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夷境内情況急轉直下,瞿如撕開了商夷,直挺挺地殺進了商夷腹地,逼到了金陵城下。
初止很清楚,他輸再多都沒關系,但是他若是失了國都金陵,那便是關系大了,商帝必不會饒他。
他已給商帝去信多次,盼着商帝能給他些援助,隻可惜,商帝似乎對他的求助無動于衷。
商帝非但沒有搭理初止的求救,反而往南燕去了信,他強硬地命令韬轲,不得打亂之前的計劃,不得強行渡江。
而對于初止,他抱着一種任他生任他死的态度。
也許是稱帝者孤寡,所以商帝近來倒很是喜歡與綠腰說話,綠腰心中無天下,無大局,她是小人物,渺小的小人物,小人物說的話,隻與她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有關,聽着簡單舒心。
于是商帝去與綠腰聊起了閑話。
他讓綠腰煮了一壺茶,春茶的味道極是醇香,綠腰平日裡閑來無事隻有做這些閑事打發時間,時日一長,煮茶的功夫倒也越見好了,她倒了杯茶給商帝,站在他對面,面色沉靜地等着商帝問話。
商帝讓她坐下,問道:“韬轲前兩天來信,想渡蒼江而來。”
綠腰細細慢慢地品着茶,茶香在她唇齒間都化成了韬轲的名字,她在反反複複地咽下,不應話。
“孤沒有答應。”商帝懸壺沖茶,笑道:“你會怨孤嗎?”
綠腰擡頭看了他一眼,心中仍是對商帝有怨有憎,但是說話已經能平和許多,她說:“你不會害他。”
商帝聽着發笑:“對,孤不會害他。”然後他又說:“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急着渡江?”
綠腰默了一會兒,在心底歎着百轉千回的氣,啟唇慢語:“不想知道。”
商帝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像是看到她内心綿綿密密,迂迂回回的哀婉:“還是說,你其實知道,隻是不想說?”
“這重要嗎?”綠腰看着他。
“綠腰,韬轲不是普通男子,他以天下為重。”商帝笑道,放下茶杯,勸慰一般地看着綠腰:“别怨他。”
綠腰卻笑開來,她的笑容向來大方灑脫,她是心如明鏡般的人兒,曉得哪些事自己可以争取,哪些事就要老老實實認命,哪些事不能做任何指望,哪些事可以望上一輩子,她是活得再明白不過的人。
所以她便也大大方方地說道:“韬轲是為了商夷想要強渡蒼江,不是為了我。陛下你也是為了商夷才讓韬轲不得強渡過江,也不是為了他。隻有我,是單純地為了他在這裡等着,你有什麼好勸我的呢?你們皆有虧欠,唯有我始終如一。虧欠的人都不覺得有什麼,被欠的人,難道要被痛苦折磨嗎?那不是虧得更多?”
茶湯正沸,她妙語幾句透着通慧。
商帝大笑,放下茶盅,拂袖而去:“綠腰啊綠腰,有趣。”
綠腰擡手執壺倒水,茶葉在杯中上下翻騰倒轉,重泛綠色,鮮活如同剛剛摘下來的嫩葉,重新盈滿了生機與活力。
正如阿克蘇所說,商帝,并不在乎金陵。
于商帝而言,失去金陵城,并沒有太大的意味性,他在哪裡,國都就在哪裡。
所謂國都在商帝看來,不過是帝君的附屬物,卻被賦予了過多的象征意義,這種象征意義一旦剝離了王權,便去了其價值。
而王權,始終是握在帝君手中。
那麼,帝君在何處,王權便在何處,國都便在何處。
金陵城,不過是一個他用來辦公處事的地方而已。
什麼千年古都,百年王城,都是虛妄,實權方是正道。
守着金陵城的初止并不能理解身為帝君的商帝他的想法,畢竟初止沒有過王權,對王權的理解不會比商帝更深刻,事實上,目前而言,沒有任何人會比商帝更加清楚王權這東西到底意味着什麼。
遠在瞿如他們還未攻至金陵城門外的時候,他就已經提前着手讓人把金陵城中重要的事物都運用了出來,運到了他目前駐營的地方,重要的事物不包括金銀珠寶,隻有陳年舊折還有一些帝王之物,這些東西,才是他掌握一個國家所必備的。
他也不是很擔心金陵城百年舊物會被損毀,一來,死物毀了便毀了,商帝沒有要保存舊事物千千萬萬年的崇高想法,二來,他相信石鳳岐不是破城毀物之人。
故而在天下人眼中萬分緊要的金陵城,對商帝來說變得可有可無。
于是,商帝可舍金陵,而初止不可。
初止死守金陵城,用盡他全部的心力,他擔心的是,如果他失去了金陵城,會徹底在商帝那裡失去作用,在他還未達飛黃騰達之前,就要小命休矣。
恰好,商帝也需要初止抱着這樣的念頭跟瞿如死拼,拖延住瞿如步伐,商帝也就懶得告訴初止,金陵城的可有可無,隻當那裡是一處關隘,并給初止去守。
這種幾乎詭異别扭的默契,造成了初止的全力以赴。
在金陵即将城破之前,商帝率軍與石鳳岐來了一次正面猛戰,是由商帝方發起的進攻,石鳳岐是迎戰,石鳳岐帶着南九與葉藏上了戰場,魚非池與朝妍坐在家中等着他們歸來,有那麼點兒像送夫出征的普通小婦人。
兩人沒什麼事,就架了桌子在院子裡喝酒說閑話,朝妍問道:“這商帝都好久沒跟咱們打仗了,這是發了什麼瘋?”
