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霍拉斯・斯拉格霍恩
在過去的日子裡,哈利隻要醒着,就無時無刻不在熱切地盼望着鄧布利多真的會來接他,可是,當兩人一同出發,走在女貞路上時,他卻覺得非常别扭。以前,他從來沒有在霍格沃茨之外跟校長正經交談過,他們中間一般都隔着一張桌子。他忍不住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這更增加了他的尴尬。那次見面時,他不僅大吵大嚷,而且還不顧一切地打碎了鄧布利多幾件最寶貴的東西。
鄧布利多卻顯得非常随和。
“把魔杖準備好,哈利。”他語調輕快地說。
“可是,我在校外好像不能使用魔法吧,先生?”
“如果遇到襲擊,”鄧布利多說,“我允許你使用你能想到的任何魔法和咒語去反擊。不過,我認為你今晚用不着擔心遭到襲擊。”
“為什麼呢,先生?”
“因為你和我在一起,”鄧布利多簡單地說,“這就沒事了,哈利。”
他在女貞路的路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你肯定還沒有通過幻影顯形的考試吧?”他問。
“沒有,”哈利回答說,“我記得好像要年滿十七歲才行。”
“是啊,”鄧布利多說,“那麼你就需要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是我的左胳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肯定注意到了,我拿魔杖的胳膊目前有點兒不得勁兒。”
哈利抓住了鄧布利多伸過來的前臂。
“很好。”鄧布利多說,“好了,我們出發。”
哈利覺得鄧布利多的胳膊好像要從他手裡掙脫,便趕緊抓得更牢了,随即他發現周圍變得一片漆黑。他受到來自各個方向的強烈擠壓,一點兒也透不過氣來,兇口像是被幾道鐵箍緊緊地勒着。他的眼球被擠回了腦袋裡,耳膜被壓進了頭顱深處,接着――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夜晚寒冷的空氣,睜開流淚的雙眼。他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是從一根非常狹窄的橡皮管子裡擠了出來。幾秒鐘後他才緩過神來,發現女貞路已經消失。他和鄧布利多現在站着的這個地方,像是某個被遺棄的村落的場院,中間豎着一座古老的戰争紀念碑,還有幾條長凳。哈利的理解跟上了他的感覺,意識到他剛才經曆了生平第一次幻影顯形。
“你沒事吧?”鄧布利多低頭關切地看着他問道。“這種感覺需要慢慢适應。”
“我挺好的,”哈利揉着耳朵說,他覺得他的耳朵似乎是很不情願地離開了女貞路,“但我好像更喜歡騎着掃帚飛行。”
鄧布利多笑了,他用旅行鬥篷緊緊裹住脖子,說道:“這邊走。”
他邁着輕快的腳步走着,經過了一家空蕩蕩的小酒館和幾所房屋。從附近一座教堂的鐘上看,時間差不多已經是午夜了。
“那麼你告訴我,哈利,”鄧布利多說,“你的傷疤……它一直在疼嗎?”
哈利下意識地把手伸到額頭上,摸了摸那道閃電形的傷疤。
“沒有,”他說,“我也一直在納悶呢。現在伏地魔卷土重來,我還以為傷疤會一直火辣辣地疼呢。”
他擡眼看了看鄧布利多,發現他臉上露出一種滿意的神情。
“我的想法跟你不同。”鄧布利多說,“伏地魔終于意識到你一直能夠進入他的思想和情感,他覺得這是很危險的。看來,他現在對你使用大腦封閉術了。”
“那好,我巴不得這樣呢。”哈利說,他并不懷念那些折磨人的噩夢,也不懷念那些突然洞悉伏地魔心理活動的可怕經曆。
他們拐過一個街角,經過了一個電話亭和一個公共汽車候車亭。哈利又偏頭看了看鄧布利多。
“教授?”
“哈利?”
“嗯――我們到底在哪兒呢?”
“這兒就是迷人的巴德萊・巴伯頓村莊,哈利。”
“我們到這兒來做什麼呢?”
“啊,對了,我還沒有告訴你。”鄧布利多說,“唉,我都記不清最近幾年這件事我說過多少遍了,可是沒辦法,現在我們又缺一名教師。我們是來勸說我的一名退休的同事重新出來工作,回到霍格沃茨的。”
“我能幫上什麼忙呢,先生?”
“噢,我想我們會讓你派上用場的。”鄧布利多含糊地說,“向左轉,哈利。”
他們走上了一條陡直、狹窄的街道,兩邊是一排排住房。籠罩了女貞路兩個星期的寒氣在這裡也滞留不去。哈利想到了攝魂怪,轉過頭去朝後看了看,用手抓住口袋裡的魔杖給自己壯膽。
“教授,我們為什麼不能直接幻影顯形到你的老同事家裡呢?”
