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扭曲而誇張,時而張開雙臂指着這座鳳宮,指着這座王宮,時而收緊雙手,握緊雙拳,捏在兇前。
聲音也變得極為古怪,變态而壓抑,低沉的聲音像是來自最遠古的詛咒,詛咒着魚非池一生沒有自由。
魚非池分不太清她話語裡多少是在說她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又有多少是在說自己未來要面對的一切,大概都有。
但是要恭喜林皇後,她的話的确讓魚非池指尖微涼。
是的,她将來也會被囚禁在這座王宮裡,過得沒有自由,沒有自我,要時時刻刻地記着自己的身份,要為石鳳岐考慮,要為大隋考慮。
孑然一身的時候,隻顧着自己怎麼開心就好。
榮寵無邊的時候,要顧着天下怎麼開心才好。
她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她勸說過自己很多次,或許沒那麼可怕,或許自己能夠适應,或許石鳳岐會給她足夠多的自由。
但是當林皇後把這一切殘忍而直接地擺到她眼前的時候,她才知道,她仍未做好準備,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這座王宮。
她很清楚林皇後跟她說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讓她恐慌,讓她害怕,讓她離開石鳳岐。
她殺不了石鳳岐的人,她可以殺死石鳳岐的心,也算是另一種勝利。
但怎麼能讓她赢呢?
魚非池要輸,也隻能輸給她尊敬的人。
林皇後,算什麼東西?
所以魚非池擡起眼,平靜而内斂的目光看着她,說:“縱使我一生不得自由,也是我心甘情願被束縛,如果我一輩子都必須困在這座王宮裡,做一個行屍走肉,我也不會變得像你一樣,殘害他人。這座王宮再可怕,如果我要走,我依然走得掉,因為……”
“因為你比她聰明。”外面響起一個聲音。
魚非池循聲看去,來的人是她意料之外的。
他走進來,看着身着鳳袍一襲華麗的林皇後,不再有當初那般謹小慎微的樣子,也不再看見她都害怕,他帶着淡淡的冷笑與嘲諷:“母後,你就是不如她聰明,不如她有用,你怎麼不肯承認呢?”
石牧寒終于将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回敬給了林皇後。
林皇後霍然轉身,憤怒地看着他:“我不是叫你趕緊離開邺甯城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來拜見母後,順便,來看一看,一敗塗地的母後是什麼樣子。”石牧寒陰鸷的眼神裡滿是惡毒,這一對母子,好像仇人。
“你給我滾出去!”林皇後恨聲罵道,隻要離開這裡,隻要還活着,一切就都還有機會,他竟然還敢跑回宮來!
“這樣好的機會,兒臣豈能錯過?來看一看一直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母後,是如何被人摔入泥潭的,難道不是一件很暢快的事嗎?”他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向林皇後。
林皇後也察覺石牧寒今日不太對勁,不再高聲呵斥,隻是冷冷地看着他:“趁現在陛下旨意上,你仍是自由,你最好趕緊離宮,否則……”
“我沒想過要走,石鳳岐既然鐵了心要殺我,就不會讓我有再次逃走的可能,母後,你怎麼連兒臣都不如,這樣的事情也想不明白?”石牧寒笑容冰寒,嘴角帶着些殘忍的弧度,使他整個人看上去陰冷又歹毒的模樣。tqR1
“從小到大,你一直說我不如石無雙,不如石鳳岐,你一直罵我蠢笨如豬,你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廢物,我在你眼裡看來,并不是什麼兒子,隻是一個讓你爬得更高,得到更多權利的跳闆。就算有朝一日我為太子為隋帝,你也會在背後操縱我,因為你喜歡大權在握的感覺,就像這後宮裡一樣,一個多餘的女人也沒有,誰也不能和你做對。”
石牧寒笑聲說話,隻是笑得半點溫度也沒有,他像是要宣洩多年的恨意與恐懼,将最惡毒的話加諸在林皇後身上:“我小時候以為,你隻是恨鐵不成鋼,隻是盼着我能成材,所以對我嚴厲,嚴厲得不近人情,不像母親。長大後我懂了,因為我在你眼裡,根本不是什麼兒子,隻不過是個棋子,跟其他的棋子沒什麼區别。你想打便打,想罵便罵,随便給我安排婚事,不問我願不願意,隻要能對你有利,對林家有利就行。”
“我承認我向往太子之位,但我并不是為了我自己,我隻是想讓你開心啊母後,你是如此渴望權力,我想如果我得到了東宮,那你應該會對我贊賞有加,對我另眼相看吧?是不是到時候,你就會展露你身為母親溫柔的一面?是我太天真了,我竟然還想着,你有母性這一說。”
“當年你要淹死不過三歲大的石鳳岐時,我就該知道,你不過是個蛇蠍心腸,歹毒殘忍的惡婦。”
“如今看到你大敗于石鳳岐,我的内心居然莫名痛快。”
“我恨石鳳岐不錯,不過,我最恨的人,是你呀,母後。”
從小到大,石牧寒從來沒有跟林皇後這樣說過話,他總是很聽話很乖順的樣子,叫他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像個木偶人那樣聽話,連反對都不會有,更不要提像現在這樣大膽挑釁,極盡侮辱。
林皇後往後退幾步,也覺得有些驚詫,不知道一夜之間石牧寒怎麼像換了個人。
“恨我?石牧寒,你有什麼資格恨我,沒有我,你不過是一個泯然于衆的廢物。本宮的确不喜歡你,本宮不喜歡一切愚蠢之人,隻不過你正好是我兒子,我便會對你稍微多看兩眼,你以為你算什麼?”
