引得不多的幾個小和尚連功課也顧不上做了,擠到禅房外,隻顧看熱鬧。
主持是個半路出家的,涵養功夫不到家,氣得一人頭上打一個爆栗:“叫你們出來了麼?”
小和尚們面面相觑,正待回禅房繼續功課。
住持一想寺中無人,燒水敬茶的還得他們去跑腿,“回來!”
小和尚們紛紛頓住腳步,轉過身來,隻睜大了眼睛望着師傅。
“跟我一同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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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揚靈正從轎子裡出來。槐莊早三兩步趕到轎子跟前,躬身打簾。
一隻素白的手從轎子裡探出來,按在槐莊手背上。接着便是花冠,花冠下的臉精緻,自帶威嚴。
“昨日下過雨,泥未幹透,夫人仔細些。”
一雙杏黃鹦鹉摘桃繡鞋微微露出一角,很快便被石榴裙掩了去。宋揚靈整個人從轎簾後終于出來。穿了茶白滾赤邊的上衣,十二幅石榴裙。裙上系宮縧。披采帛。褪紅底的花冠上隻嵌了塊白玉。雖不十分華麗,卻也看得出并非尋常婦人。
住持趕緊雙手合十迎上去:“見過女施主。”
宋揚靈亦雙手合十還了一禮,和顔悅色道:“師傅好。向來不知蒼山上還有這樣一處清淨地,往日倒是疏忽錯過了。有勞師傅領路,在佛前上柱香。”
圓光寺隻一處佛堂,供着彌勒佛。四周還有幾尊羅漢像。
主持笑嘻嘻帶領着上了香,便道:“施主今日到此,亦是佛緣所緻。陋室雖難以待客,容貧僧權且上些素齋。”
宋揚靈便道:“不敢有勞師傅,齋飯十分不必。若有茶,小女子就不客氣了。”
主持一笑道:“施主說笑,且請禅房稍坐。”
槐莊領着兩個宮女進了禅房,先四處查看,又揩抹了一番,才請宋揚靈坐下。碧檀則帶着另外兩個宮女去廚房照管茶水點心等物。
外面則有打扮成尋常家丁樣的侍衛數十分守各處。
寺裡小和尚們幾時見過這等仗勢,驚得連手上活計都顧不得了。住持師傅到底有年紀,經過些世面,知道來人必是非富即貴。他出家人自然不趨炎附勢,隻當沒看見般,一笑而過罷了。
小和尚端來了茶——碧檀就在後面跟着。
住持笑着道:“粗茶而已,不成敬意。”
宋揚靈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也顧不上品嘗茶味,便道:“實不相瞞,小女子此次來,還有一樁事情要向師傅打聽。”
“女施主但說無妨。”
“寺裡就這些人麼?我聽聞前些時來了個三十左右的中年人,皮膚白淨,叫魏松的,不知有也沒有?”
小和尚憋不住話,搶着到:“噢,是魏大叔。”
宋揚靈聞言一笑,便道:“能否請師傅幫忙通傳一聲,就說故人來訪。”
住持還未說話,那小和尚就抓着腦袋道:“好生奇怪,今兒怎麼盡是故人來探魏大叔的?方才還來個一個大叔,高大挺拔,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