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文垂眸看着地面神色諱莫如深,唇間銜着的煙另一端煙灰間或落一點下去在地面,他有些失神,直到聽見車子靠近的聲音。
他懶洋洋擡了擡眼皮,便看到車子停下,路念笙下車,朝着他走了兩步停下,擺出個禮貌的笑:“陸行長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呢?”
他眯眼看着她臉上的笑,覺得有些礙眼,取掉煙直言不諱:“你笑的真假。”
她笑容就有點僵硬了。
陸昊文倒是仿佛放松了一點,“其實我沒進去也沒給你打電話,是還在想要怎麼和你說。”
路念笙一怔。
“在你見陸靖之前,我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見面和你說清楚,”他手垂在身側,煙灰撲簌撲簌落下去,他垂頭看了一眼,“我家裡的情況,有點複雜。”
她一臉願聞其詳。
因為身高原因她微微仰着臉,路燈橙暖的光籠了她的臉,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過分專注,他視線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看清燈光過眼睫在她下眼睑打出的一片暗影,她臉上透出他以前沒有見過的一點點憨态,十分認真。
他夾着煙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莫名的有些無措,喉結滾了一下。
關于陸靖的身世,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如今他帶着陸靖因工作調動來到L市,明了内情的人更是絕無僅有,而他和路念笙才見過幾次?
算上賭場那次,也不過統共三次而已。
他可以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去給路念笙,假裝自己已經完全不在意,可要從頭說起,說細了,就是揭自己舊傷口。
沒人會喜歡這種感覺。
他默了幾秒,别開視線,似乎是在躲避她目光。
即便已經站在這裡想了半支煙的功夫,到這一刻腦子裡面還是有點亂。
要讓她搞清陸靖的情況,又不能讓她知道太多,他頗為煩躁,另一隻手擡起抵了一下前額,“陸靖的母親,有一點精神上的毛病。”
路念笙愣住了,微微瞪大眼。
很快就覺得不大禮貌,刻意斂了表情。
陸昊文扯扯唇角,“植物性神經紊亂,加上抑郁症。”
他擡頭,視線落了很遠,神情沉湎在往事中。
“以前還試圖自殺,”他沉了口氣,“包括懷孕剛開始沒有發現的時候,還吃過藥,我本來特别擔心對孩子有影響,不過還好,陸靖生下來的時候挺健康的。”
路念笙抿唇,視線水平低落在前面,陸昊文襯衫的紐扣那裡,想不出要說什麼。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陸靖的母親居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陸昊文想要盡快把情況表達清楚,繼續:“我之前在惠恒銀行總部,老家也是那裡的,之所以願意接受調動來到L市,也是因為陸靖,那邊有些知道他母親情況的人,散布謠言說他母親是神經病,傳到他學校還有朋友那裡去,他剛上小學的時候因為這個受到過歧視。”
“他是沒有見過他母親的,回來問我,我也說不清,隻能和他說他母親絕不是神經病,小孩子問題很多――”
他蹙眉,尾音拖長,好幾秒,“問我好多關于他母親的事情,我都敷衍,可他一天一天長大,問題越來越多,也發覺我在糊弄他,所以變得越來越叛逆。”
說完,他轉身打開自己車門,在車内煙灰缸裡面将手裡的煙給滅了,折返回來,長長呼出一口氣。
“現在這孩子不願意和我說太多,我甚至想過找心理醫生什麼的,但是……”
“有病的人才需要心理醫生,”路念笙會意,“如果讓他見醫生,就是承認他是個病人,那樣對他的影響更糟糕。”
陸昊文沒有料到她會看穿,微微一怔,沉默下來。
他不大樂意再去回想在來到L市之前的日子,陸靖生活在一個從未見過的母親陰影中很久,而那也堪稱是他人生的最低谷,盡管他已經努力,卻還是在無形中和孩子之間有了一道隔閡。
路念笙默了幾秒,又開口,“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句,陸靖他母親離開的原因到底是?”
