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寧睡在旁邊,君逸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完全沒有了從前的那份自如。
他看了綰寧一眼,擡手輕輕的幫她掖了掖衣角,手指小心翼翼的別碰到她,仿佛綰寧是什麼洪水猛獸般,他挨著便覺得已經要燙著。
君逸往另外一邊挪了挪,低頭看綰寧,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想了想,又往原來的地方坐回去。
坐回去之後,有些心虛,不敢看綰寧,好一會才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綰寧一眼,見她閉上眼睛,依舊呼吸綿長,才悄悄松了一口氣,稍微放松下來。
她的一縷長發從肩頭垂落下來,君逸頓了頓,彎腰伸出手去,輕輕挽起,像捧著什麼珍寶一般。
墨發絲滑,在他松手前便落了下來。
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君逸手指握上掌心,輕輕的摩挲著,嘴邊喃喃了兩句什麼……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隨著太陽升起,馬車距離目的地也越來越近。
到達定城的時候是辰時。
打頭的馬車隨身帶著玉牌文書,一行人在城門口未做停留,一路暢通無阻。
進了定城,綰寧聽著馬車外傳來街道上熱鬧的喧鬧聲,悠悠轉醒。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君逸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隻一隻手抓著椅背護著,以防她轉身的時候會落下來。
綰寧不自覺嘴角露出笑容,被人體貼著的感覺真好。
君逸正巧看過來,眼神有些閃躲。雖然他維持著語氣的平靜,綰寧還是能聽出來,有些微的不一樣。
“醒了?”
綰寧嗯了一聲,往一旁挪了挪坐起來,君逸倒了一杯茶給她,綰寧接過來喝完,放下茶杯,撩開簾子的一角,些微的往外看了看。
“我們已經到定城了嗎?”
君逸:“是,剛剛入的城門。東晉使臣大約午後才到,我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綰寧點點頭,“足夠了。”
君逸出來,是打著迎接東晉使臣的幌子,掩護綰寧來見西涼二皇子。
這會,西涼使臣應該在前面的賀縣,按照行程,明日才會到定城,不過,二皇子這會,已經在定城等著了。
君逸來定城,找的理由合情合理,帶著她一起出來,也說得過去。
君逸看綰寧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擔憂安全,聲音放緩,開口道:
“放心,這裡早安排好了,都是我們的人。君恆的人不屑盯著我,君策今日正忙著跟北燕談合作,也不會注意到這邊,再加上我們做的準備,不會出問題。”
綰寧點點頭,目光柔和的看向他,應道:“嗯,你的安排,我向來是放心的。”
君逸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幹巴巴的回了一句,“那就好。”
綰寧看他如此表情,心中越發覺得他可愛至極,嘴角揚起笑容。
外頭傳來影一的聲音:“主子,到了。”
馬車中,綰寧和君逸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一股默契感,在二人周身的氛圍中漾開來。
君逸讓幾位鴻臚寺的官員先去了府衙,
他和綰寧面都沒露,去了蘭亭樓,那是他名下的酒樓客棧。
來迎接東晉使臣這件事,不過是做給京城的那些人看的,不必在定城鬧出多大的動靜來。
馬車直接駛入了蘭亭樓後院。
客棧已經清了場,沒有外人。
半夏和杜若過來,扶著綰寧下了馬車,綰寧剛剛睡了一覺,精神不錯。
先去了三樓上房梳洗過,剛剛睡覺,發釵有些歪了。
不多時,綰寧從樓上下來,二樓雅間,君逸已經在那裡等著她用早膳。
綰寧進了屋,一眼看過去,桌上擺滿了吃食。
君逸看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開口道:是蘭亭樓的特色,一共十道,寓意十全十美。”
綰寧走近,坐下來,隻見眼前擺著十個白色的瓷蝶,碟和碗都不大,成色很好的陶瓷,襯得盤子裡的食物也更喜人。
碟子不大,裡頭裝的東西也不多,但是擺盤精緻,五顏六色,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君逸把筷子遞給她:“嘗嘗。”
綰寧接過來,先試了試第一道:水晶餃子。
今日起得早,起來沒有吃東西,雖然半夏準備了路上的吃食,但是行走著也沒心思吃。剛剛下馬車時就覺得餓了。
君逸:“這是水晶餃子,南方的特色。原先是有小販在街邊支了個攤子,因為風味獨特,口感好,吃的人多,常常排起長隊。我便讓掌櫃的把方子買了下來。
那商販守信用,賣了方子離開,這水晶餃子,就成了蘭亭樓一絕。
綰寧好奇,“既然是南方的吃食,肯定也有其他的人會,別家要是想做,隻要請一個南方的師傅,不就成了。”
君逸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其他的九道吃食,綰寧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這一道容易,另外九道看起來天南地北,把這些湊齊怕是困難,哪怕湊齊,想要越過蘭亭樓更是難上加難。
綰寧心中佩服,處處見細節。君逸確實有商業天賦,前世,在金錢上的使用和支持,他高過另外兩位一大截,不是沒有原因的。
見綰寧吃得認真,細細品嘗著,君逸問道:“可好吃?”
