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的家,在村子的後面,坐落在一條小溪旁,隔溪而望,便是蒼茫的虎谷山。
一個獨立的小院,三座五間七架的房屋。
明堂在前,廂房在後,形成前後兩進,更透着幾分别樣的雅緻和樸素。
楊守文在門前停下,還沒等去叫門,就見院門打開一條縫,從門後撲出一道嬌小倩影。
“兕子哥哥,怎麼這麼晚回來。”
那倩影撲進了楊守文的懷中,緊跟着便傳來嬌憨的聲音。
楊守文不禁笑了,眼眉之間更透出一抹難言的疼惜之色,把對方抱在了懷中。
“今天大黃犯了性子,所以回來晚了些……嘿嘿嘿,幼娘今天在家,有沒有乖呢?”
楊守文懷中抱着一個小可人,看上去八九歲的模樣,梳着雙丫髻,小臉更紅撲撲,好像熟透的蘋果一樣,非常可愛。這小可人名叫楊暖,乳名幼娘。她和楊守文沒有任何皿緣關系,而是家中廚娘的女兒,楊守文可說是從小看着她長大。
大約在九年前,一個懷着身孕的女人暈倒在楊家門口。
當時楊守文∵■,的祖父楊大方看她可憐,于是收留了對方。幾個月後,那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就是如今楊守文懷中的楊暖。楊暖出生後,女人便留在了村子裡,變成了楊家的廚娘。至于楊暖的父親是誰?楊氏沒有說,楊大方也沒有詢問。
總之,楊暖随女人的姓,變成了楊守文的小尾巴。
在楊大方死後,楊承烈對楊守文不聞不問,楊氏就撐起了這個家。
小可人所在楊守文話中,脆生生道:“幼娘最乖了,今天還幫阿娘給哥哥洗衣服。”
“真的嗎?”
楊守文做出贊賞之色,把小可人高高舉起。
“幼娘可真厲害。”
小可人咯咯笑了,那笑聲清脆,回蕩在楊守文耳邊。
這時候,院門打開,從門後面走出一個中年婦人。她一身布裙,頭上戴着一支木钗子,腰間還系着一塊碎花布制成的圍布。看到楊守文,婦人臉上也浮現出慈祥之色,輕聲道:“大郎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幼娘剛才還哭鬧着,說要去找你。”
“讓嬸娘費心,明天我一定早些回來。”
婦人,就是楊幼娘的母親楊氏。
至于她叫什麼名字?楊守文并不是很清楚。
以前他頭腦不清,也記不得許多事情,所以一直是嬸娘嬸娘的稱呼,甚至忘了楊氏的本名。
楊氏上前牽着黃牛走進院子,直接拴在牛棚裡。
楊守文則抱着楊暖跟在後面,代楊氏拴好牛,他這才放下楊暖,牽着她的小手走進正堂。
這偌大的房子裡,隻住了三個人。
“幼娘去打水,大郎辛苦了一整天,先洗一下,晚飯馬上做好。”
楊暖答應一聲,便跑出去打水。
楊守文道:“嬸娘,我先去給爺爺問安,待會兒就過來。”
楊大方過世已經兩年,但楊守文每天都會為他上香,也就是請安。
楊氏答應一聲,便去夥房準備晚飯。而楊守文則穿過正堂的後面,走進了後院。
後院裡,有一個花圃,就坐落在小溪旁。
左右各一幢廂房,每幢廂房則有三個房間。以前楊大方在世的時候,楊承烈每逢休沐日,就會帶着一家人前來拜見。不過楊大方病故後,這個家也就變得冷清許多。楊承烈一家習慣住在縣城,除非固定的祭祀日子,他很少會來這裡居住。
不過,每間房子都保持着整潔。
楊氏是個很勤快的女人,每天都會打掃房間。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楊守文走進一間廂房,點上油燈,而後走到屋中的靈位前,點上了三炷香。
“爺爺,我回來了!”