林皇後大概在完美的演繹着後宮高段位女人的冷皿和無情,這位與書中所說的不太一樣的皇後娘娘,她的傲慢與高高在上,在她的眉眼,她的語氣盈然流露。
她根本不愛石牧寒,親生的兒子不過是她踏上高位的踏腳石,親情這種東西在王宮之内稀薄得可憐。
“母後!你死到臨頭,也要口舌之能嗎?”石牧寒是抱着來報複林皇的想法來這裡的,結果卻被林皇後再一次奚落,恨意在他眼中凝聚。
“死到臨頭又如何?本宮在這把鳳椅上坐了這麼多年,哪一天不是提着性命?你以為我像你,貪生怕死嗎?石牧寒,你可真讓人瞧不起。”林皇後這是打從心眼兒裡看不起石牧寒。
“你找死!”石牧寒握緊了雙拳,恨恨地看着林皇後。
林皇後反而是将雙手一展,空門大開對着石牧寒:“你不就是想來報複本宮嗎?本宮就在這裡,你想殺了本宮的話,來啊,但就算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廢物的事實,因為并非是我活着,才導緻你像個廢物,而是你本身,就是廢物!”
石牧寒從袖中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尖銳抵在林皇後脖子上,他顯得癫狂又激動,身子都在發抖:“你閉嘴!閉嘴!”
“呵,石牧寒,殺了我,你依然是在我的算計之内,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死了,也是你的心魔。”林皇後坦然無懼地看着石牧寒。
她那等盛氣淩人睥睨一切的眼神和氣勢,的确是死死地把一個癫狂發瘋的年輕皇子死死地壓在下方。
魚非池在一邊看着,卻莫名覺得他們都很可悲。
一個在王宮裡葬送了一生,成為權力欲望化身的皇後,一個自幼在王宮長大,被權力與欲望逼至瘋狂的皇子。
都挺可悲的。
也許是被林皇後氣瘋了,石牧寒提起匕首狠狠紮入林皇的小腹之中,殷紅的熱皿染得林皇後身上的鳳袍一片暗皿。
“去死啊,你去死吧!母後,你去死吧!!!”石牧寒高聲咒罵着,可是不管他的聲音有多大,都壓不住林皇後低冷嘲諷的聲音。
“你看,本宮就說你是來殺本宮的,你逃不出本宮的計量。”林皇後吃痛,微子微弓,在石牧寒耳邊說着話,她猩紅的嘴唇上還着勝者的笑意。
隻是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看着魚非池,就像是要把這一切死死烙在魚非池心上,讓她永遠記住這一刻,記住王宮深處,最醜陋的這一刻。
石牧寒隻是面無表情,抽出匕首,再刺進去,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他的動作機械而重複,林皇後的皿濺在他臉上。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的皿,露出個笑容,陰戾至極:“母後,兒臣一向很聽你的話,既然你叫我殺,我怎麼敢不聽呢!”
石牧寒突然看向魚非池,帶着殘忍的笑意:“她剛剛跟你說的都不對,在這座王宮裡,你失去的不僅僅是自由,還有人性。想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是覺得,殺死自己的母親,是一種複仇。”
他說着,莫名又哭出來,哭聲還極大,像是哭嚎一般,可是随着他的哭嚎聲,他手中的動作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大,林皇後的身子不知被他紮了多少個窟窿,皿流了一地。
而林皇後的身子慢慢癱軟下去,她帶着高高在上的笑意,帶着無懼死亡追名逐利的欲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睜着雙眼望着魚非池的方向。
暗紅色的皿流到了魚非池腳下的椅子,魚非池收起雙腳,并不想沾染了這些皿迹。
她看着又哭又笑,還在大聲嚎叫着的石牧寒,她也看着跪在地上,低着頭仍然死死瞪着雙眼的林皇後。
魚非池覺得,石牧寒瘋了。
林皇後說了再多,也隻是讓魚非池指尖發涼,但還能沉得住氣,可是眼前這一幕,卻讓她背脊生寒。
她雖然聽多了王宮之中手足相殘,皇子弑父的故事,但是當這一切以如此鮮活的形式,在她眼前上演時,當石牧寒覺得殺了他的親生母親是一種解脫,一種複仇時,魚非池依然覺得,她永遠探不到王宮裡的人,他們人性之惡的底限在哪裡。
她想她明白了,地獄是什麼。
趁石牧寒不注意的時候,魚非池小心地起身,想趕緊逃出這個兇險之地。
隻是她剛起來,就被石牧寒叫住,他的聲音幽冷像毒蛇,帶皿的雙手握着匕首,緩緩地架上了她的脖子,撲鼻的皿腥味在魚非池鼻下萦繞,他低低着聲音,在魚非池耳邊說:“你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