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啊,各位老友。
無為山一别,我們早就料到會有今日的吧?
魚非池愁腸百轉,伸手拍了拍商向暖的手背:“好久不見,向暖師姐。”
“非池師妹怨不怨商夷國在後蜀對你們做的事?”商向暖看着她,目光坦然,一如當年。
“怨不上,反正,你們也不是真的準備把我怎麼樣,隻是為了打個幌子,好對白衹動手,真要怨啊,也是窦師兄怨你們。”
魚非池苦笑,親娘老舅的,她不想跟這些扯帳,這哪裡是怨不怨一句話能扯得清楚的?
“師妹還是跟當年一樣,什麼事情心裡都有數。”商向暖笑一聲,“能不能問師妹一句話。”
“什麼?”
“溫暖……她真的是死了嗎?”商向暖聲音突然低沉下去。
溫暖大概是商向暖心中永遠的芥蒂,永遠的痛吧,所以,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過她。
其實溫暖哪裡有錯呢?可是商向暖也沒有錯。
最怕就是都沒錯啊。
魚非池想起了那根紮在溫暖喉間的金針,封着她最後一口氣,跟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别吧?
都是可憐人,何不放過彼此?
所以魚非池說:“死了,已經下葬了,師姐你也看開吧。”
商向暖微微失神,手中酒杯裡的酒水晃了一晃,她低喃着笑道:“真的死了啊,總感覺,她還活着一樣呢。”
“是活在你心裡吧,因為你放不下。”魚非池說。
一個人死了,還活在另一個人心中,可以是因為愛,也可以是因為恨,多大的執念,才會這般日日相念。
“不說這個了,今日是那季将軍的大喜之日,說這些多晦氣啊。”商向暖笑起來,望着石鳳岐:“石師弟,我可是聽說你與那位季将軍早年間是相熟的,此時見了,不上去打個招呼?”
石師弟心裡苦哦。
苦得他扶住額頭不想見人:“你們為什麼一個個都要坑我?”
商向暖見他這副樣子笑得掩住嘴:“你這是做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與季瑾往年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可沒說你們有什麼呀,你這是不是不打自招?”
石師弟擡頭,舉杯謝過商向暖不坑之恩:“師姐英明!我與她真的隻是朋友!非池我是說真的,你要信我啊!”
“早些時候,在後蜀,你也是這麼說許清淺的哦。”魚非池故意擰擰眉,依着商向暖身上靠一靠:“師姐啊,這世上男人除了南九,就沒一個老實的。”
“是啊非池師妹,你可要當心了,千萬不能被他們花言巧語地就騙昏了頭。”這兩人還一唱一和地演上了!
老友相見,這樣的調侃,才算是正确的見面方式。
可是太監一聲唱,唱着白帝有話說,眼前脆弱的好時光,一下子就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衆人無聲無息,又默契十足地分開,各自坐回原來的位置上,聽着上方無甚喜意的白帝說話:“今日花月公主招驸,多謝各位貴客賞面來白衹相聚。花月公主乃是孤所器重之人,所以擇驸之事也十分謹慎,需得品形端莊,心地純良,侯門望族之輩,方可與公主相配,今日在場諸位未有婚事在身的青年男子,皆可自薦,隻需得花月公主點頭,孤便欽點為白衹之驸。”
季瑾大概是真的極不喜歡花月公主這稱謂,所以她走上場來時,衆人發現她竟赫然穿着男兒裝束,幹淨利落,潇灑凜然,英氣的眉眼一擡,她看向衆人,絲毫沒有其他女子的羞怯與嬌弱,顯得大氣沉穩:“今日有意為我夫君者,請大方說明,我與國君商榷之後,自會定出最适合的驸馬人選。”
魚非池聽她說着話,稍微轉頭看了看這四周的男子,看着看着,她突然猛地拉了拉石鳳岐的衣袖:“完了完了,石鳳岐你快看啊,完了啊!”
石鳳岐順着她看的方向看去,也連聲道:“這是要完啊!”
看到了什麼呢?
看到了窦士君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季瑾身上,眼中的掙紮,不舍,痛苦,還有不可反抗的絕望,如有實質一般盈在他眼中。
那樣一位沉穩内斂,氣度磊落的男子,他此刻端端地坐在那處,卻莫名透着一個失敗者的頹廢氣息。
所以今日他在城門口說:如今的白衹,哪裡還容得一個人的樂意與不樂意。
他是在說他自己啊!
魚非池輕輕掩住嘴:“他這是要把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别人啊!”