“因為那就像踢開别人家的大門一樣無禮。”鄧布利多說,“禮貌要求我們向别的巫師提供拒絕我們的機會。不過,大多數巫師住宅都有魔法抵禦不受歡迎的幻影顯形者。比如,在霍格沃茨――”
“――在城堡和場地上都不可以幻影顯形,”哈利搶着說,“赫敏・格蘭傑告訴我的。”
“她說得不錯。我們再往左拐。”
在他們身後,教堂響起了午夜的鐘聲。哈利心裡納悶:鄧布利多怎麼不認為這麼晚去拜訪老同事是失禮呢?但現在談話已經展開,他還有更加迫切的問題要問。
“先生,我在《預言家日報》上看到,福吉已經下台了……”
“不錯,”鄧布利多說着拐上了另一條筆直的小街,“我相信你已經看到了,接替他的是魯弗斯・斯克林傑,他以前是傲羅辦公室主任。”
“他……你認為他這個人怎麼樣?”哈利問。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鄧布利多說,“他很有能力,這是不用說的。比康奈利更果斷,更有魄力。”
“是啊,不過我指的是――”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魯弗斯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參加工作後的大部分精力都緻力于對付黑巫師,所以對伏地魔的力量不會低估。”
哈利等待着,但鄧布利多隻字不提《預言家日報》報道的他跟斯克林傑的那場争執,而哈利也不敢追問,便改變了話題。
“還有……先生……我看到了博恩斯夫人的事。”
“是啊,”鄧布利多輕聲說,“一個慘重的損失。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巫師。我想就在那上邊――哎喲!”
他用來指路的是那隻受傷的手。
“教授,你這是怎麼弄的――?”
“現在沒有時間解釋了。”鄧布利多說,“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我希望能夠展開來描述。”
他微笑地看着哈利,哈利明白他沒有受到斥責,還可以繼續再提問題。
“先生――我收到貓頭鷹送來的一份魔法部的小冊子,講的是對付食死徒的安全措施……”
“是啊,我也收到了一份。”鄧布利多仍然笑眯眯地說,“你覺得有用嗎?”
“不太有用。”
“是啊,我也認為沒用。比如,你并沒有問我最喜歡哪一種果醬,以此來檢驗我是否确實是鄧布利多教授,而不是一個冒牌貨。”
“我沒有……”哈利沒有說完,他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受到了批評。
“為了将來用得着,我不妨告訴你,哈利,我最喜歡的是覆盆子果醬……不過,當然啦,如果我是個食死徒,我肯定會把我喜歡什麼果醬弄清楚了再去冒充我自己的。”
“嗯……是這樣。”哈利說,“對了,小冊子上還提到了陰屍。它們到底是什麼呢?小冊子上說得不太清楚。”
“它們是死屍,”鄧布利多平靜地說,“是被施了巫術、為黑巫師效勞的死屍。不過,陰屍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了,自從伏地魔上次失勢之後就絕迹了……不用說,他當時殺了許多人,制造了大批陰屍。我們到了,哈利,就是這兒……”
他們走近了一幢坐落在花園裡的整潔的小石頭房子。哈利一門心思隻顧琢磨着關于陰屍的可怕說法,沒留心周圍的事情。他們走到大門前,鄧布利多突然停住了腳步,哈利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
“噢,天哪。噢,天哪,天哪,天哪。”
哈利順着鄧布利多的目光,朝精心養護的小路那邊望去,心頓時往下一沉。前門的鉸鍊開了,門歪歪斜斜地懸着。
鄧布利多望了望街道兩邊,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哈利,拔出魔杖,跟我來。”他小聲說。
他推開前門,悄沒聲兒地快步走上花園的小路,哈利緊随其後。然後鄧布利多慢慢推開前門,手裡舉着魔杖,随時準備出擊。
“熒光閃爍!”
