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一勺的,陸仁與婉兒各自将一碗稀粥盡數給兩個孩童喂下了肚去。看看碗中已空,陸仁把空碗交給少年,又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額頭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道:“還好,這小丫頭隻是餓過了頭,到并沒有染上風寒,不然的話隻怕會連救都沒辦法救。”
再一扭頭向婉兒道:“婉兒,這倆孩子隻能先吃這點稀粥,多了先别給。”
婉兒微微一驚:“為何?他們都餓成這樣了。”
陸仁搖搖頭道:“正是因為他們都餓得太久了才不能一下子吃很多,因為……這麼說吧,他們餓得太兇,腸胃都餓得有些卷起來了。要是突然一下塞一堆的食物下去,會因為腸胃沒有蠕動開的緣故而傷及他們的腸胃。”
這些應該算是現代人一般都知道的基本常識,不過當時的人們卻并不是很了解這些,因此婉兒在聽過之後稍覺恍然的點了點頭。而那盜米的少年在聽明白陸仁的意思之後,有些猶豫的向陸仁問道:“那、那什麼時候能再讓他們進食?”
“暫時最好不要吃什麼東西,特别是幹飯之類的。嗯……煮湯有點來不及了,一會兒你們跟着我回↗,去。”話到這裡陸仁又轉向了婉兒:“婉兒,等會兒你煮點洗米水給這倆孩子喝。”
“洗米水!?”
周邊的人全都是一愣,陸仁卻隻是笑了笑,不願多作解釋。其實稻米營養價值最高的是大米外層的米皮,但是一般在洗米的時候很容易将米皮給破壞掉,然後許多米皮的營養素都留在了洗米水裡。而在舊時的農村,很多時候可是拿洗米水來當母乳的替代品的。陸仁現在讓婉兒去煮點洗米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差不多是在給這倆餓暈了的孩子喂牛奶。
當然現代的大米你不洗淨的話搞不好會吃到殘留的農藥,不洗幹淨些都不行,但陸仁種出來的那些又哪來的農藥殘留?此外陸仁的手邊會有大米,還是因為氣不過荀彧那時下手太狠,所以賭氣的跟荀彧說自己的俸祿隻要自己種出來的稻米,荀彧對此隻是笑了笑就答應了下來。反正陸仁的俸祿也就那麼幾百石,專門的拔給陸仁無所謂。
粥已喂下,倆孩子也都醒了過來,陸仁就松了口氣,叫過人背上了這倆孩子回了營屯。
回到營屯中已是深夜,再到婉兒給三個孩子都喂下洗米水時都已經是深夜兩、三點鐘了。當那兩個孩子都沉沉睡下時,婉兒也被陸仁趕回帳去睡覺之後,陸仁自己卻有些睡不着,一個人站在帳外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
“陸校尉……”
陸仁回身望去,見是那盜米少年來到了近前,便和顔悅色的道:“這麼晚了還不睡?”
盜米少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偷東西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好偷,所以習慣了晚上不睡覺,白天才躲起來睡。”
陸仁心說這小子到和自己那個時代的那些喜通上通宵網的網蟲們差不多了,隻不過通宵的網蟲圖的是通宵時的網速好和包夜網費便宜,這個小子卻是為了生存。
一想到生存,陸仁便上上下下的打晾了盜米少年一番。對這個少年在挨打時都要死死的護住那點食物的那一幕,陸仁可以說是映像深刻,感覺得到這個少年絕不是因為好吃懶做的懶惰才會去偷竊。再一轉念,陸仁便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難道還想這樣,靠做這種靠偷雞摸狗的事活下去?”
少年拼命搖頭。
陸仁道:“這樣吧,我身邊一直都沒有書僮和小丫環,現在正好碰上你們三兄妹,不如就留在我的身邊當我的書僮和小丫環,如何?”
少年低着頭半天沒有說話,良久之後才擡起頭,猶豫着向陸仁道:“多謝校尉的關照,但……我們三兄妹隻想應募屯田,校尉能不能……”
“啊!?”陸仁愣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再次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這少年老半天,忽然輕輕的一拍腦門暗自心道:“我勒了個去!這小子沒我想得那麼簡單啊!我他妹的也是,在這個時代混了那麼久了,怎麼連這個事都沒想起來?”
