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伴随着敲鐘聲,新鑄的青銅鐘金光閃耀,它需要時間的沉澱,才會變成人們印象中的青色。
揚子縣的擴建碼頭,大量的棚屋連綿出去,約莫有二三裡。楚州揚州的“螺娘”,被東主用船運過來接客。碼頭上不但有大量的廉價妓女,還有同樣廉價的遊醫。有些醫者,甚至直接挂出“南山真傳”的幡子,就這麼擺開攤位,給人挖個雞眼什麼的。
倘使要治性病,便又隻能弄個燒紅的鐵棍,往褲裆裡燙上一燙……
萬幸,這年頭沒有梅毒,撒克遜人的天賦還沒點出來。
為數不多的白種,也多是一些河中運來的白奴。偶有金發碧眼的,也是私人豢養的解悶物事。
“船工、水手、力工、跳幫手、弓手……”
粗大嗓門的碼頭船行頭目,使着力氣在那裡叫喊,最近新船越來越多,可是水手卻不夠用。即便有些老手是從華潤号那邊退下來的,可多半已經撈夠了養老錢,加上年紀大了不敢冒險,所以最多就是傳授一點經驗。
至于經驗……付費的。
江南船幫分了好幾派,雖然也較勁,但水手是如何都不會讓給江淮船行或者登萊船行。
别說是能看懂海圖、星圖的高手,或是能了解季風、洋流的強人,即便僅僅隻是力氣大,解帆快的苦力,也是能防着就防着。
“眼下怎麼漲了恁多價錢?”
“一貫半一個月的力工?碼頭上扛包一天也就三十幾個錢,這還是能做的。”
“船上弓手也不是一般人,要會用弩,多少還會修。”
“捕鲸的那個大弩?”
“你說是就是。”
賣力氣的在那裡讨論着,一些有船的船老大,也是聚在一起吃“銅鍋”,然後喝着米酒,皺着眉頭商量着眼下的行情。
“這皇帝老兒的狗一口氣把工錢擡高恁多,俺們船上有兄弟也想跳過去。”
“過去就過去,還能攔着發财?”
“聽說也招帶船的入夥,俺們在東海,也算有些薄面。跟‘單東海’說不上話,可底下幾十個船主,也認識幾個,弄個皇命差事當當,也不差吧。”
“輪得到你?”
喝了一口米酒,有個船老大便道,“之前蘇州被搶了田産的,雖說是田地沒了,可家私豐厚,又有祖宗保佑,拿了一筆錢,跑去洛陽混了個幹系。如今武漢那邊,造船廠想要一條好船,都排到明年臘月去了。”
“這皇帝老兒想個甚麼,偏來跟俺們搶買賣。”
“都說甚麼士農工商,蘇州有幾個種地的?陸家的絲綢他娘的都賣到靺鞨人的山寨裡去了。還是‘單東海’的船幫着運,那天在昆山,我見着一條船,他娘的全是金沙,靺鞨人的存貨,啧啧,最少能鑄個二尺高的麥公像。”
“當真?!陸家運勢真是好,原本就是個吳縣男,倒也沒甚麼要緊的。偏偏收了個關門弟子,白撿的便宜。”
“說恁多沒由來的作甚?眼下是皇帝老兒擡價,咱們到底怎麼辦?”
“依俺的想法,不若去尋李縣令打問一番,總計不會把俺們轟出衙門的。倘使李縣令能給條明路,奉上一筆咨詢費便是。”
一衆船老大都覺得如此要保險一些,便掏出華潤飛票,湊了一些錢,委托了年長的那個,讓他去揚子縣縣衙走一遭。
然而讓衆多船老大始料不及的是,在他們前往揚子縣縣衙的路上,碼頭上又是一陣騷動,呼喊聲甚至五裡開外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蛟龍?甚麼蛟龍?”
有船老大奇怪地說道。
而這時,揚子縣縣令的儀仗,已經奔赴碼頭。
在碼頭上,靠岸的船看上去有些年頭,三桅帆船,水手皮膚又黑又粗糙,一張嘴都是滿口的黃牙。整條船都散發着驚人的腥味,然而圍觀的衆人,卻絲毫沒有介意。一如不久前圍觀那巨大的明鏡,甚至比圍觀明鏡,還要讓他們興奮。
“諸位老少!都瞪大了眼珠子!瞧好——”
一張灰布遮掩的箱體,忽地被掀開,露出了裡面的真容。原來是個巨大的籠子,籠子最少有四丈,而裡面,一條渾身烏黑的巨大鳄魚,正長大了嘴巴,朝天四周不時地晃動。
“啊——”
“我的娘吔——”
“噢!這……這是甚麼物事——”
有個獨眼的精瘦漢子,腰間還别着一把短刃,一手攥着纜繩,一隻腳踩在桅杆上,得意地笑道:“三丈三的蛟龍!俺們這條船遇上了風浪,從千裡石塘往東南去了,你們猜怎麼着?俺們時來運轉,遇到個地界,遍地都是檀木林,檀木林下來一條河,河口多是這等蛟龍。便是小一些的,也有兩丈!”
啪啪啪!
這漢子說罷,就有個年長的老江湖,站到了船頭,隻見他肌肉贲張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短打短袖,一條短褲隻是用一條皮繩系着,腿毛又粗又長,操着别扭的嶺南口音,同樣得意非凡地一揚手:“來!都給大家開開眼——”
咣!咣!咣——
大量的箱子擡了上來,麻利的水手立刻把裡面的東西抖了出來。
一張張巨大的鳄魚皮,就這麼展現在了衆人面前。
“都是好皮子!船上的皮匠,那是滄州來的好漢!手藝不會差!”
這船老大一邊吼一邊叫賣,“單買包圓,都可以!隻要價錢公道,咱們就在揚子縣落腳!”
“我的娘!我的娘!我的娘——”
“恁多龍皮,這皮子弄上一套,轉手賺五倍……十倍啊!”
“檀木林啊夯貨!那厮說了檀木林啊——”
“對對對,檀木林!檀木林!”
“檀木,還有檀木——”
船老大咧嘴一笑:“先賣皮子,先賣皮子……”
忽地有人驚叫,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單東海’的船時常從南海運來檀木,以前都以為是交州,沒曾想,竟是千裡石塘東南。若是走流求,豈不是靠東直下便是?”
“離岸太遠,不好走。”
“那他們怎麼回轉的?定是有路走的。”
聽到下面有人争論那條航線,船老大頓時臉色一變,底下衆人直接歡呼起來。
“可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