鄧布利多的魔杖頂端亮了,映照出一道狹窄的門廊。左邊還有一扇敞開的門。鄧布利多高高地舉着發亮的魔杖,走進那間客廳,哈利緊緊跟在後面。
眼前是一片狼藉,一座老爺鐘摔碎在他們腳邊,鐘面裂了,鐘擺躺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像一把被遺棄的寶劍。一架鋼琴翻倒在地上,琴鍵散落在四處。近旁還有一盞摔散的枝形吊燈的碎片在閃閃發光。墊子亂七八糟地扔得到處都是,已經癟癟的了,羽毛從裂口處鑽了出來。碎玻璃和碎瓷片像粉末一樣灑了一地。鄧布利多把魔杖舉得更高一些,照亮了牆壁,牆紙上濺了許多暗紅色的黏糊糊的東西。哈利小聲抽了口氣,鄧布利多聽見了,四下裡看了看。
“不太好看,是不是?”他沉重地說,“是啊,這兒發生了一起恐怖事件。”
鄧布利多小心地走到屋子中間,仔細觀察着腳邊的破碎殘片。哈利跟了過去,打量着四周,隐隐地擔心會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藏在殘破的鋼琴或翻倒的沙發後面,但他并沒有看見屍體的影子。
“也許有過一場搏鬥,後來――後來他們把他拖走了,是嗎,教授?”哈利猜測道,他盡量不去想象一個人受了多麼嚴重的傷,才會在牆上那麼高的地方濺上那些皿迹。
“我不認為是這樣。”鄧布利多平靜地說,一邊朝翻倒在地的一把鼓鼓囊囊的扶手椅後面看了看。
“你是說他――?”
“仍然在這裡?沒錯。”
說時遲那時快,鄧布利多突然出手,把魔杖尖紮進了鼓鼓囊囊的扶手椅的椅墊,椅子發出一聲慘叫:“哎喲!”
“晚上好,霍拉斯。”鄧布利多說着重新站直了身子。
哈利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剛才還是一把扶手椅,眨眼之間卻變成了一個秃頂的胖老頭兒蹲在那裡。他揉着小肚子,眯起一隻痛苦的、淚汪汪的眼睛看着鄧布利多。
“你沒必要用魔杖紮得那麼狠嘛。”他氣呼呼地說,費勁地爬了起來,“疼死我了。”
魔杖的光照着他那明晃晃的秃頭、那鼓起的雙眼、那海象般的銀白色胡須,還照着他淡紫色睡衣外面那件褐紫色天鵝絨衣服上亮閃閃的紐扣。他的頭頂隻及鄧布利多的下巴。
“是怎麼露餡兒的?”他粗聲粗氣地問,一邊踉踉跄跄地站起來,仍然揉着小肚子。看來他的臉皮厚得驚人,要知道他剛剛可是裝成了一把扶手椅被人識破的。
“我親愛的霍拉斯,”鄧布利多似乎覺得很可笑,說道,“如果食死徒真的來過,肯定會在房子上空留下黑魔标記的。”
巫師用胖乎乎的手拍了一下寬大的前額。
“黑魔标記。”他嘟囔道,“我就覺着還缺點兒什麼……啊,對啦。不過,也來不及了。我剛把椅套調整好,你們就進屋了。”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将兩根胡子尖都吹得翹了起來。
“要我幫你收拾嗎?”鄧布利多彬彬有禮地問。
“請吧。”那人說。
他們背對背站了起來,一個又高又瘦,一個又矮又胖,兩人步調一緻地揮舞着魔杖。
家具一件件跳回了原來的位置,裝飾品在半空中恢複了原形,羽毛重新鑽回了軟墊裡,破損的圖書自動修複,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書架上。油燈飛到牆邊的小桌上,重新點亮了。一大堆碎裂的銀色像框閃閃爍爍地飛到了房間那頭,落在一張寫字台上,重又變得光亮如新。房間各處破損、撕裂、豁開的地方都恢複如初。牆上的污迹也自動擦幹淨了。
“順便問一句,那是什麼皿呀?”鄧布利多問道,聲音蓋過了剛修好的老爺鐘的鐘擺聲。
“牆上的?是火龍皿。”這位名叫霍拉斯的巫師大聲喊着回答,這時那盞枝形吊燈自動跳回了天花闆上,吱吱嘎嘎、丁丁當當的聲音震耳欲聾。
随着鋼琴最後發出丁冬一響,房間裡總算安靜下來。
“是啊,火龍皿,”巫師談興很濃地說,“我的最後一瓶,目前價格貴得驚人。不過,也許還能用。”
他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餐具櫃前,拿起櫃頂上的一隻小水晶瓶,對着光線仔細看了看裡面黏稠的液體。
“嗯,有點兒髒了。”
他把小瓶重新放回到餐具櫃上,歎了一口氣。這時,他的目光才落在哈利的身上。
“嗬,”他說,圓圓的大眼睛立刻望向哈利的額頭,以及額頭上那道閃電形的傷疤,“嗬!”
