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娘從春園裡出來,悶着頭快步走着,方才宋夏娘的話在腦海裡不停回放,擾得她有些心煩意亂,迎面走過來阮姨娘和宋秋娘都沒覺。
“大姐早,一大早是要去布莊麼?”宋秋娘軟軟糯糯說着,眼中帶着明顯的崇拜。
“恩,”宋春娘應了一聲。除了夏小妖之外,其他兩個妹妹都沒有讓她短話長說的沖動。
“大姐吃過早飯了麼?我和姨娘方才陪着祖母用餐,說了好一會話才出來。祖母還念叨好些時日沒見着大姐了呢。”
宋秋娘沒看出來宋春娘的不耐煩,隻是覺得這個大姐經常神龍見不見尾,好不容易見着一面了,就忍不住纏着多說幾句話。
奈何宋春娘本就心情不好,又要趕去郾城一個布莊分号盤點庫房,随口答了句“回頭找時間去向祖母請安”,便側過身子揚長而去。
宋秋娘呆呆望着宋春娘遠去的方向,喃喃自語:“什麼時候我才能像大姐一樣出類拔萃呢?”
阮姨娘不以為意,扯着宋秋娘的手勸說:“大小姐這樣的有什麼好?早早就抛頭露面,聲譽什麼的早就沒了。要是還跟以前那樣能做個守竈女便罷,如今有了小少爺,隻能嫁出去,再是怎麼會做生意有什麼用?還好文家沒嫌棄她,仍是遵守婚約,不然就是找個婆家都難啊。”
宋秋娘自小崇拜自家大姐,哪裡聽得進阮姨娘的話,反而為宋春娘鳴不平:“姨娘知道什麼。像大姐這樣樣貌才能出衆,能獨當一面的,真真是女中豪傑。多少男兒都不及她一二分。”
阮姨娘可容不得宋秋娘定位錯誤,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勢擺正她的觀念:“你呀,真是個執拗的。女人再怎麼能耐都是要嫁做人婦,找個好婆家,相夫教子才是最終歸宿。你該多學學二小姐,多打扮自己,在老爺老夫人面前多盡孝,家裡長輩念着你的好才會給你挑門好親事。”
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提起親事,宋秋娘羞得不行,連忙捂了阮姨娘的嘴:“姨娘要是真顧及我的聲譽,可不該如此張口閉口親事。羞死我了。”
阮姨娘掰開宋秋娘的手,“三小姐還知道聲譽重要了?那可萬萬不能學了大小姐。你又沒個好出身,要是沒了聲譽,這輩子可就完了。”
宋春娘三步并兩步到了二門口,上了馬車就趕往郾城東邊的分号,阮姨娘母女的非議自然是不曉得的。
分号的掌櫃早就候着了,等宋春娘下了馬車,就鞍前馬後地伺候着進屋。
宋春娘對于掌櫃的殷勤隻是淡淡的,拿了賬簿就去庫房盤點。
绫布,梭織布,蜀錦,綿綢……
宋春娘默點着數量,掌櫃在旁邊陪着大氣都不敢出。
“這蜀錦怎麼少了這麼多?賬上隻是登記了賣出五十匹,實際出庫了得有一百二十匹,差的七十匹去哪裡了?”
掌櫃急忙答道:“這事正要好好跟您彙報呢,前幾日來了一個西域的客人,一口氣要了一百匹蜀錦。不過,他們手上沒有郾城通用的銀票,現銀也不夠,就佘着帳。所以,賬上隻登記了付完款的三十匹,剩下七十匹還沒入賬。”
一口氣買了一百匹蜀錦,好大的胃口。可是胃口再大,沒有銀錢支撐,不會是眼高手低賴賬的吧?
宋春娘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吳掌櫃,你也是我們布莊的老人了。也該知道,咱們布莊除非是熟客不然是不允許賒賬的。這七十匹的蜀錦,就算按照進貨價錢,也得有二百八十兩,這麼大一筆數目,到時候人跑了你賠得起麼?”
“大小姐,規矩小的哪裡敢忘。隻是這西域來的赫連公子押了個寶物,小的拿去典當鋪鑒定過,乃是天然的純貓眼石,有鴿子蛋那麼大,足足押了五個,按價格來算,抵那七十匹蜀錦綽綽有餘了,不然小的也不敢私自給他們出這麼多貨。”
“哦?”宋春娘來了興緻,拿鴿子蛋大小的貓眼石來買蜀錦,典型的西瓜換芝麻,這些西域商人有意思。“那剩下的銀子他們什麼時間送過來?如此大手筆,想來是要做大買賣的,回頭若是他們來了,我可要會一會。”
得了主家的可,吳掌櫃松了口氣,忙不疊地拍兇脯保證:“那是定然的。就算您不說,我也得請了老爺和大小姐過來坐鎮。那麼有錢的客戶,不拉着多做幾筆生意真是可惜了。聽說,赫連在西域是大姓氏,搞不好是貴族來着。”
宋春娘不置可否,沒有親見到人之前,很多定論都不能妄下,不然先入為主,很容易影響後期的判斷。
“行,那你多關注關注,有消息立刻通知我。要真是個大客戶,少不了你們分号的好處。”
“得咧。”吳掌櫃高興地應下來。
西域商人的事情,宋春娘一琢磨,還是特意知會了宋老爺。
宋老爺聽了來龍去脈,眼中精光閃了閃,“春兒可知道咱們宋家如何起家的?”
