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原本是一對金豆子,老夫出使突利時得來的,後來就給了包二郎。這蒙兀小子肯吃苦,可惜差了點運氣,隻混了個武騎尉。不過似他們這般出身的,也算是混出頭了。沒曾想,這才多少年,家底就這般衰敗。”
摸索着狼皮大袍子,老唐一聲歎氣接着另一聲歎氣,蠻子出身的想要混出頭,是相當不容易的。大族還好,可能一次投降就能搏個出身。但小族跟腳的,往往都是搏命換前程。
通常也就是混口飯吃,草原的日子很不好過,金屬制品又少,想要湊活一身不錯的衣裳,連骨針都得自己打磨。
“大人,包二還健在麼?”
“他命硬的很,跟蘇烈走了一遭定襄,也沒混上好差事,就回轉了。大概是蹉跎了十幾年吧。”
說着,唐儉想起了什麼,對唐六郎道,“之前五郎在朝鮮道做事,老夫本想讓他過去的,隻是他老家來了人,說是要跟着開林場,興許就是那辰光,把家底掏空了。”
開辟林場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唐朝雖然對木料需求是個無底洞,但木材南來的比北來的多,即便是遼東,林場也鮮有進入深山,反而比較靠近城市。森林被推平之後,經過三五年的翻修,就能成為耕地,這裡土地開發的進度,跟劍南那種窮鄉僻壤差不多。
唐朝的官方意願不怎麼強烈,直到薛大鼎受命修路,這林場才拖拖拉拉地逐漸興盛起來。
但大多數林場,還是要看關系人脈,畢竟把木頭運出去這件事情,也是需要技術人力的。
人吃馬嚼的,這筆錢可不是蠻子們能夠掏出來的。
但凡能夠跟唐朝親善的族群,最大的甜頭,往往都是出賣苦力。賣氣力就能混飯和跟唐朝搶劫比起來,顯然前者靠譜。
尤其是契丹十部被滅族八個,大賀氏現在就是一條死狗,整個草原又被定期定量地遷走青壯勞力前往朝鮮道和西域,帝國北部的風險,其最大來源,居然是天災……
“蒙兀部丁口不多,舉族南下的話,倒也不錯。”
唐善識也是知道蒙兀部的,畢竟唐氏在遼東漠北的生意,少不了跟這些有點名氣的部族打交道。
“包二郎他大哥現在是‘包爾熾烈’部的豪帥,蒙兀部本來就是小族,如今更是僧多粥少,不南下,隻怕一二年就要挺不過被人吞并。與其白白等着族滅,還不如改頭換面,前往唐朝接受庇護。”
遼東不少族群都是這麼操作的,如果善于捕獲獵物,族群就可以通過皮草貿易維持生計,日子相當的不錯,因為這幾年皮草價格都是頻頻上漲。而糧價卻是相當的便宜,就算雇傭一條船去采購江南糧食,也是輕輕松松承受。
而且這片廣袤土地上生存的人類數量并不多,野生動物卻是百萬級的規模,每年幾萬張皮子出去,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包爾熾烈’部這個念頭呢,老夫在長安時,包二郎也是提過的。但你也是知道的,那時候老夫哪裡能說話,皇帝猜忌的厲害,老夫要是跟外族勾連,隻怕舉族都要被流放西域。”
聽了老唐的話,唐六郎點點頭,遷都之前的李世民,那是相當的神經質。逐漸不再胡亂猜忌,那都要停辦曲江文會,到貞觀八年大病一場,才算好轉。
“如今怕是包二這小子已經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老夫沒有遇上還則罷了。遇上了,自然要幫一把。”
“不若先行差人前往京城,看看包家境況?”
唐善識如是建議老唐。
想了想,唐儉點點頭:“如此也好,順道讓人傳個消息給張操之,他在遼東朝鮮道都有門路,手指縫漏一點,讓‘包爾熾烈’全部換個身份,都不成問題。”
老唐現如今想事情都簡單的很,張德在遼東的關系還是相當硬的。且不說石城鋼鐵廠那票人馬,就是朝鮮道行軍總管牛進達,還有修路書記薛大鼎,攤個工程隊或者“義從”,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等老唐一行人從申州離開前往豫州的時候,在武漢的張德,也收到了老唐的請求。
“‘包爾熾烈’部?聽着耳熟啊。”
老張想了想,找了幾個熟悉遼東漠北諸事的幕僚過來詢問,因為很多小部族都沒有正式稱謂,像“包爾熾烈”這種稱呼,在朝廷内部是沒有的,鴻胪寺那裡根本就不搭理蒙兀大部麾下的小部落,直接接觸的概率為零。
隻有一種情況會讓朝廷接觸大部族内部的小支,那就是準備肢解這個大部落,然後就會扶持大部落内部的小支……
當年突利可汗,就是這麼個情況。至于說什麼突利可汗曾經和李皇帝一起喝過花酒跳過舞……外交詞彙聽聽就算,跟李董打過交道的番邦酋長多如牛毛,其中一多半已經被他殺了。
“使君,這‘包爾熾烈’沒聽說過啊,不過近期準備開辟林場,四處尋求門路的蒙兀人,倒是有一支,隻是不叫這個,而是叫‘孛爾隻斤’。”
“嗯?”
有幕僚愣了一下,愣道,“莫不是同一家,隻是不同叫法?”
“興許正是如此。”
老張于是讓他們去印證一番,結果還真是同一個小族。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張德都覺得有點玄幻,這年頭的“孛爾隻斤”氏,混得這麼慘?全族人生目标居然就是做伐木工?
你特麼在逗我?!
幾近打探消息,這才曉得,洛陽落腳的包氏懷化中侯,原來就是這個部族首領的次子,為了生存,因緣際會投奔到了唐儉麾下,跟老唐走南闖北開了眼界,又跟着立了點功勞,于是也被賞了個從七品的武勳。
這在朝官中,根本不算個什麼,其實就是個屁。但在蠻夷出身的圈子裡,絕對算個腕兒。
當年長安還是都城時,安菩他爹安西裡,也不過是五品,已經是胡人圈子裡響當當的頭面人物。
情況略微了解了一下,老張頓時明白,大概就是做弟弟的在唐朝發達了,老家還有一幫窮弟兄窮親戚,于是就巴望着他拉一把。而這個包二郎也是個實誠人,居然砸鍋賣鐵也真要拉一把,結果把自己逼上了十分艱苦的境況。
加上常年在唐朝厮混,臉面也越來越重要,沒面子就沒人情,沒人情就沒好處,于是就惡性循環,把家當都暗地裡變賣了硬撐。
要不是老唐認出了那張黑狼皮,隻怕再有幾個月,可能就會聽到京城有武勳投河自殺的消息。
“如今鴨綠水一帶林場可有缺額?”
“使君,鴨綠水那裡林場根本招不到人,哪裡談得上甚麼缺額。”
“安置六七千人,可有好去處?”
“大行城故地,莫說六七千人,六七萬都不成問題。”
“那就讓人回複一下茂約公,就說有個去處,讓他早做打算。”
“是。”
實際上幕僚們都是往低了說,因為修路的緣故,從遼東到朝鮮道沿海,木石資源輸送的效率極大提高,隻要拿到批文,林場就是随便框個地就能起來,唯一欠缺的,就是光頭強這樣的伐木工……
别的不說,僅僅是平壤宮擴建,木材用量就是個驚人數目,沾着點邊,一夜暴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