“這位,”鄧布利多走上前去做介紹,“是哈利・波特。哈利,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老同事,叫霍拉斯・斯拉格霍恩。”
斯拉格霍恩轉向鄧布利多,臉上一副機敏的表情。
“你以為靠這個就能說服我,是嗎?我告訴你,阿不思,答案是不行!”
他推開哈利走了過去,并且堅決地把臉轉向了一邊,像在抵禦什麼誘惑似的。
“我想,我們至少可以喝一杯吧?”鄧布利多問,“為了過去的時光?”
斯拉格霍恩遲疑着。
“好吧,就喝一杯。”他态度生硬地說。
鄧布利多朝哈利笑了笑,領着他走向一把椅子。這把椅子很像斯拉格霍恩剛才冒充過的那把,椅子旁邊是剛剛燃起的爐火和一盞明亮的油燈。
哈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鄧布利多出于某種原因,盡量把他安排在顯眼的地方。果然,斯拉格霍恩對付完那些瓶子和杯子、重新轉過臉來時,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哈利身上。
“哼,”他趕緊移開目光,好像害怕眼睛會受傷似的,“給――”他遞了一杯給已經坐下來的鄧布利多,又把托盤朝哈利面前一推,然後便坐進了那張剛剛修複的沙發上的一堆軟墊裡,闆着臉陷入了沉默。他的腿因為太短,夠不着地面。
“怎麼樣,霍拉斯,近來你身子骨還好吧?”鄧布利多問。
“不太好,”斯拉格霍恩立刻說道,“透不過氣來。哮喘,還有風濕,腿腳不像以前那麼靈便了。唉,這也是意料中的。人老了,不中用了。”
“不過,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準備了這麼一個歡迎現場,動作肯定夠敏捷的。”鄧布利多說,“你得到警報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分鐘吧?”
斯拉格霍恩半是惱怒半是得意地說:“兩分鐘。我在洗澡,沒聽見我的入侵咒被解除的警報。不過,”他似乎重新鎮靜下來,闆着臉說道,“事實不可否認,我是個老頭子啦,阿不思。一個疲憊的老頭子,有權過一種清靜的生活,得到一些物質享受。”
他無疑不缺乏物質享受,哈利看了看房間裡的擺設,想道。房間裡又擠又亂,但沒有人會說它不舒适。這裡有軟椅、墊腳凳、飲料和書籍,還有一盒盒巧克力和一堆鼓鼓囊囊的靠墊。如果哈利不知道是誰住在這裡,他準會猜想是一位挑剔講究的貴婦人。
“你的年齡還沒我大呢,霍拉斯。”鄧布利多說。
“是啊,也許你自己也該考慮退休了。”斯拉格霍恩直話直說。他那雙淺綠色的眼睛盯住了鄧布利多受傷的手。“看得出來,反應不如過去那麼敏捷了。”
“你說得對,”鄧布利多平靜地說,把袖子往上抖了抖,露出了燒焦變黑的手指的指尖。哈利看了,覺得脖子後面一陣異樣的刺痛。“我顯然是比過去遲鈍了。可是另一方面……”
他聳聳肩膀,攤開了兩隻手,似乎想說年老也有年老的好處。這時哈利注意到鄧布利多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他以前從沒見他戴過。
戒指很大,像是金子做的,工藝粗糙,上面嵌着一塊沉甸甸的、中間有裂紋的黑石頭。斯拉格霍恩的目光也在戒指上停留了片刻,哈利看見他微微蹙起眉頭,寬腦門上出現了幾道皺紋。
“那麼,霍拉斯,所有這些抵擋入侵者的安全措施……它們是針對食死徒的,還是針對我的呢?”鄧布利多問。
“食死徒要我這把不中用的老骨頭有什麼用?”斯拉格霍恩反問道。
“我想,他們想讓你把你的聰明才智用于鎮壓、酷刑和謀殺。”鄧布利多說,“你敢說他們沒有來拉你入夥嗎?”
