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氓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昨天這個時候他見過她,那時候她眼角眉梢都是狠戾之氣,濃重得讓一張清秀粉臉都猙獰起來。也不過就幾個時辰,她竟變成這樣了……
與夜醉壁一樣,他是看着夜绛洛長大的,這麼多年的相處,她一星半點的改變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更何況如今這般性情大變。
那麼,她還是夜绛洛嗎?難道是替身?不!他瞬間推翻猜測,整個皇宮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夜绛洛一舉一動不曾離開過他的視線,不可能會有人移花接木。
可她确實變成不像她了……
“相爺,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夜绛洛眨眨眼,試圖轉移話題。
晏君卿看向她,慢慢地抿起淺色薄唇,“臣沒有任何問題。殿下既然對臣做了保證,臣相信殿下不會再犯。”
夜绛洛的改變,未必是一件壞事。
倘若可以将一切都控制在某個範圍内,他可以對她的變化不聞不問,但前提是,她不能再這麼胡鬧下去。
“啊……”夜绛洛的緊張感并沒有因為他所謂的“相信”就減少半分,事實上,她現在更緊張了。
晏君卿眼底劃過一道光影,他往後退了一步,對她恭敬說道:“明夜子夜,先帝出殡前往雲陵,這是先帝的遺诏,可先皇夫并不葬在雲陵,殿下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母皇留下遺诏,自然是按照遺诏行事,至于父君……”夜绛洛的記憶裡清清楚楚顯現着答案,她微微一笑,道:“父君就還是葬在琅嬛山莊吧,這麼多年了,沒有必要把把父君的遺骨遷回雲陵合葬。”
“是,臣遵命而行。”晏君卿低頭,平靜回答。
未了,他又說,“明日先帝出殡後,殿下可代理朝政,臣會從旁協助,直到陛下登基親政。”
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再對着他翻了個白眼:“我說相爺,朝政什麼的都是浮雲,有一件事對本宮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定要你一個答案才行。”
晏君卿挑眉:“陛下說的是……”
“是本宮和相爺的喜事啊。”她非常不知羞,說的理所應當:“母皇喪事結束,本宮登基為帝,相爺看婚典是和登基一起辦呢,還是另行辦呢,呐,原則上本宮是贊同雙喜臨門啦!而且本宮覺得,相爺要是能以皇夫的身份幫助本宮,應該會比現在更……”
“殿下!”晏君卿打斷她的話,素白的俊顔上一派清高,“臣身為南晉丞相,不可能、也不會對殿下有異心,且殿下的婚事攸關社稷,不是殿下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拒絕!
就算說得再怎麼委婉,他也是在拒絕她……況且,他的話一點也不委婉!
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絕,夜绛洛的火氣飄忽忽地湧上來,她按捺着,輕聲問道:“相爺的意思是,不能嫁給本宮,對不對?”
“對。”
“而且,相爺的意思還是,本宮将來喜歡誰都不重要,因為本宮的皇夫必然是在各方勢力中遴選出來的,是不是?”
“是。”
“就算對方是個醜八怪,三頭六臂,本宮也必須得忍?”
“當然,臣一直覺得内涵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臣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長三個頭,六隻手。”
去你的内涵!去你的妹三個頭!去你大爺的六隻手!
老子要的是“表裡如一”,要絕色容貌,也要絕頂聰明,更要有治國安邦的高超手腕,全天下除了你晏君卿,老子還可能選别人嗎?最重要的是,老子看上的就是你晏君卿啊!
努力壓制的火氣冒出了頭兒,夜绛洛磨牙霍霍,“難道相爺不覺得,本宮喜歡誰也很重要嗎?”
“對臣來說,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他低垂長眸,一闆一眼的回答:“身為女帝,陛下應該比臣更重視南晉的天下。”
徹底被他激怒的夜绛洛隻想仰天長嘯:到底是哪個王八蛋要她當女帝!明明她自己從來沒說過要當的好嗎!
“夜深了,臣告退。”晏君卿壓根兒無視她的悲憤,斂袖施禮後,揚着一頭銀發,在桃花紛紛中優雅地離開了。
所以說,晏君卿你是打死不做我的夫了?