陸昊文神色瞬間就變的有些冷,“路小姐,我來隻是告訴你陸靖的情況,你這個問題就過了。”
路念笙倒是沒有惱,對于陸昊文的私事她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隻淡淡說了句:“他母親會離開,肯定另有隐情,你一句跟着别的男人去了國外很容易令人誤解,沒有哪個母親會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陸靖是無辜的,已經因為大人之間的争端受到了傷害,如果以後有人和我一樣好奇問起,陸行長,你不該那麼說,萬一被陸靖知道,會以為他母親不想要他。”
語氣雖然平淡,然而她心口卻一直發沉。
在說陸靖的時候,總會無意識地想到自己的孩子。
同樣是因為成年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被影響,隻是陸靖運氣真的好太多。
生存下來,健康茁壯。
孩子那一點點的叛逆又算什麼?她想着,突然笑了,喉頭有些哽,“陸行長,你其實已經很幸福,陸靖現在好好的,在你身邊。”
陸昊文聞言有些古怪地看着她。
她斂了情緒,深吸口氣,“陸靖的情況我已經清楚了,既然已經答應你,我一定會盡力和他溝通的。”
她說話的神态挺笃定,陸昊文看着,放心了一點。
來之前他其實心裡七上八下好一會兒。
在外,他可以運籌帷幄叱咤風雲,可是陸靖就是他的軟肋,偏偏他還無可奈何。
陸昊文略一沉吟,“周天我答應帶陸靖去遊樂場,早上會來接你。”
路念笙點了點頭。
陸昊文離開之後她就回家,第二天花一天時間繼續研究青少年心理學。
何歡和路老爺子有個應酬出去一直到晚上才回來,才回來,路老爺子就把路念笙給叫客廳裡了。
何歡也在,路念笙走過去的時候發覺氣氛有些凝重,一頭霧水坐沙發上,“爸,媽……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路老爺子說:“今天我們在高爾夫球場遇到傅子遇的助理,唐煜。”
路念笙一聽到傅子遇的名字表情微變。
“傅子遇出車禍了,還和你有關系,是嗎?”
她抿唇,眼簾低垂下去不作答。
路老爺子晦氣地歎,“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因為公司的事情把自己搭進去……”
“我沒有。”她急了,“這件事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我不知道傅子遇助理說了什麼,反正以後我和他沒有關系了。”
路老爺子轉頭看了一眼何歡,何歡從自己的小坤包裡面拿出一張折疊的紙來打開了,放茶幾上。
路念笙猶疑地看着,聽見路老爺子又開口:“這是D.S.之前做理财散戶,前幾天下線的那些軟件産品,唐煜告訴我說,傅子遇授意,這些軟件可以直接無條件轉給瑞通,而且會讓技術團隊一起過來。”
路念笙愣住了。
“雖然是散戶,可是全部加起來估值也上千萬了,不是小數目,以後好好運營,還會繼續盈利,傅子遇說給瑞通就給瑞通了,念笙,你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何歡看着路念笙,眼神也充滿疑問,路念笙如坐針氈,心生煩躁。
傅子遇說會将這部分軟件移交給瑞通的時候,她并未當真。
畢竟再怎麼說,傅子遇也是個商人,商人沒理由會莫名其妙将手中已經運轉良好穩定盈利的項目交給别人。
可沒有想到,他真的這樣做了。
而且還是……
在她說了那樣的話之後。
沉默蔓延,她硬着頭皮開口:“我沒說什麼,移交軟件的決定是他自己做的,爸,這些東西你要是不想要,拒絕就行了。”
路老爺子擰眉,“我們當然不能收他的東西,他以為他是誰!”
何歡也跟着附和,“就是……現在一副要幫忙的嘴臉,真是讓人惡心。”
路老爺子又喚了路念笙名字,“念笙,不管他做這些事情是想要彌補,還是想要再接近你,我都不會同意,我們哪怕沒了錢和權,要有骨氣,他當初做的事情無論是出于什麼原因都不值得原諒,你不要被他擾了心神。”
路念笙笑了一下,“爸,我不會的,你放心。”
何歡将那張紙拿起揉了一團,似洩憤,“那種人,怎麼這次沒給讓車撞死!”
這是個無比惡毒的詛咒,路念笙心口募地抽了一下。
恍然間又想起那天,車流中他的背影。
晚上她失眠了,淩晨兩點多赤腳下床找安定片吃,勉勉強強睡到早上八點多,然後被鬧鐘吵醒。
她想了想還是化妝遮蓋了一下黑眼圈,盡管如此,陸昊文見她上車的時候還是一愣,“你昨晚沒睡?”
她面容微微發白,有點憔悴,搖搖頭,“睡眠不好而已。”
陸靖在後座上湊過來,表情興奮和她打招呼:“姐姐,原來是你要跟我們一起去遊樂場啊!”
她笑着去揉陸靖腦袋,小男孩一下子躲開,“别,跟逗小孩似的。”
她心下好笑,在醫院吓壞了的那天,明明不是這樣,這一好起來就開始端架子了。
陸昊文提醒她,“安全帶。”
她趕緊坐好系上了,車子駛動,陸靖小腦袋又湊過來,問出個令路念笙險些吐皿的問題――
“姐姐為什麼要和我們一起去遊樂場,姐姐,難道你在追爸爸嗎?”