他上完了香,在靈位前坐下,仿佛自言自語道:“今天大黃犯了狂,險些傷了村裡的孩子。不過好在我從小跟爺爺習武,有一身的好力氣,總算是制服了大黃……也幸虧沒有出事,不然指不定又會傳出什麼閑言碎語,到時候我又要倒黴。”
楊守文說着,眼睛有些發紅。
重生十七年,雖然這十七年渾渾噩噩,平白浪費了十七年的光陰,但也讓楊守文體會到了一種别樣的快樂。楊承烈不待見他,可是爺爺把他視作為珍寶一樣。
說實話,這十七年他并沒有受什麼苦,反而在爺爺的關懷下,活的無憂無慮。他的神魂閉塞,也無法感受到周圍的種種惡意,每天都高高興興,日子也格外單純。
練功、習武、放牛、聽爺爺講故事……
十七年下來,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
“阿閦奴如今已經好了,再也不會頭疼了。
不過,我不覺得開心,因為最近總是做一個古怪的夢,夢到有一個女人喊我‘驸馬’。
嘻嘻,你說我這是不是在胡思亂想呢?”
說完,他起身跪下,在靈位前磕了三個頭,複又站起來道:“不管怎樣,爺爺教我的東西,阿閦奴不會忘記,以後還會勤練不綴。嬸娘待我很好,幼娘也很乖巧,現如今還學會了洗衣服……嗯,今天就說這些了,爺爺你也要早些休息。”
每天在爺爺的靈位前,和爺爺聊聊天,說說話,已經成了楊守文的習慣。
之前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就是這樣。如今他頭腦清楚了,也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走出房間,他輕輕拉上房門。
就在這時候,從正堂天井傳來一聲響,緊跟着就聽到幼娘的哭聲。
楊守文心裡一緊,三步并作兩步跑回正堂。
門廊前,一個水盆被打翻在地,裡面的水流了一地,使得門廊之上更變得濕涔涔。
幼娘坐在一灘水漬中,正放聲哭泣。
而一個少年,則站在門廊下,大聲呵斥着楊氏。
“你這賤婢做的好事,怎麼把水盆放在門口,還髒了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可是新作出來的,價值三百文,你賠得起嗎?還有你,小賤婢再敢哭,我就把你賣了。”
少年氣勢洶洶,楊氏則吓得不敢說話。
聽到要把自己賣了,幼娘也止住了哭聲,坐在地上看着那少年,不時的發出抽泣聲。
楊守文的心中,騰地竄出一股子邪火。
他大步沖出正堂,上前把幼娘抱起來。
“呦,這不是我那阿癡大兄嗎?”
沒等楊守文開口,少年卻搶先道:“大兄,你是怎麼教的這兩個賤婢,一點規矩都沒有。我敲了半天的門居然沒人來迎接,還要本少爺自己開門,簡直是放肆。
不過也是,我忘了大兄你……要不然,我給大兄找個懂事的過來,把這兩個賤婢賣了,大兄也能過的舒坦一些。”
幼娘聽到要把她賣掉,吓得抱緊了楊守文的脖子。
“兕子哥哥,幼娘乖,兕子哥哥不要賣掉幼娘,幼娘很聽話的。”
阿閦奴,是楊守文的乳名。
不過這個乳名在那首童謠出來之前,隻有楊承烈和楊大方可以稱呼。楊守文還有一個乳名叫兕子,相對而言更加普及,楊幼娘更習慣叫楊守文做‘兕子哥哥’。
少年左一個‘大兄’,右一個‘大兄’,可是言語間卻沒有絲毫的恭敬。
他叫楊瑞,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兄弟,年十三歲。
楊承烈續弦的時候,曾有意将新婦扶正。不過楊大方卻不同意,才使得這件事一直拖到了現在。楊瑞自幼聰慧,甚得楊承烈喜愛,可是卻背着一個庶子的名聲,也讓他很不高興。
楊守文看着他,突然問道:“楊瑞,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楊瑞哈哈大笑,“簡直笑話,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過來?”
說完,楊瑞擡腿,一隻腳便踏上了門廊。
隻是沒等他另一隻腳上來,楊守文突然擡腿,一腳變踹在楊瑞的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