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是蘇奕有感而發。
道行越高,站得就越高。
當看穿諸天萬界、世事浮沉的本質奧秘後,就會感到一切都很枯燥無趣。
故而,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這世間那些修道者,哪個不如此?
且看看這鴻蒙禁域中,那些封天之尊、鴻蒙主宰,為了自己大道,眼睛隻盯着高處看。
為了心中所執,不惜在這鴻蒙禁域苦等萬古歲月,卻不曾真正俯下身子,在那混迹于世間最底層的芸芸衆生中走一走!
哪怕真的有為衆生着想的,要麼是為了凝練衆生信仰之力。
要麼就像定道者那般,哪怕為衆生消除仙禍,最終也隻是為了重塑天下秩序。
幾乎沒幾個人,願意從内心深處以一種紮根衆生的心境,去跟那些個渺小如蝼蟻的凡夫俗子談一談!
自然也從沒人想過,在那芸芸衆生中,就藏着無上的大道。
第一世曾站在諸天最高處。
一生自負,一生盡是傳奇。
可也因此,不曾真正領略到諸天最低處的大好風光。
蘇奕那番話,讓第一世沉默了。
許久,他點頭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蘇奕不由怔然。
他都無法想象,從第一世口中竟能說出“受教了”這般謙虛的話。
第一世則欣然道,“接下來,一鼓作氣争一決勝負便可。”
蘇奕颔首道;“好!”
轟!
天地一顫,混沌翻湧。
第一世率先出劍,其劍意又一次發生變化,變得空而渺茫,一如天道無形。
可那等劍意,卻無所不在,無所不至,遠比之前更強大,更恐怖!
蘇奕眉頭一挑,清晰感受到第一世開始傾盡所有下死手了。
他不由一聲長笑,也不再猶豫,極盡施展一身劍道。
一劍橫空,星河倒卷,那無比純粹的劍意中,隐然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大勢。
而劍招,依舊是“挽星河”!
我有一劍挽星河,傾天覆滅蕩凡塵。
轟!
大戰上演。
而這一刻起,蘇奕和第一世各自身上,皆陸續出現傷勢,殺得天昏地暗,旗鼓相當。
蘇奕再次沉浸在那種渾然忘我,通玄忘機的境地中,專注于道,專注于劍,再無雜念。
而在其手中,施展的一直是在人間界是一手締造出的《大快哉劍經》。
這門劍訣的精髓,便在如風般自在逍遙、無拘無束,既無所不在,又無孔不入,了無挂礙!
若用一句話來形容,便是隻身吞盡浩然氣,呼出一生快哉風!
在人間修行時,或許道行低微,可蘇奕是自在的,無拘無束的,劍鋒所指,打破一切,任憑天阻地陷,一劍斬之便可。
那時候,無論心境和兇襟,反而皆有大逍遙、大自在的潇灑和從容。
故而,才能締造出大快哉劍經這等秘法。
誠然,在如今看來,劍招很粗糙,可其中蘊藏的心性和氣魄,卻是蘇奕畢生所求。
直至如今,劍招中那些所求的心性和氣魄,都已一一映現!
一劍挽星河,便真的是劍挽星河。
不是比喻,是真的能夠傾天覆地蕩凡塵!
這樣的劍招,早已打破窠臼,超脫于招式,而和蘇奕如今的心境與道行契合。
故而,那等威能也堪稱化腐朽為神奇,顯化出從未有過的劍道神威!
轟!
第一世又一劍殺來,如若山海橫移,壓蓋天上地下。
蘇奕随手便一劍斬出。
我有一劍劈山海,紛擾如潮從此逝。
劍鋒所及,劈山斷海,一切紛攘阻礙皆如潮水般消逝!
在這等厮殺之中,和蘇奕不止渾然忘我,連帶着都不曾察覺到戰局早已變化。
他和第一世都已負傷累累。
不同的是,他此刻正在主動出劍,一點點壓制屬于第一世的鋒芒!
攻守之勢異也。
在蘇奕劍下,大快哉劍經的妙谛,也随着他的心境和道行的變化,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
我有一劍挑日月,諸天光明照我懷。
當劍氣挑起了天上日月,世間一切光明,自是由一劍之間普照天下。
我有一劍劃清濁,生死幻滅俱往矣。
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清濁亦代表人之生機和死氣,一劍之下,劃分生死幻滅,那等威能,又豈是尋常劍招可比?
一劍遊十方,上窮碧落下黃泉。
一劍斬塊壘,吐盡心中不平意。
大快哉劍經僅僅六招,可在此刻的蘇奕劍下,卻已演變出無窮妙谛、無窮神韻、無窮劍意!
整個鴻蒙禁域,就好比一個命字。
天地兩級山和入口峽谷,是命字之下兩張口。
鴻蒙道山,是命字中的一橫。
封天台,就好比命字上方的“人”。
而此刻的蘇奕,就像在“人”字最頂尖處出劍。
亦等于是站在“命”字之上出劍。
這,興許才是命運主宰的真正奧秘。
是将涅槃窮盡到極盡,把涅槃混沌的生機融于一身,又領悟到“通玄忘機、我衍造化”的劍道真谛後,才能夠掌握的無上偉力!
蘇奕渾然不知道,那混沌周虛、諸天萬道,皆在他那一身劍意之中震顫、動蕩,一如瑟瑟發抖。
他那一呼一吸之間産生的大道律動,都讓封天台随之轟鳴不已,一如共鳴。
第一世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眉目間漸漸浮現出一抹難以抑制的複雜之色。
是由衷的欣喜。
也是一種說不出的怅然。
我與我周旋,無論是他,還是蘇奕,終究要分出個勝負,也終究要分出個“本我”為誰。
注定不可能兩全的。
世間也從無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般戰力,的确已出乎我意料,超出我的預期,不枉我當初選擇輪回轉世。”
第一世心中暗道,“不過……這樣的戰力,終究還是不夠,無法一劍将我鎮壓,終究不夠圓滿。”
在第一世畢生的戰鬥中,一向求的是一劍殺敵。
如此,才快哉。
也幹淨利索。
在第一世還未踏足世間之最的那一段歲月中,他的确曾有很多次不曾一劍殺敵。
無非兩個原因。
一個是戰力還不夠強。
一個是不欲殺之。
直至站在世間之最,世間真正能在他一劍之下而不死的,已屈指可數。
可對第一世而言,這終究還是一個遺憾,若能一劍把那屈指可數的角色都擊敗,才算得上劍道最得意。
眼下,蘇奕和他這一戰中,的确已有逆轉之力。
可對第一世而言,倘若蘇奕能夠擁有一劍将自己鎮壓的實力,那無疑更好!
“也罷,在這最後時刻,且看他能否在我這一劍之下,扶搖而上,徹底超脫!”
心念轉動間,第一世做出決斷。
下一刻,他一身衣袍鼓蕩,身影驟然燃燒,化作了一道劍氣。
傾盡其性命本源和道行。
連同一切念頭,都傾注于這一劍之中。
于是,第一世整個人,化作了這最後一劍!
這一刹,
封天台劇烈搖晃,混沌周虛一下子暗淡下去,隻有第一世這最後一劍,成為這周虛十方唯一的光!
也是這一刹,渾然忘我的蘇奕一如遭受到莫大的刺激,從對決開始就在兇口處沸騰燃燒般的戰意,就像蓄積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畢生所有道行,一股腦都傾注于一劍之間。
當這兩種截然不同,卻又都堪稱至強的決絕一劍斬出時,那封天台之上,混沌周虛仿佛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