夜绛洛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擡眼,見他清隽的背影遠遠而去,咬牙切齒,指天發誓。
“晏君卿,這輩子我一定要把你弄上我的床!!”
沉睡的意識飄忽在半空裡,周圍濃霧不散,她奮力地在霧中奔跑,想找到一個出口,逃離這地獄般的日子。
蓦地,她眼前閃現出各種畫面,現代的别墅中,少年少女們雙手瑟瑟發抖,卻那麼用力的将手中的匕首刺進對方身體裡,努力地争取活下去的機會,而滿地屍體中,她看到自己拼命往前爬,渾身沾滿鮮皿,哀嚎聲幾乎要刺破她的耳膜,突然一個人沖到她的背後,帶皿的刺刀就那樣穿過她的脊背從前兇透出……
“啊——”夜绛洛猛然坐起身,臉色慘白,冷汗淋淋。
寝殿外像是聽到動靜,貼身的宮婢連忙推門而入,侍衛們已經候在了門外。
“殿下?”她一邊輕喚着,一邊快速走到蟠龍床邊,卻在下一瞬驚叫出聲——
夜绛洛雙目赤紅,如染鮮皿,殺氣泛濫的眼眸裡糅雜着殘忍和冷森。
她似乎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扭頭的瞬間閃電般出手,拉過離自己最近的太監,單手揪着他的頭發,想也不想就往床棂上砸!
“啊!”太監毫無防備,眼看自己就在腦漿迸裂,死在這裡。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時,夜绛洛好像突然清醒過來,停了那殺氣騰騰的動作。
“殿……殿下……”另一個年輕女子咽着口水,在夜绛洛的氣勢下,一動也不敢動。
夜绛洛呆呆看着那幾乎要吓傻的太監,許久後,她頹然松了手。
太監死裡逃生,雙膝一軟,噗通跪在地上。
另一個宮婢見夜绛洛眼眸裡的殺氣越來越弱,緊繃的神經終于能松開一點,她連忙跪在太監旁邊,“殿下恕罪!殿下息怒!”
夜绛洛僵硬着轉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兩個人,顫抖着伸出雙手,一遍一遍看着那纖纖玉指。
不是原來的手……
不是原來那雙染滿皿腥的手……
她不是夜绛洛,不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夜绛洛……
不!
她還是夜绛洛!
那不是夢!那是地獄!那裡的人都是魔鬼!
夜绛洛搖搖晃晃,雙手抱着腦袋,抑制不住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啊——”
尖銳的聲音裡,夾雜着恐懼,無助,驚慌,悔恨……諸多令人心痛的情緒。
跪在地上的人一看她這幅樣子,也顧不得害怕了,小太監連忙站起來,對宮婢道:“你看好殿下,我去請相爺來!”
說完,他慌亂地跑出去,自從先帝病重,為了方便處理政事,晏君卿在宮裡有一處自己的寝殿,在新帝還未登基前他都會一直住在那裡。
他一路小跑,撞了好幾個人,還摔了兩三次,才終于能扒上清涼殿的大門。
“相爺!相爺!不好了!”他叫嚷着,還沒走出剛剛差點被殺的驚慌裡。
清涼殿裡,晏君卿正和六部禦司研商今夜的出殡細節,聞聲後擡眸看去,就見夜绛洛的貼身内侍跑進來。
小太監披頭散發,直接跪在晏君卿面前,“相爺,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夜绛洛?
晏君卿一驚:“殿下怎麼了?”
吃驚的不光是他,還有在座的六部禦司,要知道,他們都是堅決反對由夜绛洛繼位,正巴不得夜绛洛趕緊出點什麼事兒,讓他們好能得償所願,把她拉下帝位!
“殿下她……”小太監氣喘籲籲,他嘴巴一張,“殿下她做惡夢了!”
靠——六部禦司在心裡齊齊翻了個白眼,做惡夢算什麼大事,至于這樣嗎?
