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一連好些天都沒有進宮,哪怕那王宮離他也就那麼幾步路的距離,直到宮裡頭傳出來了聖旨,太監堵到了他房門口,他才不得不換身衣裳跟着進宮去。
結果在門口他看到了魚非池,魚非池一臉木然,懶得看他。
“你怎麼在這兒?”石鳳岐驚訝地問道,“我等會兒就回來,你趕緊回屋待着。”
“陛下有旨,請魚姑娘一同進宮,石公子請吧。”來人說道。
“你們要她幹嘛,當年的事跟她又沒關系。”石鳳岐不解道。
“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兩位請。”
幾乎是半推半搡地把兩人推上了馬車,魚非池坐在裡面連看都懶得看石鳳岐一眼。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啊,你别生氣,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石鳳岐說道。
魚非池不看他,魚非池心裡煩燥得很,一碗上好的芋圓她吃了一半,就讓這些人“請”出來了,南九遲歸兩人險些還跟他們打了起來。
這都是石鳳岐當年幹下的好事!
本以來這南燕能清靜一段時間,屁股還沒坐熱呢,這就進宮了。
任何事隻要跟王宮搭上邊兒,都不是好事,魚非池的内心一把冬日裡的怒火正熊熊燃燒。
燕帝身形中等,相貌中等,中年男子稍微有些發福,額頭有個“川”字,看來是經常鎖眉,兩張嘴唇稍豐厚,并不是一副刻薄的模樣,他也未着龍袍,隻一身常服在偏殿中,音彌生換了身稍見華麗些的衣服,站在他身後。
魚非池與石鳳岐進殿之前,石鳳岐對她說:“燕帝這個人呢,脾氣挺一般的,你要有什麼不痛快的,晚上回去咱兩私底下發火,别在這兒把人房子給砸了。”
“我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嗎?”魚非池看着他。
“當然不是,你最懂事了,唉喲我的親姑奶奶,你别生氣了,這事兒我也沒想到啊!”對外牛氣得很的石鳳岐,在魚非池面前簡直是慫出一種新境界。
太監領着他們進殿,石鳳岐沉沉氣,恭敬有禮地對着燕帝一拜:“草民石鳳岐。”
“草民魚非池。”
“參見陛下!”
“起來吧,賜座。”燕帝放下手中朱筆,擡頭看着石鳳岐,眼中有些笑意:“離你上次到南燕,有幾年了?”
“勞陛下牽挂,六年了。”
“六年,當年你還是跟在上央先生身邊的一個小孩子,想不到現在已是轉眼成人,長這麼大了。”燕帝笑聲道,“寡人也老了。”
“陛下正值盛年,龍體安泰,何來年老之說?”
他們兩人客套廢話着許多,魚非池在一邊努力打起精神不睡過去,再心心念念着回去了要再買一碗芋圓給自己壓驚。
她正想着這小心思,突然聽到燕帝叫她:“你就是魚非池?”
魚非池低頭回話:“正是民女。”
“擡起頭來讓寡人看看。”
一般真霸道總裁皇帝先生說這個話的時候,都是不太妙的兆頭,肯定會有一句“果然生得好看”之類的話,要麼一眼看中了要納為妃嫔,要麼一看中了要給賞給自己兒子。
魚非池兩樣都不太想要,但是聖命難違,遲疑了半天還是擡起了頭。
關于魚非池生得如何好看,實在不用多作贅述,天成的豔骨與傲氣,使她在任何時候都能鶴立雞群一般的出衆搶眼。
果然,燕帝先生說:“果然生得好看。”
魚非池心裡一個咯噔,老不死的要是敢納她為妃,她就敢一頭撞死在這金殿上。
“彌生。”燕帝喚一聲。
魚非池心裡再一個咯噔,這是要給他的儲君選媳婦兒了?她要繼續撞死在金殿上!
“燕帝陛下,聽聞你找我進宮來是想談一談七國之事,還有音世子的儲君之位的事,草民這些日子一直在冥思苦想,漸有頭緒,不知陛下可否再給草民一些日子,容草民與家中先生商量一番?”石鳳岐悠然出聲,打斷了燕帝的話。
燕帝看着他,笑得喻意不明,半晌說道:“上央已官拜大隋太宰,你問一個他國重臣,南燕的國事當如何處理,讓寡人顔面何存?”