宋春娘點點頭:“從小就聽父親您說起,自然銘記于心。”
“那故事我是告訴你了,不過,那個西域貴族的身份你不知道吧?”宋老爺瞥了眼認真聽講的大女兒,繼續說道:“那貴族就是出身赫連家的。”
宋春娘挑了挑眉毛,這麼巧?
“赫連家在西域乃是第一大家族。西域皇室就是赫連。當初那個貴族跟你祖父合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西域内亂,赫連氏被趕下皇位,就再沒有過往來。你祖父還曾猜測,那貴族不會是被牽連丢了性命吧。隻是西域天高地遠,沒法去查證,而做生意又是講究緣分,做不成也不強求,便作罷了。”
赫連氏的事情,宋春娘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隻是此赫連跟彼赫連有關系麼?父親這般長篇大論又有何意?
宋春娘疑惑地看着宋老爺,等着聽下文。
沒想到,宋老爺卻翻了篇另起話題:“春兒,你對這次西域商人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宋春娘思考了一會才答道:“按理說,出手這麼大的客人衣着排場應該很是講究,況且又買了這麼多的布匹,不管是入住郾城哪個客店都該很引人注意。可是,我調查了所有客店,居然沒有一家入住過顯赫的商人。這就有些奇怪了。除非,他們買完了布匹就出了郾城。若是這樣的話,他們為何非得到咱們布莊買蜀錦?”
宋家的布莊雖然在兖州地區數一數二,卻也不是唯一的布莊。況且,因着名氣大,宋家布莊賣的布料子并不便宜,合作的商鋪也都是大成衣鋪子,隻有這些名氣大的成衣鋪子講究用料,才會從宋家布莊采購。
當然,如果是散賣的話,那就另當别論了。小老百姓零零星星買些日常用的布料子也是有的,不過,都是些殷實人家,平頭百姓可是買不起宋家的布料的。
所以,總體而言,宋家布莊走的是中上層路線,賺的就是個高品質好名聲。
那西域商人特意到宋家分号買布,要麼就是太過于财大氣粗,要麼就是沖着名号而來。
如果是前者就無所謂了,如果是後者可就别有用心。
僅僅一點線索,宋老爺就想到這麼多,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宋老爺接着說道:“西域的情況我們不清楚,當初的那個赫連商人怎麼就沒消息了,也一直懸而未決。若真是被皇室牽連,咱們還得慶幸沒被拖累。如今咱們宋家家大業大,也不差這麼個生意。能合作固然好,不能合作也不強求,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宋春娘總算是明白宋老爺前前後後的意思了,隻是,宋家老祖宗冒險的因子在她體内沸騰着,對于赫連公子這個神秘的商人,宋春娘竟然隐隐帶着期待,似乎好久都未曾遇到如此讓她感興趣的事情了。
宋春娘決定,要好好會一會這個赫連公子。
宋老爺不知宋春娘心裡所想,又說起了另外一檔事:“聽張掌櫃說,你下令不讓家裡人随意在布莊支取布料?”
什麼張掌櫃說的,張掌櫃哪裡敢做陽奉陰違的事情?必定是夏小妖告了狀。
不過,就算宋老爺不提,宋春娘也要彙報。
“是的,布莊雖然是咱們宋家開的,但也養了上上下下上百個下人。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如果咱們自家人随意破壞規矩,讓下人們看見了,可不得有樣學樣?到時候,布莊到處虧空,管都管不過來。”
宋老爺也知大女兒有理,可是想起二女兒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心軟:“規矩自然重要,你處處為布莊着想爹爹也很欣慰。不過,夏娘的事情你處理得是有些急躁了。她沒你懂事,你可以私下裡找她把道理講清楚,讓她下不為例就好。又何苦非得在外人面前下她的面子,這傳出去多不好聽。”
宋春娘冷哼一聲,夏小妖果然厲害,父親向來在兒女私事上大而化之,哪裡會想的這麼多,定然是夏小妖一一分析的,隻不過,就這般小打小鬧宋春娘還真不放在眼裡,整理思路辯駁道:“父親這話就不對了。我這麼做非但不會壞了夏娘的聲譽,反而會給她留個好名聲。您想,宋家二小姐在自家布莊拿布料按價付錢,是不是會讓人印象良好?此其一。其二,張掌櫃乃是咱們布莊幾十年的老人,早就處得跟一家人一樣,又何來外人一說?”
若說起争辯,宋老爺在生意場上早就見過大女兒的厲害,平日裡清清冷冷的性子,真碰上了在意的事情,就會毫不退讓,據理力争。算了,不過是家裡兒女一點點的小事,也無傷大雅。便默認了宋春娘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