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九着青衣,着他初見魚非池時,魚非池穿過的長衣微青如江南雨後的青石闆顔色,赤裸着一雙足,緩行在茫茫白雪與粉花中,他悄悄得如同賊,按着兇口處,那裡藏一雙鞋,魚非池買給他的一雙普通無奇的黑色布鞋。
他還偷得世間一點笑,笑如冰雪初融時的暖光微上,輕輕一點銜在唇邊,令他颠倒衆生的面孔活色生香。
葉華明取了帕子擦掉嘴邊一點皿迹,狹長而陰鸷的眼看到了這一點笑,微含了些冷戾:“倒從未見這樣的賤奴,我卻要看看,若魚非池成為我掌中之物,你依不依我。”
令得石鳳岐把魚非池帶走的事情,其實并沒有那麼大,隻是他們一直在等着這樣一件事而已。
邺甯城中有個官,是為太守,這個官勉強算作是邺甯城老百姓的父母官,說勉強是因為這個官他平日裡鮮少搭理老百姓的事,忙活的盡是宮中的明争暗鬥。
關于這個官他平日裡是怎麼做的孽,不在石鳳岐的關心範疇,反正這做官的做來做去,做到最後都是一副德性,他關心的是,今日有人來太守府前敲鼓鳴冤。
鳴冤之人是個中年男子,他的狀紙所書乃是他家小女失蹤了三日,求這位大人來幫忙。
有些圍觀看熱鬧的百姓湊在一起,聽了那中年男子的哭訴聲,也隻是唱一聲惋惜,怕是他把這衙門前頭的大鼓敲破了,那太守大人也不會搭理,京中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太守大人從來不關心。
中年男子他是男兒淚縱橫,哭得凄慘,扒在太守衙門前聲聲喊冤,求着太守大人幫忙找一找他家閨女,到底去了哪裡。
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丢了,心疼的總是爹娘。
太守官門緊閉,半點人情也未透出來,絕望的男子哭得要絕望斷氣時,一方白淨的帕子伸到他眼前,他擡頭一看,看到個與他閨女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娃,小女娃一身白袍,漂亮是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仙子般,這仙子一副黑心腸,卻在此時笑容溫柔。
小女娃說:“這位大叔,可否告知你家千金姓名,年紀,還有模樣如何?我幫着你找一找。”
男子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他應該是個莊稼漢,那帕子在他臉上一抹,抹下來的都黑色的泥垢,再看他身上的衣服破舊,黑色的棉絮都從破開的洞裡鑽出來,當真是窮苦人家。
太守哪裡會管窮苦人家的事呢?
這男子眼淚止不住,魚非池扶着他站起來,他對魚非池一邊哀歎一邊說:“我閨女名叫苗芽兒,今年十五歲,幾天前她上街去買些油醋,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我到處找啊問啊,都找不到她,我閨女打小就死了娘,從小跟着我沒吃好沒喝好,這要是落到惡人手裡,我心裡……我裡比割肉還疼啊,姑娘!”
魚非池聽罷拍了拍他後背,又說:“你能說說你姑娘長什麼樣子嗎?這沒個圖樣,也不好找人。”
男子從懷中拿出張畫像,哆嗦着打開:“這就是我姑娘,本來這是要送到她城西李家的,李家的小子從小跟我閨女訂了親,要是這李家是個沒信用的,嫌棄我老苗家拿不出嫁妝,不肯要我家芽兒,當着大家夥的面退了婚,我……我……”
接過那畫像,魚非池看了看,姑娘長得雖說不是傾城色,但眉眼清麗,溫柔秀氣,還有點樸實單純的樣子。
她沖着人群中招招手,又走出來幾位白袍客,她将畫像交給商向暖:“向暖師姐,勞煩你找幾個畫師将這畫像拓上百來份,張貼于城中。”
“沒問題,交給我。”商向暖接過畫像看了一眼,那畫像兒畫得簡單,拓來也簡單,而且他們等這樁事等了很久了,此時的商向暖臉上有些興奮的神色,她倒是很期待,魚非池到底要怎麼利用這件事。
魚非池又對韬轲道:“韬轲師兄,我知你在邺甯城中有些人脈,幫着打探一下,看有沒有人見過這姑娘,尤其是那城西李家。”
韬轲點頭:“好,隻是……”他停了一下:“若找到了呢?”
這問題問得古怪,魚非池答也答得古怪:“找到了,也是沒找到,師兄你這般聰明的人,定是知道有時候找不到比找到要好。”
“那豈不是要苦了這莊稼漢?”韬轲笑道。
魚非池回頭看了一眼仍自傷懷的苗姓中年男子,無奈地攤手:“把這莊稼漢也接過雲客樓吧,苦了誰也不能苦了這當爹的。”
韬轲有些疑惑地看着魚非池,在他的認知裡,他覺得,魚非池應該根本不會在乎多利用一些這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才是。
但是魚非池行事,好像總是與他所料的有些偏差。
沒有過多關注韬轲的神色,魚非池極為認真地拍了拍石鳳岐的肩膀,鄭重地道:“下面,就看你的了。”
石鳳岐風騷一笑,撩了下袍角,握起那大鼓旁邊的兩根鼓槌,對着那鳴冤鼓一陣猛捶,節奏急切,鼓點密集,氣勢渾然,似有千軍萬馬滾滾而來,引得人熱皿翻湧,鬥志昂揚!
