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天之功,稱封;報地之功,稱禅。
泰山的祭壇已經開建,李董對土台子半點興趣都沒有,他隻要花崗岩、水泥、鋼筋,修好了用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往後哪個皇帝上台,甭管是姓李還是姓苟,上了泰山就得用他的家當。
禦輦傳世還容易朽壞,祭壇你除非炸開。
可要是沒有金銀财寶埋底下,你炸開幹什麼呢?
泰山上的土台子改了材料,梁父山上的祭壇,同樣是要改。
哼着《梁父吟》,諸葛亮版本的《梁父吟》很受李董的喜歡。他感覺自己的功德,已經碾壓秦皇漢武。
“書同文”,他做到了,還給了升級;“車同軌”,他做到了,還擴大了車輛、道路的種類。
漢武帝幹了匈奴,他揍了突厥,不但揍了,還把漠北吃了下來。每年唐朝對漠北的輸皿操作,和各地的收入比起來,談不上九牛之一毛,但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這幾年随着青料塔的擴建,大型牲口的存欄量,達到了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一個地方即便是牛羊全部報銷,對帝國的總體而言,也是毛毛雨。
而持續以來的毛皮經濟,又徹底将漠北廣大地區的部族徹底卡死,連偷雞的機會都不存在。并且大型毛皮商多是遊俠或者退役府兵轉型而來,剽悍的性格,加上先進的武器裝備,還有攫取利潤的狂熱,整個地區再想出現匈奴或者突厥,已經成了九幽黃泉一般的難度。
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手中誕生。
前人不能解決的難題,在貞觀朝得到了解決。
李董很高興,他真的很高興。
“報之于天帝,今時貞觀,功至大矣。”
手掌拍着大腿,《梁父吟》停當之後大笑三聲,這世上最暢快的事情,大抵就是如此。
在世時的功德,想要超越他,那該是何等的艱難。
李董知道世界是圓,知道大地是一個圓球,但他沒有一統全球的想法。貞觀朝三千萬黎民的極限,就在這裡;貞觀二十二年造大船的極限,就在這裡;貞觀朝唐人對欲望的自我約束,就在這裡。
過線,大概遍地烽火,處處叛逆。
“陛下,《洛陽日報》《揚子晚報》《武漢日報》到了。”
“放下吧。”
“是,陛下。”
康德緩緩退去,沒有打擾他的主人。
在他接任史大忠之前,他就沒見過如此意氣風發的主人。哪怕突厥被打殘,也隻是報複之後的快感。
現在這種大圓滿的志得意滿,從未見過。
李世民翻着報紙,鼻梁上的老花鏡是吳王送過來的,很新,還做了金邊,看上去很有書卷氣。
隻是李世民對這些并不在意,将眼鏡向下放了一點,低頭挑眉看着報紙。平日裡的事情,能夠吸引他的很少,他現在在意的,隻是死後的世界。
封禅泰山這件事情,并不是他要誇耀功德如何璀璨。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自己的偉大,哪怕是天帝,假如天帝存在的話。
他隻是希望傳說是真的,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的功德讓天帝滿意,那麼就飛升吧,或許死後的世界,就是神仙的世界。
武漢的那條江南土狗不能拿出證據證明神仙的世界是假的,所以說不定是真的呢?
不能證明,也不能證僞。
“噢?原來地球之南,四季同中國相異?”
《洛陽日報》正在報道的,是逐漸有參加一項競賽的冒險船,從海外歸來。這個競賽,似乎是武漢舉辦的,當年引發了很大的轟動。
“似是周遊東海之競賽?”
李世民想起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個競賽。
看着窗外的雪花,一眨眼,貞觀二十六年的冬雪就這麼到了,而一場環繞“東海”的競速賽,似乎并沒有真的結束。
想要拿到比賽的優勝,并不怎麼容易。
要有證據證明自己到了哪裡,航海日志、星圖、動植物标本、土人……很多東西都可以證明,隻要拿得出來。
上海鎮接收到的稀奇古怪動植物多了起來,有體型更大的“花豹”,有半死不活的綠色大蟒,有似駝非駝似羊非羊的牲畜,有疾走如飛的陸行大鳥……
裁判有很多個,但本質上隻有一個。
長孫無忌在上海鎮隻看到這些稀奇古怪的珍禽異獸,就覺得大呼過瘾,隻這些神奇玄妙,就讓這個老家夥不想辭職不幹。
權力他要一直掌握着,否則,以後哪來的資格,在奇珍異獸面前随意地點評?
