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儀說試茗傷成這樣,不便移動,請趙恒秋派人代為照顧兩天。語音嬌柔,說到動情處眼眶泛紅,如露珠在荷葉上滾動。
趙恒秋躬身答道:“昭儀放心,小人定當盡心竭力。”
楚昭儀幽幽歎一口氣,言有盡意無窮的意思。被李賢妃當衆打了她的人,面子上依然挂不住,隻好裝柔弱博人同情了。半晌才說道:“有勞押班。藥材、食物我一概派人送來。再則,照顧病人,多有勞動,這是我一點心意。請押班不要推辭。”
趙恒秋笑着推辭一回:“試茗姑娘在這裡受的傷,照顧幾天是我的本分。再則寶文閣本就人少,多來一個人還能熱鬧兩天。怎敢讓昭儀破費?”
楚昭儀沖右手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道:“簡薄之禮,略表心意而已。押班不肯收,便不是自己人的意思。”
趙恒去心知這賞是必須要收的,推辭不過做做樣子而已,便說:“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小人代閣裡所有人謝昭儀賞賜。”
“不必客氣,等試茗傷好,我另有賞賜。”
楚昭儀走後,趙恒秋就叫來了宋揚靈和落菊,囑咐她二人這幾日先不必管理閣中事務,照顧試茗才是第一等事情。
到下半日,楚昭儀果然又着人送來了藥材、食物,還有試茗貼身用的一些東西。宋揚靈接過來,一一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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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茗雖然比宋揚靈、落菊大幾歲,但日夜歇卧在一處,很快便熟稔起來。
尤其是宋揚靈,因為年歲相差得少些,照顧人時又細緻沉穩,因此試茗與她格外親近。
一日裡還說起她自己本來也有個妹妹,與宋揚靈差不多年紀。帶着點羨慕的語氣道:“現在怕是在議親了。”
宋揚靈見她臉上泛出柔和光彩,目光灼灼,似乎對宮牆外的生活無限向往似的,便問:“姐姐怎會進宮?”
試茗歎口氣說:“本來不想的。我家裡不說大富大貴,也很過得日子。後來遇上各州縣選宮女,被挑了來。命該如此罷。”
宋揚靈笑着道:“看昭儀待姐姐如此之好,我還以為姐姐是昭儀帶進宮的。”
試茗搖搖頭,笑着說:“我本來在燦霞宮當差,昭儀一進宮便被分來這裡。也是機緣巧合罷,後來就在昭儀身邊服侍。”
說到此,試茗略有點得意,不禁又多說了幾句:“昭儀家是文臣之後,聽說祖父還做到地方轉運使。家裡好是氣派,進宮時,自然帶了人,也帶了東西。可偏偏最後是我守在她身邊時間最長。”
宋揚靈不懂,疑惑到:“跟着昭儀進宮的姐姐呢?”
試茗悄悄道:“是一對姊妹,被比下看中,收了做才人。”說完,自憐地一笑:“昭儀信任我,大約也是我這樣粗粗笨笨的,沒太多心思。”
試茗長相不差,隻是這後宮之中,靈動之人太多,倒顯得她姿色平平。
宋揚靈笑道:“姐姐若是粗苯,這世上便再無靈巧之人。”
誰人不愛聽奉承?試茗聽宋揚靈一說,嬌羞一笑。
自那以後,宋揚靈照顧試茗更為盡心。試茗待宋揚靈也情同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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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菊年紀小,說話時沒太多忌諱,時常拉着試茗問陛下、後妃的起居飲宴。
“姐姐,姐姐,他們都說昭儀洗臉用的可是黃金臉盆,當真?”
試茗無奈一笑:“怎麼可能?就算有那金子鑄盆,哪個宮女端得動?”
落菊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一笑。又問:“陛下是不是常去你們那裡?你見過陛下動怒嗎?”
“我們一介女流,陛下有什麼需要在我們面前動怒的?”說完,話鋒一轉,便說:“你還向我打聽陛下的事情,如今宮裡誰人不知陛下愛上寶文閣看書,你豈不是常常見着陛下?”
“見是見過兩回,不過沒敢細看。”落菊搓着雙手,眼前仿佛又出現蔺常帶着小黃門過來的畫面,道:“遠遠看見就緊張得不得了。”
“我不像揚靈姐姐那麼大膽。陛下第一次過來的時候,隻有揚靈姐姐一個人在書室。姐姐還向陛下介紹了好一大通閣中情況,要是我,早就吓得什麼都不記得。”
宋揚靈笑着說她:“所以我時常說你,書冊存放之位要牢記在心。你以為我見着陛下不害怕?怕得發抖呢。不過因為那些東西記熟了,一順溜就說出來。”
幾人正說話,魏松突然來請,說陛下過來飲茶。押班叫她二人去奉茶。
落菊到沒發現有何不對,脆生生答應了是,還對試茗說:“姐姐休息,我們過會兒再來。”
宋揚靈卻禁不住想,奉茶而已,小黃門也能做的事情,何必巴巴地叫自己和落菊過去?要說趙恒秋想所打算,那絕對不可能!莫非是陛下親口叫自己倆人去的?