斯拉格霍恩惡狠狠地瞪了鄧布利多片刻,然後低聲說:“我沒有給他們機會。一年來,我一直行蹤不定。待在一個地方從來不超過一個星期。從一處麻瓜住宅搬到另一處麻瓜住宅――這幢房子的主人正在加那利群島[4]度假呢。我在這兒住得很舒服,真舍不得離開。一旦找到竅門就很容易啦,他們不用窺鏡,而用那些可笑的防盜警報器,你隻要在上面施一個冰凍咒,還有,搬鋼琴進來時别讓鄰居們看見就行了。”
“真巧妙。”鄧布利多說,“不過,對于一個想過清靜日子的不中用的老家夥來說,這種生活不是太累人了嗎?想一想,如果你回到霍格沃茨――”
“如果你想告訴我在那所讨厭的學校裡我會生活得更平靜,阿不思,你不妨省省力氣,别再往下說了!不錯,我是在到處東躲西藏,但自從多洛雷斯・烏姆裡奇離開後,我也聽說了一些離奇的傳言!如果你們現在就是這樣對待教師的――”
“烏姆裡奇教授跟我們的那些馬人發生了沖突。”鄧布利多說,“我想,霍拉斯,你肯定不會大搖大擺地走進禁林,管一群憤怒的馬人叫‘肮髒的雜種’吧。”
“她竟然做出這種事情?”斯拉格霍恩說,“真是個傻婆娘,我一向讨厭她。”
哈利輕輕地笑出了聲,鄧布利多和斯拉格霍恩都扭過頭來看着他。
“對不起,”哈利趕緊說道,“隻是――我也不喜歡她。”
鄧布利多突然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嗎?”斯拉格霍恩立刻滿臉期待地問。
“不,我隻想問一下我能不能用用你的衛生間。”鄧布利多說。
“噢,”斯拉格霍恩顯然很失望,說道,“順着門廳,左邊第二個門就是。”
鄧布利多向房間那頭走去。門在他身後關上後,房間裡靜下來。過了片刻,斯拉格霍恩站起身,但似乎拿不定主意要做什麼。他偷偷瞥了一眼哈利,然後大步走到壁爐前,轉身背對爐火,烘烤着他的後部。
“别以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把你帶來。”他突然說道。
哈利隻是看着斯拉格霍恩。斯拉格霍恩那雙淚汪汪的眼睛瞟向了哈利的傷疤,而且這次把他的整個臉都看清楚了。
“你長得很像你父親。”
“是的,别人也這麼說。”哈利說。
“隻是眼睛不像。你的眼睛――”
“像我母親,是的。”這話哈利聽了無數遍,都覺得有點膩煩了。
“哼。是啊。當然啦,作為一名教師,是不應該偏愛學生的,但我就是偏愛她。你的母親,”斯拉格霍恩看到哈利疑問的目光,補充說道,“莉莉・伊萬斯,是我教過的最聰明的學生之一。活潑可愛。一個迷人的姑娘。我經常對她說,她應該在我的學院才是。我經常得到她很不客氣的回答。”
“你在哪個學院?”
“我當時是斯萊特林的院長。”斯拉格霍恩說。
“哦,得了,”他看到哈利臉上的表情,立刻朝他晃着一根短粗的手指說道,“别因為這個就對我有敵意!我想,你一定像她一樣,是格蘭芬多的吧?是啊,一般都是世代相傳的。不過也有例外。聽說過小天狼星布萊克嗎?你肯定聽說過――前兩年報上經常出現的――幾個星期以前死了――”
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哈利的五髒六腑。
“是啊,想當年,他可是你父親在學校的好朋友。布萊克家的人都在我的學院,沒想到小天狼星卻到了格蘭芬多!真可惜――他是個很有天分的男孩。他弟弟雷古勒斯一來我就把他弄到手了,但要是兩個人都在我那兒就好了。”
他說話的口氣,就像一位熱心的收藏家在拍賣中輸給了對手。他顯然陷入了回憶,眼睛望着對面的牆壁,身子懶洋洋地原地轉動着,好讓整個後背均勻受熱。
“當然啦,你母親是麻瓜出身。我發現這一點時簡直不敢相信。我本來以為,她那麼優秀,肯定是純皿統的。”
“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是麻瓜出身,”哈利說,“她是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
“有時候就會有這種事,真奇怪,是不是?”斯拉格霍恩說。
“不奇怪。”哈利冷冷地說。
斯拉格霍恩吃驚地低頭看着他。
“你可别以為我有偏見!”他說,“不,不,不!我不是剛說過,你母親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學生之一嗎?還有比她低一級的德克・克萊斯韋――現在是妖精聯絡處的主任――也是麻瓜出身,一個資質很高的學生,現在仍然經常向我透露古靈閣裡寶貴的内部消息!”
他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往上跳了跳,指着櫃子上那許多閃閃發亮的像框,每個像框裡都有活動的小人兒。
“這都是我以前的學生,都是簽名照片。你會看見巴拿巴斯・古費,《預言家日報》的編輯,他總是很有興趣聽我對時局發表見解。還有蜂蜜公爵糖果店的安布羅修・弗魯姆――每年我過生日時,他都要送我一個禮品籃,因為當年是我把他介紹給了西塞隆・哈基斯,使他得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還有後面――你伸長脖子就能看見――是格韋諾格・瓊斯,霍利黑德哈比[5]隊的隊長……人們經常奇怪我為什麼跟哈比隊隊員的交情那麼好,隻要我願意,就能搞到不花錢的球票!”
