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遷羽看着顔元帥，表情凝重而耿直。

　　“舅父，羽兒知道咱們顔家世代忠烈，但是這并不妨礙我恨那個人。”她所說的那個人，顔天衡心知肚明是在說聖文帝。

　　“難道您就不恨麼，他曾經花言巧語的對母親，然後放任她流落在外不管不顧，讓母親含恨而亡。

　　祖父兄弟戰死沙場，他卻忌憚我們顔家對我們顔家懷恨在心，時時刻刻的想着算計顔氏推到顔氏。

　　我在庵裡那麼長時間，他何時問過一句我的死活？若不是因為靈脈，他又怎麼可能會召我回朝。

　　舅父，您的心中，就沒有一點不悅麼？”

　　誰都不可能是聖母情節，顔天衡的忠是忠于這個國家，而不是某一個帝王。說他不恨，他又怎麼可能會一點不恨。

　　他生平最疼愛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沈遷羽的母親。可是就是因為那個男人，顔皇貴妃命喪他鄉，不得善終。讓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舅父，關于靈脈的事，羽兒知道其實這些年您也略知一二。哥哥是靈脈後人這件事，也并不是謠言。

　　靈脈是有的，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長生不老之術也是有的。

　　萬一那個人得到了長生不老的方法，邁出了這一步，接下來的事情舅父您應該也能預料得到了吧？

　　征戰天下、屍橫片野、民不聊生，他的目标是權利，掌握天下的權力，到時候百姓又會如何，這些事情舅父可為百姓考慮過？”

　　聽了沈遷羽的話，顔元帥握緊了拳頭。

　　如若真如她所說，聖文帝得到了長生不老之術，那麼征戰天下是絕對的。聖文帝生來尚武，好虐好殺，到時候哪裡還會顧忌百姓如何。

　　沉默片刻，顔元帥終于松開了緊握的拳頭，看上去有些頹然：“那麼，你希望舅父怎麼做呢？”

　　他看着沈遷羽的眼睛，沈遷羽站起身，走到顔元帥面前跪下。

　　“于情，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自然知道舅父您的為難。于理，您是這個國家的元帥，是百姓心中的戰神，他們仰慕您信賴您。

　　古語有雲，自古忠義兩難全，羽兒大約早晚有一日是要為難舅父的了。

　　但羽兒今日有一言，若是真有一日羽兒對不起這天下百姓，舅父雖是可以取了羽兒的性命，真到那時，絕不反抗。”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遷羽是什麼樣的心理顔天衡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他歎了口氣，看上去疲憊蒼老了很多。

　　“此事……老夫不能馬上給你答案。”

　　這話換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有謀反之心，顔天衡都絕對是要制止的。可是這孩子是他妹妹的女兒、是他妹妹生命的延續。

　　她從小幾乎就沒有感受到什麼親情，會恨聖文帝也是正常的。

　　尤其是當她知道聖文帝召她回朝不過是為了靈脈的事，恐怕心中更是有恨意。然而她還是能考慮到天下百姓，還是有善良存在。

　　明明年紀那麼小，卻已經擔負了那麼多。

　　顔天衡不知道怎麼去與這孩子講道理，因為無論怎麼講，他覺得自己都無礙動搖沈遷羽，甚至會被她所動搖。

　　沈遷羽看顔元帥這個樣子，仰着頭看着他的眼睛。

　　“舅父，羽兒還是會同哥哥一起去尋找靈脈。在找到之前，絕不會輕舉妄動，所以舅父盡可以放心，羽兒今日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保，和保住我們顔家。”

　　顔天衡拉着她的手将她拉起來，歎了口氣。

　　“老夫本想說你還是個孩子，準備了千言萬語想要教育你。可是真見了面，才知道原來你已經不隻是個孩子了。

　　你比你母親還要優秀，不管如何，都是我們顔家的驕傲。”

　　沈遷羽有點心酸，不是作為沈遷羽這個人，而是作為自己本來的靈魂。

　　她甚至有點在想，這個三公主可真幸福啊，雖然前半生颠沛流離受盡苦難，可是畢竟還是有人全心全意的愛着她，保護着她。

　　即使自己說的話已經完全超出了顔天衡的接受範圍，可他還是會因為這個人是他的外甥女，而努力的去接受她的觀點。

　　無論如何，這個人活在世界上，都不是一個人在生活。

　　她垂下眼眸，苦笑了一下。大概這個世界隻有她，生而為人，獨享孤單吧。沒有誰去真正的關心她是誰，她開不開心。

　　她隻要好好的去完成任務，然後賺到足夠揮霍的錢就可以了。

　　正在沈遷羽傷感的時候，顔天衡輕輕的抱了抱她。作為一個長輩，絲毫不越俎的，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因為長年戍守邊關的原因，顔天衡的身上都是肌肉，包起來硬硬的，也不像看上去養尊處優的乾王那樣身上帶着清冷的香味。

　　不過，還是給人了非常安靜穩重的安全感。

　　“從前讓你受苦了。”顔天衡拍了拍她的頭，他隻有一個兒子，也沒有女兒，已經不太記得該如何與女孩兒相處了。

　　隻能記起小時候他的妹妹很喜歡被這樣摸頭發。

　　高高在上叱咤沙場的元帥看上去甚至有些笨拙：“不論如何，你永遠都不是一個人。若真受了委屈，還要顔家給你撐腰。

　　舅父還在這兒，從前怕皇帝心有芥蒂，不敢明着照顧你，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既然你已經回朝了，那咱們顔家，也不是怕事的人。”

　　笨拙的安慰，笨拙的手段，許是看出了沈遷羽的失落，才讓這個元帥露出了這樣小心翼翼的表情吧。

　　沈遷羽笑着點了點頭，眼睛裡有亮晶晶的淚水。

　　“嗯，舅父您放心，遷羽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她隻能這麼回答顔天衡，盡量做到不讓這個人失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遷羽發現自己漸漸開始割舍不下周圍的人了。

　　作為沈遷羽這個身份，有她的親人顔氏父子，有千璃玥這樣甯願自己被囚禁也絕不願連累她的朋友，有千金、沉釀這樣有趣的人陪伴。

　　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洛扶蒼可以讓她依靠。

　　她漸漸地，在那顆強硬的心髒上鑿出了一條裂痕，長出了柔軟脆弱的、又充滿生機的嫩芽，可能早晚有一日會變成參天的大樹，遮擋住她的那顆早就已經幹涸了的心髒。

　　一個人若一旦有了依靠就會變得脆弱，但是，也會變得柔軟而堅強。

　　就是這樣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憐人又可愛，即使是顔元帥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要比她母親出落的更漂亮了。

　　“不過，你與乾王的事，老夫還是不能同意。”意料之外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