“我晚上去找他,看看有沒有别的招,娘的,窦士君對自己太狠了!”石鳳岐灌了一口酒,心驚肉跳。
他兩正說着話,那場上第一站出來的人果不其然是初止,來自西魏最後又回到了西魏的初止,四師兄初止。
魚非池突然看不下去,也吃不下半口飯菜,放了酒杯一個人靜靜地也迅速地離了席,跑到殿外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氣。
她在大殿裡,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她一個人在那裡不知坐了多久,隻是腦海中一直浮現着窦士君往日對他們的種種好,對自己好,對初止也好,對每個人都很好,他是那樣好的人,為什麼要受這樣的磨難?
還想起了當年在學院裡的舊時光,那些泛着竹香的回憶,那片他們時常前去嬉鬧玩耍的竹,那七件白衹穿過碧綠竹林的童話般的畫面。
他們也曾經是,親如皿脈相連的家人啊!
初止怎麼下得去手?怎麼狠得下心?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她都不敢回想剛剛窦士君眼中的絕望有多麼強烈,那樣溫潤的一個人,要多深的痛苦,與無奈,才有那樣強烈的絕望眼神?
過了很久,突然有個聲音叫她:“你是魚非池吧?”
魚非池擡起頭來看,正是季瑾,相對于窦士君的絕望,季瑾的面色要平靜得多,她端詳了魚非池一會兒,說:“我聽窦士君說起過你,他說你很可愛,像他妹妹一樣。”
“你别說了。”魚非池都快要哽咽了,窦士君對她越好,她越見不得窦士君把他自己逼成這樣子。
“原來你還很善良。”季瑾笑道,“老石沒喜歡錯人。”
老石,大概是在說石鳳岐吧。
“你喜歡我大師兄嗎?”魚非池想問。
“喜歡啊。”她卻承認得很快。
“那你……”
“我為什麼不反抗,不掙紮嗎?”季瑾笑起來很好看,有一排很白的牙,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貌,但是有她自己獨特的味道,“我若是反抗了,誰來延緩白衹亡國的命運?”
“白衹早晚會……不是你的一樁婚事抵擋得了的。”
“我知道,但是,能抵擋一時是一時,讓百姓少做一刻鐘的亡國奴,是一刻,所以,這還是值得的。”她說得好輕松,好像她的犧牲不值一提,為了這個國家而付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命運,都不值得一提。
魚非池突然覺得這些女子都好偉大,都比她要偉大,不管是當年的溫暖,卿年,還是現在的季瑾,她們每一個人都好偉大,偉大得值得衆生仰望,她們付出了一切卻毫無怨言,如此坦然地直面着自己的命運,不懼與國相系,不懼與民相牽,她們好堅強,背負得起這麼重的擔子與責任。
再反觀她自己呢,是如此的懦弱,如此的卑微,一味的逃避,隻想逃到越遠越好的地方。
真是比不起啊,跟這些精彩而又偉大的紅顔相較而言。
“季……季将軍,我很欽佩你。”魚非池本來想叫她季姑娘,可是突然覺得,将軍這個稱謂,更配得上她。tqR1
季瑾桀然一笑,搖了搖頭:“我聽說過你在後蜀與南燕做的事,相比之下,我更欽佩你的智謀與缜密,我隻是粗魯的女人,日日與刀劍為伍,實在沒幾分大智慧,這白衹若不是有窦士君一直在扛,早就不存在了。”
“我想幫他,他也想幫我,而我們之間,最好的幫助就是……誰也不要再挂念誰,各自行走在彼此該走的道路上,如此,方可保得白衹再平穩上一段時間。”她轉身望着大殿之内,這是鮮少有的,行宴之時未發出生歡笑與絲竹聲的時刻,大殿裡安靜壓抑得令人崩潰。
“初止師兄他……嗯,他是個……”魚非池想說一些初止的好話,讓季瑾心裡好受一些,可是她想了又想,卻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話,最後隻能苦笑着裝閉着,算了,不說了。
這是季瑾與窦士君的選擇,他們選擇為了白衹放棄自我,都已經是這樣崇高的使命了,她還能說什麼?隻能祝福,隻能祈禱。
“你是在為我難過嗎?”季瑾笑看着魚非池,她不要這樣笑啊,笑得越好看,越是難以看清她是不是難過得無法言說。
“算是吧。”魚非池恢複一點理智,苦笑道,“也或許,是在為你與窦師兄兩人難過。”
“真是個好姑娘。”季瑾笑着拍拍魚非池的手臂:“如果有機會,記得多和心愛的人相守,我最對不起窦士君的,是這兩年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練兵之上,沒有陪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