說到這裡,他似乎情緒大振。
“這些人都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你,能把東西送給你嗎?”哈利問,他忍不住懷疑,既然裝滿糖果的禮品籃、魁地奇球票以及征詢他的觀點和忠告的那些人都能找到斯拉格霍恩,食死徒怎麼會追查不到他的下落呢?
斯拉格霍恩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就像剛才牆上的皿迹一樣。
“當然不能,”他低頭看着哈利說,“我已經一年沒有跟任何人聯系了。”
哈利感覺到斯拉格霍恩被自己的話吓了一跳。一時間,他顯得有點兒不安,接着聳了聳肩。
“不過……這年頭,謹慎的巫師都盡量不抛頭露面。鄧布利多說得也有道理,但這個時候到霍格沃茨任職,就等于公開宣布我是擁護鳳凰社的!盡管我相信他們勇敢無畏,令人欽佩,但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死亡率――”
“你到霍格沃茨來教書,不一定要加入鳳凰社啊。”哈利說,口氣裡忍不住透着一點嘲笑。想到小天狼星躲在山洞裡,靠吃老鼠活命,他很難同情斯拉格霍恩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大多數教師都不是鳳凰社的成員,而且沒有一個人被害――當然啦,除非你把奇洛算上,但那是他活該,因為他是替伏地魔賣命的。”
哈利知道斯拉格霍恩肯定會像其他巫師一樣,聽到他大聲說出伏地魔的名字就吓得不行。果然不出所料,斯拉格霍恩打了個寒噤,大聲發出了抗議,但哈利沒有理會。
“我認為,隻要鄧布利多擔任校長,學校的教工就會比大多數人都安全。據說,伏地魔隻害怕他一個人,是不是?”哈利繼續說。
斯拉格霍恩出了一會兒神,似乎在仔細考慮哈利的話。
“唉,是啊,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确實從來沒敢跟鄧布利多較量過。”他滿不情願地嘟囔道,“我想,既然我沒有加入食死徒,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就不可能把我當成朋友……那樣的話,我待在阿不思身邊恐怕會更安全些……我不能假裝阿米莉亞・博恩斯的死對我毫無觸動……她在部裡有那麼多熟人,那麼多保護,都……”
鄧布利多重新走進了屋裡,斯拉格霍恩吓了一跳,他似乎忘記了鄧布利多還沒離開這幢房子。
“哦,你回來了,阿不思,”他說,“你去的時間可不短啊,鬧肚子了?”
“沒有,我隻是翻了翻那些麻瓜雜志。”鄧布利多說,“我很喜歡毛衣編織圖案。好了,哈利,我們已經叨擾了霍拉斯很長時間,我認為我們應該走了。”
哈利欣然從命,立刻站了起來。斯拉格霍恩似乎吃了一驚。
“你們要走了?”
“是啊。我想,我能看得出來敗局已定。”
“敗局……?”
斯拉格霍恩顯得很不安。他擺弄着兩根胖胖的大拇指,焦慮地看着鄧布利多裹緊了旅行鬥篷,哈利拉上了他的夾克衫拉鍊。
“唉,我很遺憾你不肯接受這份工作,霍拉斯,”鄧布利多說着舉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做了個告别的姿勢,“如果你能回來,霍格沃茨會很高興的。我們大大加強了安全防範措施,隻要你願意,随時歡迎你過來看看。”
“好……唉……太客氣了……我說過……”
“那就再見了。”
“再見。”哈利說。
他們剛走到前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喊叫。
“好吧,好吧,我幹!”
鄧布利多一轉身,看見斯拉格霍恩正氣喘籲籲地站在客廳門口。
“你願意重新出來工作?”
“是啊,是啊,”斯拉格霍恩不耐煩地說,“我肯定是瘋了,但是沒錯,我願意。”
“太好了,”鄧布利多頓時喜形于色,“那麼,霍拉斯,我們九月一日見。”
“好吧,沒問題。”斯拉格霍恩嘟囔道。
他們走在花園的小徑上時,身後又傳來了斯拉格霍恩的聲音。
“我會要求漲工資的,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輕聲笑了。花園的門在他們身後自動關上了,他們穿過黑壓壓的袅袅繞繞的濃霧,朝山下走去。
“幹得不錯,哈利。”鄧布利多說。
“我什麼也沒做呀。”哈利吃驚地說。
“噢,你做了。你讓霍拉斯看到了他回到霍格沃茨能得到多少好處。你喜歡他嗎?”