“美洲豹、森蚺、羊駝、鸸鹋……鸸鹋?這是去了澳大利亞?”
翻看了大量的航海日志、星圖,對于流竄到澳大利亞的冒險船,張德還是感覺很驚訝的。
在他看來,船隻更大可能通過北太平洋的洋流之後,會順着太平洋的“珍珠鍊”前往菲律賓。
此時的菲律賓,在南海宣慰使的檔案中,被稱作“東南石塘”。“東南石塘”已經設置有高配的南海宣慰使副使一人,主要負責的就是入貢巨木和金石。
自從陸續在海外發現金礦之後,盡管外派做官是個冒險行為,但和回報比起來,願意參加這場冒險盛宴的官吏并不在少數。
而随着府兵改制,退役的府兵為了尋找更加豐厚的回報,也願意受雇傭而外出。
經過南海宣慰使的多年影響,“東南石塘”已經有了幾個固定的港口,大量參天巨木,都是從這裡運輸向流求或者廣州,有的大船通航能力強,則是直接抵達杭州或者蘇州。
整條航線,雖然也有黃金白銀摻和其中,但真正的利潤來源,卻是木頭。
随着各地的大建開始,東南地區的木料消耗極大,而連帶着民間市場對木料的需求又在增加。
這就使得木料價格不斷擡高,長途海上運輸的利潤,也就出來了。
更何況,中央政府對巨木的消耗是驚人的,大貴族們的亭台樓閣,以往使用巨木,都是要精打細算,琢磨用個傳世百年甚至兩百年的。
曾經即便是頂級權貴,也不敢大肆消耗巨木,但是現在卻是不同,除了供應中央之外,甚至地方上的小貴族,買一根南海巨木,似乎也并不是什麼特别誇張的事情。
需求帶來利潤,“東南石塘”幾百年沒有“蒼龍道”那麼繁榮發達,但也的的确确屬于唐朝的既得利益。
環東海競速賽的重要一站,原本應該是這裡。
隻是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的人不少,居然有人流竄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墨綠色的鸸鹋蛋很特别,像寶石一樣。
有人以為鸸鹋是鴕鳥,但仔細區分之後,才發現它們的不同。
除此之外,探險船大多都是武裝船隻,一條船的戰鬥力,足夠征服一個大型部落或者一個小型國家。
美洲豹和森蚺的出現,這說明有人不但登陸了南美大陸,還翻山越嶺,深入到了雨林深處。
即便沒有深入,也必定是翻翻越了高山,這是驚人的舉動。推動這些冒險家們放棄競速,轉而深入冒險的源動力是什麼,張德并不是很清楚,但結果自然是斐然。
除了美洲豹和森蚺之外,還有形貌跟漢人迥異的土著。
有三四條船抓獲了當地的土王,除此之外,還有跟着冒險船前來唐朝的土著酋長。兩種人很好區分,前者是奴隸,後者是朝貢之人。
上海鎮的碼頭上,從未這樣熱鬧過,長孫無忌見多識廣,此刻也是感慨萬千。
“天下廣大,何其壯哉?”
“老令公若是願意,也可以上船下海啊。說不定還能去瀛洲看看太子,一叙舅甥之情!”
“老夫雖然羨慕,卻是不願前往。”
長孫無忌臉皮一如既往的厚,拂須微笑。
張德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翻開着日志,這些冒險船,把美洲豹、森蚺這種動物帶回來,可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相較于征服土著,似乎活捉這些野生動物更加的困難。
美洲豹中,似乎還有一隻黑豹,通體烏黑,極為漂亮。
給它做了素描、水彩作畫之後,直接送到了洛陽。
退休的皇帝很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大約是帶着一點神秘感的緣故。
整個東海的盡頭,被正式命名為“天涯洲”。
那片廣大的大陸,頭一次進入到了唐人百姓的視野中。
隻可惜,冒險的成本是如此之高,乃至隻有少年們熱皿沸騰,幻想着“天涯洲”的冒險會充滿着驚喜和困難,然後一一克服一一收獲。
“都憲,洛陽來使。”
“天使?”
