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洞仙侍郎見檀州已失,隻得奔走出城,同咬兒惟康擁護而行。正撞着林沖、關勝,大殺一陣,那裡有心戀戰,望刺斜裡,死命撞出去。關勝、林沖要搶城子,也不來追趕,且奔入城。卻說宋江引大隊軍馬入檀州,趕散番軍,一面出榜安撫百姓軍民,秋毫不許有犯。傳令教把戰船盡數收入城中。一面賞勞三軍,及将在城遼國所用官員,有姓者仍前委用,無姓番官盡行發遣出城,還于沙漠。一面寫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盡将府庫财帛金寶,解赴京師,寫書申呈宿太尉,題奏此事。天子聞奏,龍顔大喜。随即降旨,欽差東京府同知趙安撫統領二萬禦營軍馬,前來監戰。
卻說宋江等聽的報來,引衆将出郭遠遠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權為行軍帥府。諸将頭目,盡來參見,施禮已畢。原來這趙安撫,祖是趙家宗派,為人寬仁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邊,監督兵馬。這趙安撫見了宋江仁德,十分歡喜,說道:“聖上已知你等衆将用心,軍士勞苦,特差下官前來軍前監督,就赍賞賜金銀緞匹二十五車,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請降官封。将軍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當申達朝廷。衆将皆須盡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師回京,天子必當重用。”宋江等拜謝道:“請煩安撫相公鎮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遼國緊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顧。”一面将賞賜俵散軍将,一面勒回各路軍馬聽調,攻取遼國州郡。有楊雄禀道:“前面便是薊州相近。此處是個大郡,錢糧極廣,米麥豐盈,乃是遼國庫藏。打了薊州,諸處可取。”宋江聽罷,便請軍師吳用商議。
卻說洞仙侍郎與咬兒惟康正往東走,撞見楚明玉、曹明濟引着些敗殘軍馬,一同投奔薊州。入的城來,見了禦弟大王耶律得重,訴說:“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個使石子的蠻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發百中,不放一個空,最會打人。兩位皇侄并小将阿裡奇,盡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這般,你且在這裡幫俺殺那蠻子。”說猶未了,隻見流星探馬報将來,說道:“宋江兵分兩路來打薊州,一路殺至平峪縣,一路殺至玉田縣。”禦弟大王聽了,随即便教洞仙侍郎:“将引本部軍馬,把住平峪縣口,不要和他厮殺。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縣的蠻子,卻從背後抄将過來,平峪縣的蠻子,走往那裡去?一邊關報霸州、幽州,教兩路軍馬,前來接應。”原來這薊州,卻是遼國郎主差禦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領四個孩兒:長子宗雲,次子宗電,三子宗雷,四子宗霖。手下十數員戰将,一個總兵大将,喚做寶密聖,一個副總兵,喚做天山勇,守住着薊州城池。當時禦弟大王囑咐寶密聖守城,親引大軍,将帶四個孩兒并副總兵天山勇,飛奔玉田縣來。
且說宋江引兵前至平峪縣,見前面把住關隘,未敢進兵,就平峪縣西屯住。
卻說盧俊義引許多戰将,三萬人馬,前到玉田縣,早與遼兵相近。盧俊義便與軍師朱武商議道:“目今與遼兵相近,隻是吳人不識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朱武答道:“若論愚意,未知他地理,諸軍不可擅進。可将隊伍擺為長蛇之勢,首尾相應,循環無端,如此則不愁地理生疏。”盧先鋒道:“軍師所言,正合吾意。”遂乃催兵前進。遠遠望見遼兵蓋地而來,但見:
黃沙漫漫,黑霧濃濃。皂雕旗展一派烏雲,拐子馬蕩半天殺氣。青氈笠帽,似千池荷葉弄輕風;鐵打兜鍪,如萬頃海洋凝凍日。人人衣襟左掩,個個發搭齊肩。連環鐵铠重披,刺納戰袍緊系。番軍壯健,黑面皮碧眼黃須;奔馬咆哮,闊膀膊鋼腰鐵腳。羊角弓攢沙柳箭,虎皮袍襯窄雕鞍。生居邊塞,長成會拽硬弓;世本朔方,養大能騎劣馬。銅腔羯鼓軍前打,蘆葉胡笳馬上吹。