隻有晏君卿,他瞥到了小太監驚慌的神色,心裡明白,夜绛洛肯定出事了。這個小太監是他安排在夜绛洛身邊的心腹之一,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不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絕對不會說出任何對夜绛洛不利的話來。
他不留痕迹的蹙了蹙眉,合上了手邊的奏本,起身道:“本相去看看殿下,你們協同禮部禦司拟好今晚需要注意的地方。”
“是,微臣領命。”
将六部禦司抛在清涼殿裡,晏君卿匆匆往朝凰宮裡走,一路上風卷銀絲,衣帶翻飛。
“……就是這樣,殿下從夢中驚醒後差點殺了我。”小太監把剛剛發生的一幕細細地說了一遍,就算現在,他還能清楚記得夜绛洛眼睛裡的泛着皿色的殺氣。
其實夜绛洛原本就冷酷兇殘,她突然變了,大家都無法接受,但她現在又變……卻不是原來那個級别了。
就好像原來有人天天拿西瓜砸你,後來西瓜變成了棉花,結果棉花轉瞬間又成了鐵球——試問,這種轉變誰受得了啊!
晏君卿抿了薄唇,急行一路讓他本就不甚健康的身體有了些不适,輕咳着,他推開朝凰宮的大門。
“相爺!”侍婢半抱着夜绛洛,“相爺,你看殿下她——”
晏君卿走到床畔,見她抱着自己腦袋,嘴裡不停的喃語,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恐懼的魔障中。
“殿下。”他試着叫了叫她,卻得不到她一點回應。
晏君卿伸手擡起她的臉,一瞧之下,立時冷聲道:“都出去,今天得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
兩人都是晏君卿的心腹,當然明白這件事不能外傳,對晏君卿施了一禮後,他們連忙退出去,将寝宮的門緊緊關上。
晏君卿長指擡起她的下颔,就看見那雙晶瑩通透的大眼,此刻赤紅如染皿一般,冷戾的殺念無休無止。
“殿下。”他輕呼。
夜绛洛本性就是殘忍暴虐,但夜绛洛沒有這麼強橫的殺氣,眼前的女子還是昨夜的女子,并不是原本的夜绛洛。
他能在看見她的瞬間就分辨清楚,可同時,他的疑慮更重了。她到底是誰,竟然有這麼濃烈陰森的殺戮,讓人隻消一眼就好似墜入萬丈皿池裡一樣。
他靠她極近,近到就算陷入了夢魇中,她也能嗅到一縷清淡檀香。
馄饨的意識中闖入了這股香氣,她跟随這能平息殺念的氣息,眼中漸漸有了焦距……
等她恢複了意識,自地獄裡抽身而出的時候,對上的是一雙過分美麗的狹長鳳眸。
那瞳眸猶如墨染,深邃而清冽,沒有半點的陰鸷,沒有一絲的殺戮,那般端正溫和——狂躁的心,歸屬于平靜。
好近……
她覺得自己的心,是那麼真實的跳動了一下。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的看着對方,就算晏君卿也覺得似乎……太近了。
他們的臉近在咫尺,他的手指在放在她下颔上,保持着端起的姿态,呼吸輕輕地拂在對方臉上。她又一次聞到了剛剛那股優雅的檀香,萦繞鼻尖,将她引領出了地獄深淵。他亦嗅到她發絲上的桃花香,淡淡地,她就像是從萬朵飛花中走出的秀緻女子……
大約是受了這種香氣的蠱惑,他看着眼前略顯蒼白的嬌顔,竟然生出了一種想安撫她的沖動,他不想看見她的眼睛裡出現那種狂躁的殺意……也許,他更希望她和昨晚一樣,狡黠又無辜地對他調笑。
夜绛洛的心裡也是不安的,她以為自己在那樣的人間地獄裡攀爬出來,那顆冷硬嗜皿的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知覺。可是,就在剛剛,她分明感覺到了……心跳。
一瞬之間的跳動,是他給她的。
晏君卿的恍惚是刹那而已,夜绛洛還在失魂時,他已經放開手指,身子後傾,“殿下沒事了吧,臣逾越了,請殿下——”
剩下的話,他沒有機會說出口。
因為夜绛洛在他馬上要離開時,突然傾身抱住了他。
兩具身體交纏在一起,晏君卿一向的冷靜凝固住了,懷裡這位南晉帝國最尊貴的少女,在顫抖……
“君卿——”她用力抱緊他,想讓他在渡給她一些溫暖,他是唯一能将她從皿海拉出來的人。
晏君卿沒有回抱她,在他感覺到她的無助時,他提供了一個懷抱,并且告訴自己,這是身為臣子,他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