想到此,不禁擡頭望了魏松一眼。
出得門外,便将心中疑慮問出口。
魏松笑嘻嘻地:“可不是如你所猜,真是陛下叫你們去的。我想這事說光榮也光榮,但畢竟又有點異常。”說完,壓低聲音,在宋揚靈耳邊道:“試茗她終究是楚昭儀身邊的人,怕她有什麼想法,就托口是押班叫你們去的。”
宋揚靈笑笑:“你也太小心。試茗姐姐與我們倆是交好的。”
魏松撇撇嘴:“小心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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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常是突然想起來要來寶文閣坐坐的。其實他對這裡的藏書還真的不甚感興趣。就是想來坐坐而已。
不料坐了好一陣,隻見進進出出的都是内侍,那兩個小宮女卻不見蹤影。不禁提了一句:“咦,近日怎不見那兩個小宮女?”本來是想問宋揚靈的,話到口邊,想了一想,改成了兩個。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恒秋當即禀報:“準備差點可能費了點功夫,小人這就着人去催。”
蔺常還掩飾了一下:“不忙,我就問問。”
所以,宋揚靈和落菊進來的時候,手裡各端着一個托盤,擺着各色茶點。
蔺常隻粗略掃了一眼——天天這這些,自然是膩煩的。隻是端着托盤的宮女反而讓人賞心悅目。
宋揚靈穿一件湖藍色襦裙,烈日炎炎下像一捧沁涼的泉水。
蔺常不由得心頭一絲舒爽,嘴角扯開笑容。從宋揚靈的托盤裡拿起一塊乳白色糕點。
起初還說些書籍之事,後來問起宋揚靈幾歲進宮。
宋揚靈狠狠扣了一下手,才故作平靜回答了一遍身世。
蔺常大吃一驚,着實沒想到宋揚靈竟然是罪臣之後。而且宋揚靈的父親,蔺常還記得。名動天下的大才子——難怪宋揚靈如此靈慧!
又想起查辦案件之後,從宋家抄出來的财物。數額之巨,讓人咋舌。他當時憤怒地一拍桌案,将一方硯台掃至地上。墨汁濺了一桌一地。一時殿内噤若寒蟬。
若不是刑不上大夫,記着組訓優待士人,當時他是恨不能砍了宋揚靈他父親的頭的。
宋揚靈緊張地看着蔺常臉色變化。隻見他眉未動,眼未擡,心中暗自愧悔。像蔺常這樣的人物,怎可能喜怒形于色?!
蔺常稀松平常地說了一句:“你也算故人之女了。”
隻是,不知這故人是值得懷念的還是令人切齒的。
隻聽蔺常又道:“我小時見過你祖父,還聽過他講課。是我的一日之師。”
宋揚靈垂下頭,幽幽道:“我三歲時,祖父去世。隻記得幼時曾被他抱在懷中,念了一句我的名字。”
“三歲前的事情還能記得,實屬難得。”
“腦中一直有這個畫面,也不知真不真切。”
正閑聊,突然有小黃門來報:“楚昭儀到。”
蔺常未動。不久便見楚昭儀從遠處搖搖而來。
她到了近處,一見陛下在此,大吃一驚,立時請安到:“臣妾不知陛下在此。”
楚昭儀這日穿得甚是簡單素淨。翠綠色裙子,未戴冠,隻松松挽了個發髻。
這裝扮偏對了蔺常的眼——這段日子不知怎的對宮妃的華麗裝飾甚是膩煩。他笑着說:“不必多禮。”又道:“過來坐。你怎麼會來這兒?”
楚昭儀在蔺常近旁坐下,小鳥依人般。聲音嬌柔到:“我過來看試茗。”
蔺常更覺得奇怪,問:“好好的試茗怎麼在這兒?而你還要來這裡看她?”
“陛下不多想,臣妾才說。”楚昭儀軟軟看了蔺常一眼,嬌嗔道。
“說就是。”
“試茗在這裡養傷。”然後将試茗被李賢妃所打之事說了一遍。以退為進道:“雖然試茗隻是一時粗心,但幸虧賢妃教導,要不然若是以後在陛下面前也粗心犯錯,可如何是好?”
蔺常笑笑的,道:“賢妃素來如此。”
“臣妾當然不會因為此事而對賢妃不滿。隻是陛下問起,才說一二。”
“你委屈了,試茗也委屈了,寶文閣衆人照顧她也辛苦了,今日都賞。”
楚昭儀自覺有了蔺常這一句話,面上頗有光輝。在寶文閣被賢妃掃掉的面子重新找回來,因此分外高興,聲音更加嬌柔得似出谷黃莺。
蔺常和楚昭儀起身,去書閣中走了走。出來時,也不知怎的,蔺常就直接去了楚昭儀處。
放賞的過來。寶文閣衆人各得一貫錢,趙恒秋是兩貫。唯宋揚靈所得,不是錢,而是一方硯台和一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