“嗯……”
哈利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歡斯拉格霍恩。他覺得斯拉格霍恩在某些方面還是挺讨人喜歡的,但他似乎有些虛榮。還有,雖然他嘴上說的是另外一套,但他對于一個麻瓜出身的人竟能成為出色的女巫,表露出了太多的驚訝。
“霍拉斯喜歡物質享受,”鄧布利多接着說道,哈利就用不着把他這些心裡想法說出來了,“還喜歡結交著名的、成功的、有權有勢的人物。他喜歡那種聽他擺布的感覺。他自己從來不想掌管大權,而更喜歡屈居次要位置――那樣天地更寬,更加遊刃有餘。他在霍格沃茨時,總喜歡挑選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有時是因為他們的抱負或智慧,有時是因為他們的魅力或天賦,而且他有一種很不尋常的本領,總能挑選到那些日後會在各行各業出人頭地的人。霍拉斯以自己為核心搞了一個俱樂部,由他的得意門生組成。他讓他們之間互相認識,建立有用的聯系,最後總能獲得某種好處,或是免費得到一箱他最喜歡的菠蘿蜜餞,或是有機會向妖精聯絡處推薦一名辦事員。”
哈利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一隻胖鼓鼓的大蜘蛛,它這裡吐一根絲,那裡吐一根絲,在身體周圍結了一張網,把美味多汁的大蒼蠅引到自己身邊來。
“我告訴你這些,”鄧布利多繼續說,“不是叫你對霍拉斯――我們現在必須稱他為斯拉格霍恩教授了――産生反感,而是希望你保持警惕。他肯定會來拉攏你的,哈利。你會成為他收藏品中的瑰寶:大難不死的男孩……或者,用他們最近對你的稱呼,‘救世之星’。”
聽了這些話,哈利身上起了一絲寒意,這寒意與周圍的濃霧沒有關系。他想起了幾個星期前聽到的那句話,那句對他有着可怕而特殊含義的話:
兩個人不能都活着……
鄧布利多已經停下腳步,站在與他們先前經過的那座教堂平行的地方。
“行了,哈利。你隻要抓緊我的胳膊。”
這次,哈利對幻影顯形有了心理準備,但仍然覺得很不舒服。當壓力消失,他發現自己又能順暢地呼吸時,他已和鄧布利多并肩站在一條鄉村小路上,而面前那個歪歪斜斜的剪影,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二個最喜歡的地方:陋居。盡管剛才有一絲恐懼侵入了他的内心,但一看到陋居,他的情緒就不由得歡快起來。羅恩在這裡……還有韋斯萊夫人,她做的飯菜,比他認識的任何人做的都好吃……
“如果你不反對,哈利,”他們穿過大門時,鄧布利多說,“分手前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不想讓别人聽見。也許就在那裡?”
鄧布利多指着房子外面一間破敗的小石屋,那是韋斯萊一家放掃帚的地方。哈利有些困惑地跟着鄧布利多走進了嘎吱作響的小門,來到一個比普通的碗櫃大不了多少的地方。鄧布利多點亮魔杖,讓它像火把一樣照着,然後他微笑地看着哈利。
“哈利,希望你能原諒我提起這個話題,但是在部裡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你似乎一直對付得不錯,對此我很高興,還有點兒自豪。請允許我說一句,我認為小天狼星也會為你感到自豪的。”
哈利咽了口唾沫,他的聲音好像棄他而去了。他認為他無法忍受談論小天狼星。那天聽弗農姨父說“他的教父死了?”就已經使他很痛苦了,後來聽斯拉格霍恩那麼輕描淡寫地吐出小天狼星的名字,更讓他感到傷心。
“這很殘酷,”鄧布利多溫和地說,“你和小天狼星隻在一起待了那麼短的時間。你們本來應該在一起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這種結局真讓人難受。”
哈利點了點頭,眼睛固執地盯着一隻正往鄧布利多帽子上爬的蜘蛛。
他可以感覺到鄧布利多是理解他的,鄧布利多甚至可能猜到,哈利在收到那封信之前,幾乎從早到晚都躺在德思禮家的床上,不吃不喝,盯着水汽模糊的窗戶,内心充滿了如同攝魂怪留下的那種空洞和寒意。
“很難相信,”哈利終于低聲說道,“他再也不會給我寫信了。”
他的眼睛突然火辣辣的,趕緊眨了眨眼皮。他不好意思承認,實際上,找到教父之後給他帶來的最美好的一件事情,就是知道有一個人在霍格沃茨校外像父母一樣時刻關心着他……如今,送信的貓頭鷹再也不會帶給他那種慰藉了……
“對你來說,小天狼星代表着許多你以前從不知道的東西。”鄧布利多溫和地說,“失去他肯定令你感到無比痛苦……”
“可是我在德思禮家的時候,”哈利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變得有力了,“我知道我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也不能――不能自暴自棄。小天狼星肯定不願意這樣,是嗎?而且生命太短暫了……看看博恩斯夫人,看看愛米琳・萬斯……下一個可能就是我,對嗎?如果真的輪到我,”他直視着鄧布利多那雙在魔杖的亮光下閃爍的藍眼睛,激動地說,“我一定要盡量多消滅幾個食死徒,如果可能的話,就跟伏地魔同歸于盡。”
“說得好,不愧是你父母的兒子、小天狼星的教子!”鄧布利多說着贊許地拍了拍哈利的後背,“我要脫帽向你表示敬意――我很想這麼做,但我擔心會弄得你滿身都是蜘蛛。”
“另外,哈利,還有一個與此密切相關的話題……我想,最近兩個星期你一直都在訂閱《預言家日報》吧?”
