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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王婆貪賄說風情郓哥不忿鬧茶肆(3)

水浒傳 施耐庵 3762 2024-01-31 01:07

  王婆笑道:“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個上着;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的強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這個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家讨來的養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大官人,你便買一匹白绫,一匹藍綢,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将過去,問她讨茶吃,卻與這雌兒說道:‘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曆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縫來做。’她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她若說:‘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她家來做。她若說:‘将來我家裡做。’不肯過來,此事便休了。她若歡天喜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來我這裡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她。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她若說不便,當時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她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号。你便在門前說道:‘怎地連日不見王幹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裡來。若是她見你入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道我拖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虧煞他!’我誇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她的針線。若是她不來兜攬應答,此事便休了。她若口裡應答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我卻說道:‘難得這個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煞你兩個施主:一個出錢的,一個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個娘子在這裡,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她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動身時,事務易成,這光便有六分了。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她道:‘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她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時,我也難道阻當她?此事便休了。若是她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在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兒酒,難得這位官人壞鈔。’她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她隻口裡說要去,卻不動身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她吃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我隻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你和她兩個在裡面。她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休了。她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隻欠一分光了便完就。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裡,着幾句甜淨的話兒,說将入去。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隻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她腳上捏一捏,她若鬧将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若是她不做聲時,此是十分光了。她必然有意,這十分事做得成。這條計策如何?”

  西門慶聽罷,大喜道:“雖然上不得淩煙閣,端的好計!”王婆道:“不要忘了許我的十兩銀子!”西門慶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這條計幾時可行?”王婆道:“隻在今晚,便有回報。我如今趁武大未歸,走過去細細地說誘她。你卻便使人将绫綢絹匹并綿子來。”西門慶道:“得幹娘完成得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綢絹鋪裡買了绫綢絹緞,并十兩清水好綿。家裡叫個伴當,取包袱包了,帶了五兩碎銀,徑送入茶坊裡。王婆接了這物,吩咐伴當回去。詩曰:

  豈是風流勝可争?迷魂陣裡出奇兵。安排十面捱光計,隻取亡身入陷坑。

  這王婆開了後門,走過武大家裡來。那婦人接着請去樓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過貧家吃茶?”那婦人道:“便是這幾日身體不快,懶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裡有曆日麼?借與老身看一看,要選個裁衣日。”那婦人道:“幹娘裁甚麼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頭先要制辦些送終衣服。難得近處一個财主,見老身這般說,布施與我一套衣料,绫綢絹緞,又與若幹好綿,放在家裡一年有餘,不能夠做。今年覺道身體好生不濟,又撞着如今閏月,趁這兩日要做;又被那裁縫勒掯,隻推生活忙,不肯來做。老身說不得這等苦!”那婦人聽了笑道:“隻怕奴家做得不中幹娘意;若不嫌時,奴出手與幹娘做如何!”那婆子聽了這話,堆下笑來說道:“若得娘子貴手做時,老身便死來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手針線,隻是不敢來相央。”那婦人道:“這個何妨。既是許了幹娘,務要與幹娘做了。将曆頭去叫人揀個黃道好日,奴便與你動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時,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說道明日是個黃道好日。老身隻道裁衣不用黃道日了,不記它。”那婦人道:“歸壽衣正要黃道日好,何用别選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隻是明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那婦人道:“幹娘,不必。将過來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個,又怕家裡沒人看門前。”那婦人道:“既是幹娘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當晚回複了西門慶的話,約定後日準來。當夜無語。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裡幹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裡等候。

  且說武大吃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做道路。那婦人把簾兒挂了,從後門走過王婆家裡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裡坐下,便濃濃地點道茶,撒上些出白松子、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吃了。抹得桌子幹淨,便将出那绫綢絹緞來。婦人将尺量了長短,裁得完備,便縫起來。婆子看了,口裡不住聲價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歲,眼裡真個不曾見這般好針線。”那婦人縫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請她,下了一斤面,與那婦人吃了。再縫了一歇。将次晚來,便收拾起生活,自歸去。

  恰好武大歸來,挑着空擔兒進門,那婦人拽開門,下了簾子。武大入屋裡來,看見老婆面色微紅,便問道:“你那裡吃酒來?”那婦人應道:“便是間壁王幹娘,央我做送終的衣裳,日中安排些點心請我。”武大道:“阿呀!不要吃她的,我們也有央及她處。她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她便自歸來吃些點心,不值得攪惱她。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時,帶了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她回禮。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人情。她若是不肯要你還禮時,你便隻是拿了家來,做去還她。”那婦人聽了,當晚無話。有詩為證:

  可奈虔婆設計深,大郎混沌不知因。帶錢買酒酬奸詐,卻把婆娘白送人。

  且說王婆子設計已定,賺潘金蓮來家。次日飯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過來相請。去到她房裡,取出生活,一面縫将起來。王婆自一邊點茶來吃了,不在話下。看看日中,那婦人取出一貫錢付與王婆說道:“幹娘,奴和你買杯酒吃。”王婆道:“阿呀!那裡有這個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這裡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壞錢?”那婦人道:“卻是拙夫吩咐奴來。若還幹娘見外時,隻是将了家去做還幹娘。”那婆子聽了,連聲道:“大郎直恁地曉事。既然娘子這般說時,老身權且收下。”這婆子生怕打脫了這事,自又添錢去買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來,殷勤相待。

  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婦人,由你十八分精細,被人小意兒過縱,十個九個着了道兒。再說王婆安排了點心,請那婦人吃了酒食,再縫了一歇,看看晚來,千恩萬謝歸去了。

  話休絮繁。第三日早飯後,王婆隻張武大出去了,便走過後頭來叫道:“娘子,老身大膽……”那婦人從樓上下來道:“奴卻待來也。”兩個厮見了,來到王婆房裡坐下,取過生活來縫。那婆子随即點盞茶來,兩個吃了。那婦人看看縫到晌午前後。卻說西門慶巴不到這一日,裹了頂新頭巾,穿了一套整整齊齊衣服,帶了三五兩碎銀子,徑投這紫石街來。到得茶坊門首,便咳嗽道:“王幹娘,連日如何不見?”那婆子瞧科,便應道:“兀誰叫老娘?”西門慶道:“是我。”那婆子趕出來,看了笑道:“我隻道是誰,卻原來是施主大官人,你來得正好,且請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門慶袖子一拖,拖進房裡,看着那婦人道:“這個便是那施主,與老身這衣料的官人。”西門慶見了那婦人,便唱個喏。那婦人慌忙放下生活,還了萬福。

  王婆卻指着這婦人對西門慶道:“難得官人與老身緞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虧殺這位娘子出手與老身做成全了。真個是布機也似好針線,又密又好,其實難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門慶把起來看了喝采,口裡說道:“這位娘子怎地傳得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婦人笑道:“官人休笑話!”西門慶問王婆道:“幹娘,不敢問,這位是誰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門慶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吟吟地笑道:“便是間壁的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婦人赤着臉便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記懷。”西門慶道:“說那裡話。”王婆便接口道:“這位大官人一生和氣,從來不會記恨,極是好人。”西門慶道:“前日小人不認得,原來卻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隻認的大郎一個養家經紀人,且是在街上做些買賣,大大小小,不曾惡了一個人。又會賺錢,又且好性格,真個難得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從嫁得這個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婦人應道:“拙夫是無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話。”西門慶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軟是立身之本,剛強是惹禍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為良善時,‘萬丈水無涓滴漏’。”王婆打着撺鼓兒道:“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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