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末以來,由宗教而引發的災禍,接連不斷。
黃巾起義,怕是第一次以宗教為名義而引發出來的戰争。再到後來的孫恩起義,同樣如此。
也正因為這樣,自隋唐以來,帝王對宗教一直持有一種警惕的态度。
張士龍所在的正一道,前身就是五鬥米教,也就是孫恩起義賴以為基礎的教派。
武則天今年來,的确是有些倦怠。
可是,對于危及到她統治地位的事情,絕不會心慈手軟。
她收到馬懿的表奏之後,立刻召集文武群臣商議對策。
“正一道為禍江左,已成災禍,不可不防。”
“此言差矣,正一道自成立以來,一直都隐居于龍虎山,從未參與外面的事務,何來災禍之說。”
“既然是從未參與事務,何以張士龍要刺殺楊守文。”
“楊守文與正一道之間到底是什麼情況,目前尚不明了,未嘗不是兩者間的私仇。”
“對啊,我記得去年楊守文入川之前,曾殺了一個道士,而那道士似乎就有正一道的弟子。張士龍出手刺殺楊守文,可能是為那道士報仇,若如此倒也算是正常。”
“正常,據我所知,那道士似乎是欺辱一清道長,因而激怒了楊守文。
而且,楊守文畢竟是朝廷命官,此次更是奉旨返回神都述職。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張士龍可以無視楊守文朝廷命官的身份,對他行刺殺之事?那朝廷顔面何存?”
“張侍郎,我并沒有說,張士龍刺殺楊守文是理所應當。
我隻是說,隻因為張士龍的個人行為,便要遷怒整個正一道,似乎有些不妥當吧。”
“是嗎?
那若是以高侍郎所見,百萬信徒可以無視律法,雲集五龍鎮,圍攻縣衙,就妥當了不成?”
朝堂之上,激辯不止。
雙方各執一詞,都不肯輕易退讓。
武則天端坐龍椅之上,靜靜看着丹陛下争論的雙方,一雙鳳目微合,一言不發。
她看得出來,這場争論表面上看隻是圍繞正一道是否應該加以約束,可實際上卻是東宮和相王府之間的一次試探性的博弈。這讓她非常高興,因為從這一次試探中,武則天可以清楚感受到,太子的力量正逐漸增強,同時開始嘗試發出自己的聲音。
在此之前,每次朝議基本上都是有相王一系的人馬掌控話語權,太子明顯處于下風。
雖然有的時候,太平公主會為太子說話,但如果不牽扯到她的利益,基本上都是袖手旁觀……
武則天嘴角,微微翹起。
看樣子,楊守文這次在安南之戰中的表現,令太子底氣增添不少。
這也正常,伴随着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太子的手中,其實就有了一支可以依靠的軍事力量。而楊守文在安南的表現,在某種程度上,也令太子獲得了嶺南一系的支持。
如此一來,李顯的話語權自然會有提升。
“好了!”
見雙方争論已至尾聲,武則天終于開口。
“自朕登基以來,對正一道多有維護。
未曾想,這正一道卻因此而變得膽大妄為,漠視朝廷律法,更對朝廷命官行刺,實乃膽大妄為。然此次正一道信徒雖聚衆前往五龍鎮,畢竟沒有鬧出太大的風波……
正一道傳道不利,更教唆信徒鬧事,不可不罰。
但張士龍已死,便不予繼續追究。傳朕旨意,收回正一道龍虎山一千八百頃永業田,自即日起封山,三年之内,隻需在龍虎山方圓三百裡範圍内進行傳道。如有逾越,當予以重罰。均州刺史馬懿,秉公處置,不負朕之所托,加封開國縣子,賞食邑五百戶。
楊守文于此事,并無過錯。
然則自朕發出旨意,卻行動遲緩,實大不敬。
命其自今日起,晝夜兼程,務必于十天之内抵達洛陽。沿途各縣,需盡力滿足其肯請,若有怠慢,定不饒恕。
欽此!”
武則天這一發話,立刻是朝堂上的争論止息。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中也就随即泛起了各種心思。
馬懿的封賞也就罷了,畢竟他非常穩妥的處理了信徒鬧事的風波。加封開國縣子,賞五百戶食邑也算不得多大事情。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個正五品的爵位,并無實權。
可對于楊守文的說辭,未免有些……
他都大不敬了,你還不懲罰他?
還晝夜兼程,十日之内返回,又要沿途各縣官員全力配合,若有怠慢,還定不饒恕。
那豈不是說,楊守文這一路上,可以耀武揚威嗎?
衆人對楊守文倒是沒有什麼意見。
自他入洛陽以來,除了在文壇上有所作為之外,其他時候,大都保持低調。
當然了,他在洛陽城外斬殺控鶴府的爪牙,還有火燒武家樓,逼迫武崇訓跳河逃生不算。
總體來說,大家對楊守文的印象不錯。
可現在,武則天這是擺明了告訴所有人:楊守文是我的人,誰再敢動他,休怪我心狠手辣。
這道旨意,與其說是斥責楊守文,倒不如說是在警告那些企圖對楊守文不利的人。
至于是什麼人?