最後他雙槌一定,所有雄渾的鼓聲收于嘎然,令人心頭一滞。
“這是!”韬轲最先反應這來,看着石鳳岐的眼中有震驚的神色。
石鳳岐放下鼓槌,拍着雙手靠近魚非池:“好不好聽?”
魚非池目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何苦作死?”
這明顯不是石鳳岐想要的褒獎,所以他白了一眼魚非池,對那愣在當場不知怎麼回事的苗姓男子道:“放心吧,有我們在,你家女兒一定是找得回來的。”
他話音剛落,緊閉得毫無人性的衙門大門打開,裡面跑出來個尖嘴猴腮的官老爺,官老爺他一邊提着官袍一邊跑,嘴裡還在問:“誰在本官府衙門口敢敲戰神賦!”
戰神賦,一聽名字就感覺很霸氣威武的曲子。
相傳此曲為十五年前那位蓋世無雙的大隋國前太子石無雙所作,每上戰場,他都會擊缶而歌,将士戰意昂揚,鬥志激烈,故而戰無不勝,英勇無雙。
但是後來不知是何故,自那石無雙戰死疆場之後,這曲子再無人彈奏,好像一夜之間,有關這曲子的曲譜也失傳了一般。
石鳳岐大概是嫌麻煩事惹得不夠多,才會在這種地方來一鼓狂歌戰神賦。
那太守大人本也是氣勢洶洶要沖出來看一看,是哪個不開眼的在找死,當着這太守府尹敢擂響大隋禁曲戰神賦,隻是他一見着石鳳岐,便似見着瘟神一般轉身就逃,大聲嚷嚷着:“來人啊,關門啊,放狗啊!”
石鳳岐人品之爛,口碑之差,可見一斑。
石鳳岐手指一勾,勾住那太守官服:“朱大人,多年不見,何以見着小弟就跑啊?”
“你個瘟神,你滾!”朱大人一口唾沫星子噴在石鳳岐臉上。
石鳳岐偏偏頭躲過這人滿嘴的口水,想來他遊走七國間,除了有對他掏心窩子好的兄弟朋友外,也還是有些恨他入骨的仇家敵人的。
比方這朱大人,認真掰扯掰扯,可謂是死仇。
石鳳岐提着這朱大人進了太守府大門,還不忘了對魚非池他們招招手,一把将那太守扔到官椅上,石鳳岐他彈彈白袍帶些冷笑:“朱究界,這原是上央的椅子,你坐得可還舒坦?”tqR1
哦,原來之前的太守是上央,現在上央淪落得無個一官半職在宮中抄書,位置被這朱太守頂了,算得上是一筆仇。
朱究界恨得咬咬牙,可又忌憚他這身上的白袍,現如今天下誰人不曉得,得罪帝王或許都無妨,得罪無為學院那就是真的自找死路,所以朱究界大人他打落牙齒和皿吞,瞪着石鳳岐:“你到底想做什麼?這太守之職本官是陛上親任的,又不是我把上央趕走的,你要怪也怪不到我頭上!”
石鳳岐鳳目微挑,不帶幾分溫度,隻冷冷打量着朱究界,這尖嘴猴腮的東西無論如何都做不成這堂堂太守高官,隋帝當時的腦子定是泡多了溫泉起了皺,才把他放在這位置上,由着他不理邺甯城中事。
他想了這許多,最後隻是指着跪在地上有些瑟瑟發抖的苗姓男子,說道:“這位老鄉的女兒不見了,前來報案,不知太守大人準備何時接案?”
“這邺甯城中今日這個家中丢人,那個家中少銀,哪天不是這樣的瑣碎事,本官哪裡管得過來!”朱究界一拍桌子。
“管不過來就趁早扔了這烏紗帽滾回家中種紅薯!”石鳳岐一聲冷喝,“管不過來,你有什麼臉面坐在這把椅子上!”
朱究界讓他罵得無話可說,隻是指着他道:“石鳳岐,你在我大隋一無官職無二品相,我敬你雖是無為學院高徒,又與太子殿下有些交情才一再退讓,你不要太過份了!”
石鳳岐走上前去,一把撅了他那根手指,疼得他臉色青白,冷笑道:“别的事我都不管,但這苗家女兒丢了的事,我還管定了!朱究界,你若不是将此案大辦特辦,等隋帝那老胖子回來我就上禦前去告你一狀,你信不信我當場便可摘了你這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