“是也不是,來人說是不必驚動地方。”
“叫過來吧。”
“是,都憲。”
不多時,來了一個行事利落的小黃門,和别的閹人不同,這個小黃門明顯有着胡人皿統。仔細一看,還能發現他發絲在陽光下,隐隐有偏紅色。
張德知道這幾年皇宮使用了不少類似吐火羅人的閹奴,但也是頭一次真正見到。他猜測,大概這些閹奴,還沒有被真正收用,隻是外放當苦力使喚,做一些類似打雜的事情。
“見過都憲!”
“聖人有何旨意?”
“聞上海鎮東海健兒歸來,陛下欲召一衆健兒入京,在京中講述見聞。”
“噢?”
張德一愣,更是一喜,笑道,“如此當真是好事多磨,原本他們也就是去武漢領獎,這下好了,也算是在禦前露面。好好好,你去複命,老夫讓人準備準備,這就讓東海健兒一同赴京。”
“多謝都憲!”
等送走天使之後,張德心情很好,有了皇帝的聲名加持,對這些環東海競速賽的“選手”們而言,就是天大的機遇。
一次冒險的回報之豐厚,不亞于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陸續從海外回來的船隻每隔一陣子都有,一直持續到貞觀二十七年的春耕都還有船隻歸來。
隻是回來的很多,沒有回來的也不少,甚至有些回來的船隻,還帶着很多殘破的物品,大多都是沉船之後漂浮起來,被後來者發現的。
有的是衣物,有的是瓶子,瓶子裡裝着的可能是錢币,也可能是一份極為珍貴的日志。
其中就有對南極大陸的描述,甚至還有企鵝的素描。後來者對南極的興趣很大,但畏懼這種“九死一生”的無腦冒險,最終選擇了規避。
而這種“膽小怕死”的規避,卻又帶來了最為寶貴的第一首資料。
聽說南極大陸的存在之後,京中的熱情又一次被點燃,好在北極方向是何等的殘酷,京中權貴是知道的,所以想象起來,就明白南極大陸的狀況。
沒人會投錢進去,隻有鑽研地理志的學者,才想法設法說服船隻,尋找合适的航線前往南極大陸冒險。
“操之,皇帝召東海健兒前往洛陽,所為何事?”
在上海鎮逗留了很久,幾乎時不時就要跟長孫無忌打交道。
江東總督老大人的心态越來越好,皇帝不管事,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
至于說傳言今年長孫皇後要“南巡”廣州,他有點惱火,但也無所謂。“南巡”就“南巡”吧,至少馮氏、冼氏為了把廣州升格為南都,有他出的一份力。
“老令公消息靈通,怎地打問起我來了?”
張德笑着問道。
“老夫确有耳聞些許傳言,隻是不得确認,便想來問問操之。”
“噢?是何傳言?”
“聽聞皇帝除了要封泰山禅梁父之外,還要祭河口。”
“祭誰?河伯?”
“不知,或為祭海也未可知。總之,這幾日京中雲集東海健兒,想來封禅之日,會越來越近。”
“封禅不看良辰的麼?”
“貞觀大帝上報于天下報于地,何須甚麼良辰吉日。”
長孫無忌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有氣勢。仔細想想,妹夫這個皇帝,還真是做到了驚人的偉業。
隻是事到如今,江南處處有蟲鳴,春花爛漫之日,卻似乎偉業都不重要的樣子。
可如果說不重要不看重,這封禅泰山的排場,卻是史無前例的強大。
為了封禅,修一條鐵路,每百裡就是百萬貫為數量級的開元通寶在融化,蒸汽機車每一次嗚嗚嗚嗚前進,就是一張張華潤飛票在燃燒。
這大概是史上最昂貴的一次封禅,而且僅僅是在前進的道路上,就已經是如此的驚人。
始皇帝的東巡和它比起來,根本不值一哂。
而封禅時候的崇古禮制,卻又被李皇帝改得面目全非,土台是沒有的,刻石報功也是沒有的,兩個巨大的鋼筋混凝土外加花崗岩的祭壇,就是最好的憑證。
勒石的碑文隻有兩個字,早早做好,早早上漆,早早埋在了泰山和梁父山。
這兩個字,叫做貞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