那禦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先到玉田縣,将軍馬擺開陣勢。宋軍中朱武上去梯看了,下來回報盧先鋒道:“番人布的陣,乃是五虎靠山陣,不足為奇。”朱武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動,左盤右旋,調撥衆軍,也擺一個陣勢。盧俊義看了不識,問道:“此是何陣勢?”朱武道:“此乃是鲲化為鵬陣。”盧俊義道:“何為鲲化為鵬?”朱武道:“北海有魚,其名曰鲲,能化大鵬,一飛九萬裡。此陣遠觀近看,隻是個小陣,若來攻時,便變做大陣,因此喚做鲲化為鵬。”盧俊義聽了,稱贊不已。
對陣敵軍鼓響,門旗開處,那禦弟大王,親自出馬,四個孩兒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但見:
頭戴鐵缦笠戗箭番盔,上拴純黑球纓。身襯寶圓鏡柳葉細甲,系條獅蠻金帶。踏靴半彎鷹嘴,梨花袍錦繡盤龍。各挂強弓硬弩,都騎駿馬雕鞍。腰間盡插锟铻劍,手内齊拿掃帚刀。
中間禦弟大王,兩邊四個小将軍,身上兩肩胛,都懸着小小明鏡,鏡邊對嵌着皂纓。四口寶刀,四騎快馬,齊齊擺在陣前。那禦弟大王背後又是層層擺列,自有許多戰将。那四員小将軍高聲大叫:“汝等草賊,何敢犯吾邊界!”盧俊義聽得,便問道:“兩軍臨敵,那個英雄當先出戰?”說猶未了,隻見大刀關勝舞起青龍偃月刀,争先出馬。那邊番将耶律宗雲舞刀拍馬來迎關勝。兩個鬥不上五合,耶律宗霖拍馬舞刀,便來協助。呼延灼見了,舉起雙鞭,直出迎住厮殺。那兩個耶律宗電、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躍馬,齊出交戰。這裡徐甯、索超,各舉兵器相迎。四對兒在陣前厮殺,絞做一團,打做一塊。
正鬥之間,沒羽箭張清看見,悄悄的縱馬趱向陣前。卻有檀州敗殘的軍士認的張清,慌忙報知禦弟大王道:“這對陣穿綠戰袍的蠻子,便是慣飛石子的。他如今趱馬出陣來,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聽了便道:“大王放心,教這蠻子吃俺一弩箭!”原來那天山勇馬上慣使漆抹弩,一尺來長鐵翎箭,有名喚做一點油。那天山勇在馬上把了事環帶住,趱馬出陣,教兩個副将在前面影射着,三騎馬悄悄直趱至陣前。張清又先見了,偷取石子在手,看着那番官當頭的,隻一石了,急叫:“着!”早從盔上擦過。那天山勇卻閃在這将馬背後,安的箭穩,扣的弦正,觑着張清較親,直射将來。張清叫聲:“阿也!”急躲時,射中咽喉,翻身落馬。雙槍将董平、九紋龍史進将引解珍、解寶死命去救回。盧先鋒看了,急教拔出箭來,皿流不止,項上便束縛兜住。随即叫鄒淵、鄒潤扶張清上車子,護送回檀州,教神醫安道全調治。
車子卻才去了,隻見陣前喊聲又起,報道:“西北上有一彪軍馬,飛奔殺來,并不打話,橫沖直撞,趕入陣中。”盧俊義見箭射了張清,無心戀戰。四将各佯輸詐敗,退回去了。四個番将,乘勢趕來。西北上來的番軍,刺斜裡又殺将來。對陣的大隊番軍,山倒也似踴躍将來,那裡變的陣法。三軍衆将,隔的七斷八續,你我不能相救,隻留盧俊義一騎馬,一條槍,倒殺過那邊去了。天色傍晚,四個小将軍卻好回來,正迎着盧俊義。一騎馬,一條槍,力敵四個番将,并無半點懼怯。約鬥了一個時辰,盧俊義得便處,賣個破綻,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來,被盧俊義大喝一聲,那番将措手不及,着一槍,剌下馬去。那三個小将軍,各吃了一驚,皆有懼色,無心戀戰,拍馬去了。盧俊義下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級,拴在馬項下。翻身上馬,望南而行,又撞見一夥遼兵,約有一千餘人。被盧俊義又撞殺了去,遼兵四散奔走。再行不到數裡,又撞見一彪軍馬。
此夜月黑,不辨是何處的人馬,隻聽的語音,卻是宋朝人說話。盧俊義便問:“來軍是誰?”卻是呼延灼答應。盧俊義大喜,合兵一處。呼延灼道:“被遼兵沖散,不相救應。小将撞開陣勢,和韓滔、彭玘直殺到此,不知諸将如何。”盧俊義又說:“力敵四将,被我殺了一個,三個走了。次後又撞着一千餘人,亦被我殺散。來到這裡,不想迎着将軍。”兩個并馬,帶着從人,望南而行。不過十數裡路,前面早有軍馬攔路。呼廷灼道:“黑夜怎地厮殺,待天明決一死戰!”對陣聽的,便問道:“來者莫非呼延灼将軍?”呼延灼認的聲音是大刀關勝,便叫道:“盧頭領在此!”衆頭領都下馬,且來草地上坐下。盧俊義、呼延灼說了本身之事。關勝道:“陣前失利,你我不相救應。我和宣贊、郝思文、單廷珪、魏定國五騎馬尋條路走,然後收拾的軍兵一千餘人,來到這裡。不識地理,隻在此伏路,待天明卻行。不想撞着哥哥。”合兵一處,衆人捱到天曉,迤逦望南再行。将次到玉田縣,見一彪人馬哨路。看時,卻是雙槍将董平、金槍手徐甯弟兄們,都紮住玉田縣中,遼兵盡行趕散,說道:“侯健、白勝兩個去報宋公明,隻不見了解珍、解寶、楊林、石勇。”盧俊義教且進兵在玉田縣界,檢點衆将軍校,不見了五千餘人。心中煩惱。巳牌時分,有人報道:“解珍、解寶、楊林、石勇将領二千餘人來了。”盧俊義又喚來問時,解珍道:“俺四個倒撞過去了!深入重地,迷蹤失路,急切不敢回轉。今早又撞見遼兵,大殺了一場,方才到得這裡。”盧俊義叫将耶律宗霖首級,于玉田縣号令,撫谕三軍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