“上央先生固然貴為大隋太宰不錯,但是大隋與南燕相隔十萬八千裡,兩國并無任何矛盾,上央先生當年在南燕之時與陛下關系也頗是密切,想來此事他不會有所私心,陛下認為呢?”石鳳岐的目光已微微見寒,但保持着聲音平穩。
“臣也覺得石公子所言甚是,當年有幸得見上央先生之智,到今日仍是記憶猶新,眼下七國之事難以看清,上央先生又在大隋北方,俯瞰整個須彌大陸的北境,問問他的意見,也是極有用處的。”音彌生也說道。
燕帝看了一眼音彌生,笑道:“倒是難得聽你談一談國事,平日裡問你你都不說,今日倒是說得利落,看來……”他目光望向魚非池,然後搖搖頭道:“罷了,此事寡人要再想一想,寡人有些累了,彌生啊,你扶寡人回寝宮休息,你們兩個,出宮吧。”
魚非池低頭行禮送燕帝離開,也沒說什麼話,就沉默地走出了偏殿。
宮道很長,兩邊是朱色高牆,腳下是酥油春雨溶溶,打濕了青石磚,嬌小可人的宮女轉身避讓不敢看貴人,魚非池負着手在這宮道裡慢慢地走。
“我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石鳳岐悶聲說道。
“不是音彌生的主意,你也别怪他。”魚非池繼續負着手,聲音也沒什麼波瀾起伏,平靜得很。
“你怎麼還幫着他說話?”石鳳岐不滿道,剛剛要不是他機智,反應快,燕帝搞不好就要給魚非池指個婚了。
石鳳岐跟燕帝的關系可不是跟卿白衣,跟隋帝那般随意,他與燕帝屬于實打實的合作與互相利用,根本沒幾分情義在。
魚非池望着好像看不到頭的宮道,一道又一道的門,一個又一個的框,她簡直不敢想象,讓她住在這種地方會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音彌生不會用這樣的手段得到我的,燕帝也不是替音彌生着想,隻是因為他想把音彌生留在宮中,留在儲君之位上,如果把我賜給音彌生了,燕帝想着,應該可以換得音彌生的答應。老人家為了這南燕的未來,也是操碎了心啊。”魚非池開着玩笑。
“你别說笑話了,要是真給你下道旨,你如果跑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死罪啊。”石鳳岐歎着氣。
“這不沒下嘛?”
“這不是我機智嘛?”
“是是是,你最機智。”魚非池不跟他争,隻是想着燕帝既然已經動了這個心思,怕是沒那麼容易讓他打消念頭了。
魚非池覺得自己甚慘,她好說還給過音彌生,給過南燕一個大便宜的呢,至于讓她一來南燕就坑她嗎?
就不能讓她真的安安靜靜地出來散個心看個景,飽覽一下須彌大陸的大好河山嗎?
“别不開心了,來南燕這麼久,都沒有帶你好好逛逛。”石鳳岐拉起她的手:“走,帶你去坐船。”
長甯城中有一條河,這個河與偃都的那一條很不一樣,河水幾乎與街道齊高,河道中間來往的全是各式小船,船身狹長,僅能容兩三人坐下,河面上看着很擁擠,但船與船之間很少碰撞到,河邊果然有漿洗衣物的浣娘,時常揚起水花往船上的人身上澆。
也是幸虧這地方天氣總是溫和,否則大冷天裡被澆這麼一身水,怕是要氣得船上的人破口大罵。
石鳳岐的小船與其他的并無二樣,他在船頭撐着槳橹,給魚非池介紹着兩邊的建築,這是誰家老爺啦,那是誰家王候啦,又有哪家的媳婦兒偷人被抓住過啦,哪個浣衣的女子最漂亮啦,他簡直是無所不知。
魚非池光着腳踩在水中,玩興大起,也懶得想王宮裡的那一遭破事了,偶爾還跟浣衣娘打一場水仗,石鳳岐一點男人風度也沒有,拿着瓢舀水,幫着魚非池潑她們,赢得一點也不光彩!
他一瓢水猛地擡起,嘩啦一聲往河道邊上潑去,卻沒有聽到浣衣娘的嬉笑尖叫聲,反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tqR1
石鳳岐往岸上一看,趕緊扔了水瓢,對着魚非池小聲說:“等下你就說你什麼也不知情。”
魚非池正忙着擰身上衣服的水,聽了他的話擡頭一看,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站在岸,從頭到腳被淋了個通透,
小孩兒長得特别可愛,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皮膚也粉粉嫩嫩的,就是頭發搭在他額頭前,結成幾縷像三毛一樣,看上去極為滑稽可笑。
魚非池一個沒忍住,指着小孩子兒哈哈哈大笑出聲。
所有人都看着魚非池一個人發笑,大家都高度統一地保持着詭異的沉默,襯得魚非池這笑聲格外的響。
石鳳岐一伸手趕緊捂住魚非池的嘴,幹笑着看着岸上的小孩兒。
小孩兒面色陰沉,一點笑容也沒有,稚嫩的聲音下着令:“将這二人帶回府上!”
石鳳岐倒在船上,一身衣服濕嗒嗒:“親姑奶奶,你真是我親親的親姑奶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