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州鄄城,荀彧宅坻。
後院的亭中,荀彧與曹操正在對弈,各自的臉上也都挂着幾許微笑。這會兒輪到荀彧落子,荀彧正想将手中的棋子落到某個關鍵的點位,廊下卻忽然傳來了仆從急切的聲音:
“郭、郭先生,請留步!”
另一個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你又不是不認識我!别攔我,我有急事要見文若!”
荀彧執子的手懸停在了棋盤上方,呀然道:“奉孝?他怎麼這麼快就從徐州回來了?”
曹操笑了笑,端起手邊的酒盞灌了一口:“是文若你的至交好友嗎?以文若你的心性,能直入你後堂之人還真是少見。”
荀彧看看曹操,輕歎了口氣道:“莫提莫提,彧也是交友不當啊!”
曹操再笑:“此人能直入文若後堂,就必是文若至交。而以文若的為人,又豈會與尋常的無禮宵小之輩結交至斯?隻怕此人行止雖有些輕浮,卻必是身懷異才的賢能之士,不如文若就順便讓孤也見見這個人吧。”
荀彧向曹操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明公不會失望的。”
這※,幾句話的功夫,郭嘉已經來到了亭下,遠遠的就向荀彧喊道:“文若,出大事了,你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下棋……哎?這位是?”
荀彧瞪了眼郭嘉,然後才先向曹操介紹道:“讓明公見笑了!他便是郭嘉,字奉孝,與彧同為穎川人氏。自少時起,他便是個好酒疏狂、輕浮放浪之徒,失禮之處還望明主莫怪;奉孝,還不快過來見過曹公?”
郭嘉也愣了愣,因為他沒想到會這麼正好的碰上曹操在荀彧這裡,而且剛才他是一下了馬就直接沖進荀彧的府坻,都沒有怎麼聽過攔阻的侍從們的話。現在碰上面,出于習慣的向曹操見一禮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的細細的觀察起了曹操。
反過來,曹操也習慣性的眯起了雙眼,細細的觀察起了郭嘉。也許這二位真的是那種上天注定了的最佳君臣搭檔之一,或者用《三國志》遊戲裡的數據來說,他們之間的“相性”值真的是太一緻了,彼此間僅僅是這麼互相的觀察了一番,就都在心裡至少在第一感覺上已經肯定了對方。而這相比起原有的曆史進程,要提前了至少三年。
一旁的荀彧見二人如此,心中也暗暗的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可不是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的時候,荀彧拿眼掃晾了一下郭嘉的樣子就皺起了眉頭,因為此刻的郭嘉周身上下隻能用“風塵仆仆”這個詞來形容,本來就缺少幾分皿色的面龐上更是挂着幾分萎靡之态,很顯然郭嘉是一路急行趕路趕成了這個樣子。再以荀彧對郭嘉的了解,郭嘉平時是個懶散成性的家夥,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很緊要的大事,郭嘉是不會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的。
于是荀彧用力的幹咳了兩聲,把二人的注意力都拉回來之後,荀彧便向郭嘉問道:“奉孝你方才說出了大事,是出了什麼大事?之前我請你去徐州轉轉,莫不是徐州出了什麼大事?”
郭嘉又看了曹操一眼,眼珠轉了轉之後道:“徐州暫時沒什麼大事發生,我也隻是到郯城城中喝了幾杯酒就回來了。不過徐州馬上就會發生一場大事,而這場大事會不會發生,卻取決于曹公的決斷。”
曹操一聽就樂了:“孤之決斷能讓徐州發生大事?那奉孝不妨說說,孤到想聽聽看。”
郭嘉搖了搖頭:“隻怕曹公聽過之後就笑不出來了,也不能再笑……”
……
片刻之後,荀府後院就傳出了曹操幾近于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哭吼聲:
“陶謙老賊!孤與你誓不兩立——!!”
接下來的事其實和原有的曆史進程并沒有什麼分别,不外乎曹操馬上就厲兵秣馬,準備攻伐徐州,少許的不同之處,卻是曹操的身邊多了一個原本應該在幾年後才出現在曹操身邊的郭嘉。
不過确切的說,現在的郭嘉還沒有正式成為曹操的謀士,到不是郭嘉不願或是曹操不想,事實上這二位當夜就長談了一番,曹操的那句“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和郭嘉的那句“真吾主也”也都說出了口。而郭嘉還沒有正式成為曹操的原因卻是……郭嘉病倒了。
其實也難怪。郭嘉這個家夥的身體一向就不太好,之前受荀彧之托去徐州看看情況那是抱着遊山玩水的心态去的,情況還好說。可是半中腰郭嘉碰上了個陸仁,被陸仁一點拔,郭嘉掉過頭跟在了曹蒿的後面。曹蒿被殺的事發前後,郭嘉就幾乎天天都在淋雨,之後又是日夜兼程的趕回鄄城,沒有好好的休息過。這樣一來别說身體不太好的人,就算是身體素質比較棒的人都不見得能頂得住。
反正這一下,郭嘉是病得稀哩嘩啦、一塌糊塗,高燒發了三天的才退下去。曹操這頭又要忙着整頓兵馬的事,對郭嘉這頭縱然是十分關心卻也有些顧不過來,隻能是抽個空囑咐一下荀彧,讓荀彧好好照顧郭嘉。等郭嘉的病好了,再正式的錄用郭嘉。
好不容易到這天,退了燒的郭嘉精神狀态好了一些,人沒那麼迷迷糊糊了,荀彧便親自端着藥來喂郭嘉。古時候的草藥湯之苦是人所共知的,郭嘉皺眉苦臉的把一碗藥強行灌下肚,啧着嘴氣苦道:“太難喝了!這會兒有口酒喝該多好!”