陸仁沒想起來的事是什麼?古時常常會看到窮人家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賣兒賣女的事,可賣兒賣女也總得有人買才行,那買方是誰?不外乎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當然女娃子還得多出個青樓妓院什麼的。而小孩子一但被買回去,就意味着一輩子都隻能是個低下的奴仆,基本上是再無出頭之日。也别說出頭,可以說連人身自由都沒了。
而在陸仁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那些個地方豪強除了搶壯丁之外,小孩子也是在他們的搶奪之列的。這麼說吧,從小培養和臨時的招募,哪個會更可靠一些?搶掠來的成年流民是一來就能幹活,但這一類的流民本來就是無根漂萍,往哪裡跑都行;可從小培養起來的奴仆卻往往會形成一種依賴性,一但離開就會不知道該怎麼做,最後隻能乖乖的回來。
現在再看這個說大不大,說小卻又不小的盜米少年,陸仁很快就明白這個少年心中有着自己的主見,很可能就是不想成為豪強的奴仆,所以才會選擇了帶着弟弟妹妹來應募屯田,因為那樣他才會有相對的人身自由,不會一奴到底。不然的話以他們三個的年紀跑去哪家豪強的門下,再怎麼樣一口充饑的飯還是會有得吃的,哪會像現在這樣靠偷點食物來生存?而在陸仁表示願意收留他們的時候,又是持一種拒絕的态度?
想到了這些,陸仁便很直接的向少年問道:“你是不是怕一日為奴便終生為奴?”
少年也沒想到陸仁會有此一問,驚愕之下退了一步,并用很驚恐的目光望向了陸仁。但很快他就查覺到陸仁的神色平靜,不像有什麼愠怒之意。再一猶豫,少年便咬着牙,很大膽的向陸仁點了點頭。
陸仁無所謂的笑了笑:“你這小子還真是人小鬼大。而你會有這樣的想法,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
說着陸仁從懷中取出了一塊記了些瑣事的木簡遞給少年:“把上面的字都念給我聽。”
少年怔了怔,接過木簡借着火光看了看便道:“校尉,有幾個字你好像寫錯了。”
陸仁心說那不是寫錯了,而是我自己出于習慣直接寫的簡體字。但如此一來,陸仁便愈發的肯定這個少年不是一般的農家子弟,很有可能是那些寒門士子的子弟。而黃河中、下遊的地區飽經戰亂,會有許多這樣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寒門子弟是很平常的事。但寒門士子也是士子,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成為低下的奴仆,這是可以理解的一種心态。
于是陸仁又笑了笑,取回木簡之後道:“你們三個小屁孩能種得了幾畝地?就算是勉強的種下去,也隻會受盡欺淩好不好?再說你們都在長身體,這饑一頓飽一頓的能行嗎?”
少年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陸仁道:“你這小子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想我大概能猜得到。那我不妨也告訴你,我這個官最多也就是當幾年而已,幾年之後我就會帶着婉兒棄官歸隐,可我這裡許多的東西需要有人能幫我承繼下去。我是覺得你小子人品不錯才讓你跟在我的身邊學我的本事,換了其他的人我還懶得去理他。你如果不願意就算了,給你們兄妹三人幾畝地去種,在我這裡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嘛……”
說着陸仁壞壞的向少年笑道:“應募屯田也不過就是能吃上口飽飯而已,你小子如果是想出頭,單靠成為屯民恐怕是不行的。”
“這……”少年明顯的猶豫了。
陸仁笑着轉過了身去:“明天中午我就要回濮陽,你們三個願不願意跟着我回去,隻有這一個晚上的時間來考慮。我最後再提醒你一句,你是願意跟在我的身邊學本事,還是在這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難有出頭之日,自己好好的想想。”
說完陸仁沒有再理會少年,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驿帳,留下個少年在那裡良久不語。許久過去,少年望向了北方,口中低聲自語道:“母親,孩兒一定會讓他們後悔把我們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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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到很晚才睡,陸仁回帳之後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醒來時才剛一出帳便發覺那三個孩子都靜靜的跪候在帳門前。
陸仁先是一愣,但馬上就向盜米少年微笑道:“想好了?”
盜米少年用力的點了點頭,再向那倆孩子一使眼色,三個孩子一齊向陸仁拜倒:“多謝陸校尉救命之恩!”
陸仁哭笑不得的伸手去扶:“起來起來!”
随即陸仁就望向了少年:“你教的吧?”
也不等少年回應,弟弟妹妹就同時伸手一指少年:“是大哥教的!”
陸仁拍了拍少年的肩頭,笑道:“一些話我不敢說得太滿,我隻能跟你說你将來多半不會後悔今天作的選擇。好了,都去收拾一下準備跟我回濮陽去吧。哎對了,你們三個都叫什麼名子,今年又都多大了?”
“我叫……”話剛出口,少年卻猶豫了一下才支唔道:“我流浪了好幾年,本名叫什麼已經忘了。隻記得……我有個乳名叫阿誠,誠信的誠。至于弟弟妹妹就都沒有名子了……事實上我們也不是親兄妹,都隻是流浪乞食的流民,聚在一起隻為相互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