魚非池提溜着一隻酒杯,百無聊賴:“現在商夷連失數城,商軍軍中人心不穩,多有憤恨,這樣的情緒如果不宣洩出來是要出事的,商帝隻是把這種憤恨轉化成了戰鬥力,挺厲害的。”
朝妍長長地“哦”了一聲,咬着果子:“照你這樣說,葉藏他們這一戰挺兇險的了?”tqR1
“嗯,是挺兇險的。”魚非池點點頭。
“那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朝妍奇怪地問道。
魚非池瞅着她:“那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不知道,總感覺他們肯定會赢。”朝妍笑嘻嘻道。
魚非池一樂:“所以擔心啥啊。”然後又湊過去,湊到朝妍耳朵邊:“朝妍師姐,問你個事兒呗。”
“你想問什麼?”朝妍看她這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謹慎起來。
“師姐,你跟葉藏師兄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沒有生孩子啊?”魚非池誠心地問道。
朝妍臉上飛霞,啐了魚非池一口,沒好氣道:“我說你一天到晚臊不臊得慌!”
“這有什麼的嘛,這裡就咱兩個,你說嘛。”魚非池晃着朝妍胳膊,這種時候,倒是能依稀看出她當年厚顔無恥的潑皮性子。
“我不想要。”朝妍清了下嗓子,方才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魚非池了然狀。
朝妍奇怪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麼不想要孩子嗎?”
“為什麼好奇?這沒什麼啊,各人的喜好嘛。”魚非池很是理解,并不覺得奇怪。
朝妍撲過去在魚非池懷裡:“師妹你可是第一個理解我的人!”
“怎麼,以前别人都很奇怪你為什麼不要孩子麼?”魚非池瞅着她。
“是啊,那些人好奇怪的,覺得我不想生孩子就是一件天大的壞事,上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地,中間還對不起葉藏。可是我就是不想生孩子嘛,我想生的時候自然會生啊,他們真是管得多。”朝妍委屈得撅起嘴,想來這些年為了這個事兒她沒少受人閑話。
魚非池拍着她後背,“那葉藏呢,他支持你麼?”
“他說了,随我喜歡。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朝妍說道,“我現在真的不想生孩子嘛,跟别人有什麼關系?”
魚非池聽着發笑,嘿嘿笑了兩聲,兩隻手不太安份,往朝妍兇前襲去:“那可是浪費了你這裡生得這麼大!”
朝妍讓她鬧得紅了臉,左閃右躲地擋着她的魔爪,順手還往她兇前偷襲:“快讓師姐看看這些年你有沒有長進!”
兩人笑鬧成一團,遠處的煮飯婆子洗衣嬸子經過,趕緊擡起袖子擋着眼,痛心疾首歎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堪入目!
其實魚非池隻是自己特别想要個孩子,所以跟朝妍旁敲側擊地說起這樁事。
古怪得很,以前的魚非池倒是對有沒有孩子這件事,沒有這麼執着的,現在的她,卻越來越渴望自己可以有個孩子。
魚非池沒有說錯,商帝這一戰的确是戰力兇猛,商軍對商夷境内連失數城的事憋着一股氣,怨氣沖天,所以戰力都有所提升,商帝不止是要把士兵的情緒轉換成戰力,也是看準了這樣的好時機,要讓石鳳岐吃吃苦頭,一解這麼多天來的心頭不快。
所以這場仗,格外硬,打得極是兇險,兩軍難解難分,若不是仗着蒼陵人身高體壯的優勢,石鳳岐這一次還真未必能撐這麼久,商帝是有備而來。
石鳳岐倒不是很在乎輸一兩場戰事,反正以後要打得還多得很,隻要人手不折損過多就行。
但是啊,石鳳岐沒料着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南九發起狠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