“是的。”哈利說,心髒突然跳得更快了。
“那你就會看到,你在預言廳的那場經曆像洪水一樣洩露出去了,是嗎?”
“是啊,”哈利又說道,“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
“不,他們不知道,”鄧布利多打斷了他的話,“世界上隻有兩個人知道那個關于你和伏地魔的預言的完整内容,而這兩個人眼下都站在這間臭烘烘的、爬滿蜘蛛的掃帚棚裡。不錯,許多人确實猜到了伏地魔曾派他的食死徒去盜取一個預言球,而那個預言跟你有關。”
“那麼,我可不可以斷言,你沒有把預言的内容告訴任何人呢?”
“沒有。”哈利說。
“總的來說,這麼做是明智的,”鄧布利多說,“不過我認為你不妨在你的朋友羅恩・韋斯萊先生和赫敏・格蘭傑小姐面前松松口。是啊,”看到哈利驚愕的神色,他又說道,“我認為可以讓他們知道。你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瞞着他們,會傷害他們的感情的。”
“我不想――”
“――讓他們擔驚受怕?”鄧布利多從他的半月形眼鏡片上方打量着哈利,說道,“或者,不想坦白你自己的擔心和恐懼?哈利,你需要朋友。你剛才說得對,小天狼星肯定不願意你把自己封閉起來。”
哈利什麼也沒說,但鄧布利多似乎并不需要他做出回答。他接着說道:“再談另外一個與此有關的話題,我希望這學期給你單獨上課。”
“單獨上課――跟你?”哈利太驚訝了,從沉思中突然回過神來。
“是的。我想,現在我應該更多地管管你的教育了。”
“你會教我什麼呢,先生?”
“噢,教一點這個,教一點那個呗。”鄧布利多輕描淡寫地說。
哈利還等着往下聽,但鄧布利多不再多說了,于是哈利就問了一件一直困擾着他的事情。
“如果我跟你上課,就用不着跟斯内普學習大腦封閉術了,是嗎?”
“是斯内普教授,哈利――是的,用不着了。”
“太好了,”哈利如釋重負,“那些課簡直就是――”
他停住了,強忍着沒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我認為‘徹底失敗’這個詞用在這裡很合适。”鄧布利多點點頭說。
哈利笑了起來。
“啊,那就意味着我從此不大見得到斯内普教授了,”他說,“除非我O.W.L.得了‘優秀’,不然他是不會讓我選修魔藥學的,而我知道我肯定得不到‘優秀’。”
“成績沒送來之前,先别忙着想選修課。”鄧布利多沉着臉說,“我想就在今天什麼時候,成績就能送到了。好了,哈利,分手之前,還有兩件事。”
“第一,我希望從此以後,你把你的隐形衣時刻帶在身上,即使是在霍格沃茨校内。以防萬一,明白嗎?”
哈利點點頭。
“最後,你住在這裡時,陋居得到了魔法部所能提供的最嚴密的安全保護。這些措施給亞瑟和莫麗帶來了一定程度的不便――比如,他們所有的郵件都要經部裡審查後才能送達。但他們絲毫不介意,一心隻牽挂着你的安全。可是,如果你跟他們住在一起時冒險胡來,可就太對不起他們了。”
“我明白。”哈利趕緊說道。
“那就好,”鄧布利多說完,推開了掃帚棚的門,走到外面的院子裡,“我看見廚房裡亮着燈。我們就讓莫麗趕緊有機會哀歎你有多麼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