荀彧笑罵道:“你都這模樣了還想喝酒?還想不想要你的小命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成就一番功業的嗎?命都沒了那還怎麼成就功業?如果你是不再想了的話,我現在就給你弄酒去!”
“别别别!”郭嘉急忙攔住,賠笑道:“我不就是随便說說嘛!”
荀彧哼了一聲,把藥碗放到了一邊,然後若有所思望向了郭嘉:“你個郭奉孝,有點事我想不通啊!之前你不是打算多觀望一下時局再擇主而投的嗎?怎麼這回隻是去徐州轉了一圈,就決定投到曹公的帳下?曹公的雄才大略固然是天下少見,但你也不是現在才知道,之前我找了你好幾次,你不是還不願來的嗎?”
郭嘉聽過之後收起了笑臉,沉吟道:“有些事說來也怪。其實這次去徐州,我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對我說曹公可為當世英雄之冠,但卻言及曹公說你文若是曹公的張子房這一評價有些不當,應該說你文若是曹公的蕭何,我郭奉孝才是曹公的張子房,而且曹公必能盡我之才。”
荀彧聽了一樂,剛想嘲笑郭嘉幾句,曹操的聲音自房門那裡傳了過來:“是徐州的哪位賢士作出這般評語?不過細想一下,他所作出的評語到是較之孤對二位的評語要更貼切一些。想孤是将政事皆交托于文若,确實是與蕭何相仿。”
少不了的一番客套見禮、噓寒問暖之後,曹操也坐到了郭嘉的榻旁,繼續剛才的話題:“究竟是哪位賢士說了那樣的一番話?此人可算有薦奉孝于孤之功,眼下孤攻伐徐州之事在即,刀兵之下難免會玉石不分,孤卻不想壞了此人性命。”
“賢士?”郭嘉仰頭翻眼的想了半天,最後卻笑着搖了搖頭道:“他是不是個賢士,我還真看不出來。我自認眼光甚毒,看人極準,可偏偏對此人我就是有些看不透。明明隻是一介山野村夫,可兇中頗有見識,而且料事極準。曹太尉會被張闿所害一事,便是他在臨别之際告訴我的。而且他還向我具言,明公你必會借此為由,趁機急攻徐州以圖日後霸業。”
曹操的臉色微微一變,與荀彧對望了一眼,都不說話。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很多話是不用說得太明的,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行了。
良久過去,曹操忽然歎了口氣,正準備向郭嘉問及那個人的姓名之類的事,門外卻有侍從禀報道:“主上,之前差去徐州的人回來了,主上是……”屋裡有人,不太好直說出口。
荀彧擺擺手:“無妨,讓他來這裡回話便是。”
侍從應了一聲,叫人去了。郭嘉看看荀彧,笑罵道:“你個荀文若,既然你有差自家心腹去徐州打探消息,又何必再叫我去?”
荀彧亦笑罵了回去:“有些事都指望你?我可沒那麼糊塗!徐州的美酒濃香醇厚,若是你終日痛飲宿醉,豈不誤了我的正事?而且一些細瑣之事,你以士子之身也不便去打聽。”
曹操在一旁笑而不語,對荀彧與郭嘉這樣的笑罵并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反到覺得這樣才自然且受用。其實後世有學者曾經評價過,說曹操的班子像沙龍,劉備的班子像幫派,孫權的班子像家庭,這種評價應該說很準确。至少在初期的曹操這裡,很希望自己手下的人能有這樣自由言論,敢把話說出來的氛圍。
不多時細作入房,荀彧也就向細作詢問了一下有關徐州各方面的事。這馬上就要打徐州了,情報工作當然是要做好的。而在該問的都問過了之後,本來也沒什麼可問的了,曹操卻忽然喚住準備退下的細作,随口問道:“徐州的清談士子之中,最近可有何趣聞逸事?”
可千萬别以為曹操這是吃飽了沒事打聽八卦新聞,曹操這其實是在從八卦新聞方面一定程度的了解一下對手的社會風氣。這麼說吧,一個時常談武論藝的對手,多半會很強;而一個整日裡談的都是風花雪月的對手……多半身子骨都是虛的。
不過細作當時就愣住了,誰又會想到有人會問這個?抓耳搔腮的想了老半天之後,細作這才遲疑着道:“到還真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