大家都不傻,心裡非常清楚。
太子一系,莫不露出燦爛笑容。
而相王所屬,則露出了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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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福先寺。
太平公主獨自在佛堂中打坐,恍若老僧入定。
禅房的門,被輕輕叩響。
緊跟着,就聽到哈士奇那特有的聲音傳來:“公主,窦懷貞來了。”
“有請!”
太平公主聞聽,立刻睜開了眼睛,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禅房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名男子,躬身向太平公主行禮。
這男子生得相貌英俊,儀表不凡。
太平公主當下道:“從一果然儀表出衆,不愧是名門之後。”
這窦懷貞,是洛陽人氏,祖父窦彥為隋朝西平太守,其父窦德玄在麟德初年曾進校驗左相,為高宗李治所看重。
洛陽窦氏,乃是望族。
窦懷貞年輕時聲譽極好,素以簡樸樸素而著稱,不好玩樂。
曾出任清河縣令,極好的處理了當時朝廷和清河崔氏一族之間的矛盾,政績顯著。後來,又曆任越州都督,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清廉幹練,才學過人,為世人稱道。
不過,如此一個出身名門,地位顯赫的人,最終也需要走門路。
窦懷貞已近四十歲,卻始終不得返還洛陽,在中樞任職,心裡不免感到有些緊張。
于是,他找人請教。
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而今朝堂上太子和相王之間争鬥越發激烈,你現在投靠,很容易被當做棋子。倒不如選擇一個中立之人做靠山,對可以保證日後的前程。
中立之人?
窦懷貞思來想去,最終選擇了太平公主。
也難怪,太子入京之後,武三思明顯受到了打壓。
而二張一系……呵呵,不提也罷。
為此,他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稱贊太平公主的美德。文章遞交上去不久,他就得到了朝廷的調令,返回洛陽,擔任禦史大夫。
今日,太平公主緊急招他前來,窦懷貞不敢耽擱。
他再次行禮道:“公主這麼晚找懷貞前來,莫非是有事商議?”
“坐吧。”
太平公主示意窦懷貞落座,沉吟片刻後道:“從一想必已經聽說了,今日的朝議内容。”
“懷貞當然知道。”
“不知從一,有何想法?”
“陛下扶持太子,态度極為堅決,不會再有改變。
太子這兩年潛心經營,的确是有所起色,但是相王根基深厚,即便是陛下,對他也頗為忌憚。所以,懷貞以為,相王在短期内,仍舊會占居優勢。公主大可不必急于下注,還是似從前一樣,事不關己,切莫參與。這樣一來,公主的收獲就越大。”
太平公主聞聽,點頭表示贊成。
“本宮也是這種看法。
不過……從一可知道楊守文嗎?”
“若公主說的是楊谪仙,懷貞自然知道。”
“他此次挾安南平亂之功,不日将抵達洛陽。
這個人,甚得陛下的信任。若本宮猜測不錯,陛下将會命他統領千騎,勢必會加強太子和陛下之間的聯系。且他交友廣闊,又出身望族,在石林之中名望極高。
所以,本宮以為,太子如今雖處于劣勢,但是一俟楊守文返回之後,定然會有所變化。”
窦懷貞愣了一下,旋即點頭表示贊同。
“不知公主有何妙計?”
“妙計,我倒是沒什麼,但是我希望,能夠加強和楊守文父子的聯系。
本宮相信,而今這洛陽城中,怕是有不少人存着這樣的想法。本宮記得,你有一個兄長,而今為庭州司馬,對嗎?”
窦懷貞道:“公主說的,乃是我二兄窦懷道。”
“從一,我要你立刻書信一封,派人送往庭州,你兄長手中。
告訴他,務必要配合楊承烈在北庭都護府的一切行動,全力支持其策略,不知可否?”
窦懷貞想了想,輕聲道:“我與二兄感情深厚,若我懇請,他定會答應。”
“很好!”
太平公主長出一口氣,沉默下來。
半晌後,她開口道:“從一,太子勢力日漸增強,相王絕不會坐以待斃。
相信用不得多久,陛下也會把相王召回,畢竟陛下年紀大了,心也軟了,不似當年的強硬。一俟相王回來,他與太子之間的沖突定會趨于白熱化……接下來,我要你設法投靠東宮,取得太子的信任。到時候,東宮的所有決定,務必要告知本宮。”
太平公主鳳目圓睜,凝視窦懷貞。
窦懷貞心裡一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要我去東宮做奸細嗎?
他其實并不願意,可是,他更明白,事到如今,他已别無選擇。
想到這裡,窦懷貞躬身道:“我兒窦鼎,乃皇太孫往來密切。我可通過這個關系,取得太子信任。
公主放心,這件事,懷貞定不負公主所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