綰寧點頭:“好吃,比京城醉仙樓做的好吃多了。”
君逸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再試試別的。”
綰寧看著桌上的吃食,眼睛發亮。
一道一道的試吃過,每吃一道都發出由衷的感嘆。
“好吃,我都想以後每日來定城用早膳。”
君逸替她舀了一小碗天麻豬肚雞湯,上面飄著兩顆枸杞子,在奶白色的湯裡顯得賞心悅目,才到跟前,便傳來一陣誘人的香味。
把碗輕輕放下,又遞了勺子過來,君逸才開口:
“倒也不必的,我讓廚子去逸王府就好了。以後你想吃什麼便能吃到什麼,不用奔波。”
綰寧突然一下反應過來:他們婚期將近。滿打滿算,也就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
綰寧胡亂的應了一聲,低頭喝湯。
君逸見綰寧吃得香,不由得也多吃了些。
外頭杜若來報:“小姐,二皇子已經到了。一個人來的,沒有帶人。”
雅間裡,綰寧和君逸幾乎同時放下筷子看過來,然後相互對視了一眼。
杜若退下去,君逸看向綰寧:“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嗎?”
綰寧搖搖頭:“是,不必。”
她一個人去,很容易自圓其說,但是君逸也出面,性質就不一樣了。
不過,這位二皇子單刀赴會,是她沒想到的。
君逸見狀也沒有再堅持,嗯了一聲應下:“你帶著杜若在身邊,影衛會在暗處候著,我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情你隨時叫我便好。”
綰寧看見他臉上的擔憂,笑著點點頭示意他放心,“好。”
用完早膳,半夏過來服侍,端了茶水漱口,理了理儀容,綰寧這才出了門。
這蘭亭樓是君逸的地盤,有人包場也是常有的事,並不打眼。
和西涼二皇子的會面,定在了二樓靠裡面的雅間,最是安靜,一面挨著采光天井,一面做了個隔間暗房,從外邊完全看不出來,最適合綰寧現在說話。
西涼二皇子,李清雲,今年十六,和綰寧同歲。
綰寧今日來,見李清雲,有三個目的。
一是了解李清雲。二是明確他的目的。
第三最重要:判斷自己和他能不能成為利益共同體。
如果能,最好,皆大歡喜。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如果二人利益導向一緻,前面兩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李清雲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都沒有關系。
隻是現在還不了解,所以要作為第三點的判斷依據存在。
如果最後的結果是二人不能合作,綰寧便要防著這件事被曝光出來,若李清雲後背捅她一刀倒打一耙,她要如何保全自己。
所以她不讓君逸出面,堂而皇之的來了定城……,步步為營,看起來毫不費力,其實背後都演算過無數遍。
重生以來,做任何事,任何決定,綰寧都會做好最壞結果的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經歷過悲慘的一世,她對人性一直都是本惡論,通俗一點來說,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防備著最壞的結果,且想好應對,便可以無往不利,所向披靡。
這除了在事情不順利時,能最大限度的把事情掌在可控範圍之內,還能在事情順利時,讓事情的發展按照她的預期。
這就是綰寧沉得住氣的最大原因。
“吱呀……”
門打開,半夏守在門口,杜若跟著綰寧一起進去。
雅間的布置十分素淨,家具用的都是核桃木,一股古樸意味撲面而來。
外間用了拱門,造型別緻,正對著門的桌上,放著一盆開得嬌艷正好的海棠,為房間平添了幾分顏色,一眼看去便讓人心情舒暢。
房間分為裡外兩間,亦是用珠簾隔開,此時珠簾被兩邊攬起,裡間一覽無餘。
綰寧一進門,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聽到開門的聲音,對方也看過來。
這是兩世以來,綰寧頭一回見到這位西涼二皇子李清雲。
這位二皇子,為人軟弱,不喜殺戮,一直反對西涼對大周興兵,支持兩國友好相處。
隻是礙了西涼大皇子的眼,在又一次的政見不合當中,死於非命。
因為二皇子李清雲並沒有什麼勢力,隻因為是中宮嫡出,所以能在朝堂上說上幾句話。他的死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隻是西涼王後因此一病不起,沒多久便去了。
對於綰寧來說,李清雲這樣的性格,並不是最好的人選。
這般軟弱的性子,若人在自己身邊,尚可以扶持掌控,但遠在天邊,本身又立不起來,那變數就太多了。
隻是,這位二皇子好歹是嫡出,身份上有優勢,而且除此之外,西涼再沒有別的皇子。
西涼不像北燕,北燕成年皇子上十位。
但西涼,隻有兩位,其餘還有三位公主,李清雲是最小的,之後西涼皇室再無子嗣所出。
聽聞是西涼寵妃為了保住大皇子的地位,給西涼王下了絕子嗣的藥。不過這些都是傳言密辛,也不知是真是假。
前世綰寧都是當消遣聽的,但如今細細想來,未必不是真的。
西涼王從前有兒有女,說明身體健康。但在李清雲之後,便再無所出。就說明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隻是,若傳言屬實,那眼前這位二皇子能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跡。
李清雲看起來比綰寧想像的要柔弱些。身量不比綰寧高多少,也不似一般這個年齡的男子壯碩。
長相秀氣,嘴唇小而圓潤,顯得他的長相幼態更多。若不是他的行為舉止,換身女裝,這身量,這面容還有櫻桃小口,坐著不動,怕是更像姑娘一些。
他身後沒有護衛,單刀赴會,不知該說他單純,還是勇氣可嘉。
他穿一身湛藍色的錦衣,有些老氣,不襯他的年齡,仿佛是特意把自己穿得成熟些,頭發豎起戴著玉冠,一副入鄉隨俗,大周貴公子哥的打扮。
綰寧別的見識沒有,但這貴人,是見過了一茬又一茬,這通身的氣派,確實是身份尊貴,才能養得出來。
就在綰寧打量他的時候,李清雲也在打量綰寧。
見來人是女子,眼中閃過錯愕。萬萬想不到,跟自己通信,說那些話,提出那些要求的,居然會是一個女子。
倒是容貌上乘,氣度不凡,比他這十多年來見過的女子,都要耀眼出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卻不知對方是什麼身份,但是顯然一定門楣不低。
這樣的人,找他合作,究竟是何目的?
李清雲眼中閃過探究。
綰寧對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見過二皇子。”
綰寧微微躬身,點頭示意,並沒有行閨閣的女子禮,而行的是君子禮。
不等李清雲開口問,綰寧開始自曝家門,合作第一步,態度要擺正,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主動一些,以示真誠:
“我叫蘇綰寧,是國公府的小姐。”
李清雲聞言,目光微微一縮,語氣有些不善:
“國公府?你跟宋淵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